第十一章 話本子里的英雄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南風總覺得被人佔了便宜,好奇心反而沒有得到滿足,原本的好胃口便消失大半。
西洲滿上了自己的酒杯,也給南風倒了一杯酒。南風偏不買他的賬,嘟囔道:「不正經!」
西洲但笑不語。
「你不用去找你的祖母嗎?」南風問。
西洲搖頭:「以後會的,現在不是時候。」
南風不知道什麼叫「現在不是時候」,單純地以為他在為祖母同意道士將他燒死的事耿耿於懷,正想勸他兩句,卻被其他的聲音打亂了。
原來這家酒樓很有特色,在客人多的時候,會請一位說書先生站在一樓的戲檯子上說書。那說書先生長得濃眉大眼,一張厚唇大嘴,兩邊的腮幫子處各堆了一塊肉,把整張臉堆成了一個圓盤。他穿著一件墨藍色的長衫,頭髮梳的有些潦草,用一根筷子一樣的竹籤盤著,手裡拿著一個寫了「說」字的素麵扇子。
南風伸長了身子去聽。
西洲將手裡的筷子放下,用手撐著下巴,嘴角微微上揚著,但眼睛里瞧的不是樓下的熱鬧,而是眼前那個不顧及形象、沒見過世面的南風。眼睛里透出來的,是慢慢的寵溺。
該死的寵溺。
只見說書先生在桌子後面坐定,一拍驚堂木,說:「上回書說到,大將軍郭永寧年輕的時候,只是個小小的校尉,奉命回報陣前形勢,單人獨騎從山海關飛奔至青州。誰知道某日清晨起了大霧,郭將軍一個不留神迷了路,竟闖入了叛軍佔據的冀州一個小城中。郭將軍手上可有我軍的軍事機密啊,眼瞧著叛軍頭目盯上了他,嘖,這可如何是好啊……」
說書先生字正腔圓,引起一陣一陣的喝彩。
南風問:「郭永寧是誰啊?」
「當朝的大將軍,已經八十多歲了。他年少的時候經歷過幾件奇事,後來又連續得到三任皇帝賞識,封平陽侯。可惜他兩個兒子都戰死沙場,爵位富貴無人繼承,晚景凄涼。這裡是他的故鄉。閑得無聊的人們喜歡把他年輕時候的奇事添油加醋,編成話本子說出來,所以現在到處都能聽到他的故事,」西洲耐心地解答,「你是不是也聽煩了?」
南風搖搖頭,說:「我來這裡不久,他的故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今天早晨,我看見有人說書,就湊過去聽了幾耳朵,說的是五百多年前榮朝的一位皇子的故事。但我當時身無分文,很快被人趕出來,也就沒有聽幾句。」
「榮朝?晉王容慕之嗎?」
「你知道?」南風有些興奮,「能跟我說說嗎?」
西洲向南風的碗里夾了一塊挑好的魚肉,重新放下筷子(他似乎並不餓)說:「你要是想知道,我當然可以講給你聽。」
在南風看來,西洲是個博學的人,並且,他的口才極好。敘述故事非常簡潔,娓娓動聽。
他說:「五百多年以前,榮朝還很興盛,朝廷內外,文武並舉,人才濟濟。晉王容慕之排行第四,是朝中被認為最賢德的皇子,聲望遠高於他的哥哥太子殿下。他年少成名,十歲出頭就踏入沙場,十四歲時,跟著恩師也就是吾衛大將軍風德義出入北漠,回來之後組建了屬於自己的精銳騎兵。之後十幾年,他四處征戰,先是在內有叛軍、外有強敵的情況下,在強悍的北狄人手裡奪下了大同郡,之後乘勝追擊,滅掉了強盛的北狄。」
「這麼厲害!」
「厲害是厲害,但他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在解大同之圍的時候,叛徒刺殺了他的妻子,也就是恩師風德義的女兒風晴色……」
南風吃了一驚,放下手上的筷子,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故事裡:「怎麼會……」
「你不知道,晉王的這位王妃,乃是不讓鬚眉的巾幗英雄,執掌勁旅,在當時舉世矚目。如此年輕就被叛徒刺殺而亡,只能說是天妒英才。」
「然後呢?」
「然後嘛……叛徒出自友軍靖邊王府,不知其中還有什麼糾葛,許是為了安定軍心、解開兩個軍隊的誤會,當時的皇帝下詔,讓晉王娶了靖邊王江家的女兒為繼室。」
南風不解:「皇帝是昏了頭嗎?解除誤會一定要靠聯姻的方式嗎?難道容慕之同意了?」
「不管你怎麼想,反正最終容慕之娶了江家的女兒。咳,其實在這場政治聯姻里,最受委屈的不是晉王,而是江家姑娘。這位江家姑娘也不是普通女子,乃是個有七巧玲瓏心的女軍師,曾手握靖邊王府帥印十幾年,參加的戰役也不計其數。原本江姑娘已經有了一門好親事,卻因為皇帝的詔命而錯失姻緣,委實可憐。」
南風詫異:「你說的是真的嗎?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西洲,我覺得你才是添油加醋的好手,不去說書真是可惜了你的好口才。」
西洲乾笑兩聲,說:「這都是史書上記載的,不是我道聽途說——我記得,江家的那位姑娘,叫做江寒。」
誰?
江寒?
南風心頭一震!
這個名字本應該是初次聽到,卻莫名的熟悉。
江寒,江寒,江寒……
在心裡多讀幾遍,南風覺得遍體生涼,手指顫抖,已經拿不住筷子了。
西洲眉尖一蹙,緊張地問:「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南風沒有立刻回答他,她還沉浸在那個名字當中,像墜入了一個噩夢。
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呢?
南風用盡全力地想,在不歸境是沒有聽過的,那就是出境之後了。可記憶為什麼那麼模糊,心裡卻又像被尖刀剜過一樣痛呢?
哦,是了,她聽過的,在三天前的夜裡……
她眼前浮現著一個畫面:素塵發了瘋,用靈力四溢的玉魂扇指著她,帶著恨極了的眼神,歇斯底里地說:江寒,你殺了她!我要你的命!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下著瓢潑的大雨。雨水打在身上,又冷又疼。
南風慢慢回想,耐著性子,一點一點地向前追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