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博學的西洲(上)
南風努力地回憶著,回憶和素塵分別的晚上,那個逃脫了神秘人的恐怖的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那一段記憶極其凌亂,她只能勉強想起素塵近乎絕望的呼喊:「江寒,我要你的命!」
南風的手掌不自覺地攥成一個拳頭,索性閉著眼睛仔細想。但是除了這個畫面,她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西洲察覺到了南風的異樣,頓時緊張起來。他接連呼喚南風的名字,以期得到對方的回應。
可南風就像被什麼魔法定住一樣,什麼多餘的動作都沒有,只是額頭上滾出了豆大的冷汗。
西洲不作他想,自然地握住了南風的手。手指冰涼,幾乎沒了暖意,再觸摸臉頰和額頭,才找回了一點人應該有的溫度:「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南風木訥地由著西洲擺弄她,好不容易找回了一些神志:「沒……沒事……」
「怎麼會沒事?你臉色很難看!」
西洲竟關注別人的臉色是否好看,殊不知,他自己才是那個病懨懨、慘兮兮、尤其值得關心的人。
逼著自己回想了半天,竟沒有搜索到其他的信息,南風終於放棄,推開西洲的手,扯出個笑容來,說:「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似乎無關緊要。」
素塵都不要她了,那麼屬於素塵一個人的記憶,當然無關緊要。
可西洲不相信,說:「有心事千萬不要瞞著我,我可以……」
他欲言又止。
南風眨了眨眼,歪頭瞧著他。
「我可以……」他磕磕巴巴地說。
他最終沒能想明白他可以為南風做什麼,眼睛里的光芒一下子暗淡了,好像剛剛點燃的火苗,因為一場寒雨,噗,滅了。
南風終於發覺,這個剛剛認識的小書生,對她的珍視和在意,遠遠超出了她的認知。
南風趁著「火」尚有餘溫,趕緊試圖打消他的疑慮,露出一個笑臉來,說:「你平白無故的,擔的什麼心?我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忽然覺得你提到的名字有點耳熟。」
西洲看了南風好一會兒,確定她沒有其他怪異的地方,才微微鬆了一口氣。不過,他的擔憂實在濃烈,很長時間無法消除,眉尖的褶皺,很長時間無法平復。
「啪!」一聲驚堂木的脆響,震得南風太陽穴直疼。說書先生正說到最精彩的地方,眉飛色舞,一聲驚堂木,更是引得聽眾們一陣歡呼。人們或朗笑,或拍手,或搖頭晃腦,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彷彿先生說的不是郭將軍的故事,而是他們自己的。
說書先生的音調拔得老高,手也舞動起來,說:「郭大將軍搖身一變,自稱是被強征進城的獸醫,躲過了叛軍的追查。他借著給馬匹看病的機會,在叛軍軍營里明目張胆地轉悠,一呆就是三天。」
「才三天啊?不是三個月嗎?」有人在台下質疑。
說書先生不慌不忙地說:「兩軍之中,時間緊迫,若真耽誤三個月,還怎麼送戰報啊?」
聽眾點點頭,深以為然。
說書先生又說:「你可別小看這三天。這三天,將軍沒有閑著,他很快和叛軍們打成一片,更結識了一個叛軍將領套出了不少情報。後來,郭將軍一想,戰場上的時間可都是命啊,耽誤不得了,而且青州叛軍的情況,也必須早點回去稟報才是,怎們辦才好呢?」
聽眾們聽得正起勁,哪知說書先生故意賣關子,在最緊要的關頭不講了,轉而拿著桌子上的茶碗喝起水來。
聽眾們焦躁起來,都叫喊:「趕緊說啊!」「然後呢?」「到底怎麼辦啊?說啊!」
說書先生潤了潤喉嚨,輕咳了一聲,算著人們情緒已是高潮,說:「這段歷史,可是小老兒搜了無數典籍才找到的,絕對貨真價實,別的說書先生根本不知道。既如此,小老兒不妨賣個關子,請各位猜猜,將軍到底用什麼方法逃出青州。」
台下有片刻的沉默。
說書先生也不著急,只慢慢誘導,說:「請各位暢所欲言。」
「挾持了叛軍將領,然後衝出了敵營!」有人說。
但很快被其他聽眾否決了:「你傻呀,這不暴露了嗎!」「是啊,是啊,明明還有溜出去的機會,這麼一鬧,豈不是必死無疑了?」「就是!我聽說叛軍們可不都是沒本事的土匪,他們也有身手好的,一口氣殺幾百個人都不帶喘氣的!」
剛剛提出猜測的那位聽眾被人們你一句我一句地懟了,不甘心,小聲嘟囔:「人家郭大將軍神功蓋世,怎麼能沖不出去?」
有人聽了,又要反駁,被說書先生吆喝一聲,這才作罷。
「總不會他有遁地之術吧?」有人招呼。
人群中發出長長的「噓」聲,表示對這個人猜測的鄙視。
有聽眾說:「人家大將軍可是天神下凡,哪會想出『鑽狗洞』這樣的主意?」
「誰說鑽狗洞了?我說的是遁地術、遁地術好不好!」
「那不是一樣?」
聽起來不一樣,但「遁地術」與「鑽狗洞」,在翊朝百姓的心裡,是一個意思。
十幾年前翊朝有一位守將被敵軍圍困,無法光明正大地帶領將士們從正門突圍,他自己又膽小怕死,便趁夜找了個狗洞,七扭八扭地鑽出了城,正好被敵人抓個正著。第二天,他的頭顱就被敵人掛在了旗幟上。敵人還恥笑城內的所有將軍,除了「遁地術」,什麼都不會。
幸好後來郭永寧帶兵解圍,這才保住了城池。但「遁地術」的「典故」,就這麼恥辱地流傳下來。
想到這件舊事,聽眾們有些惱怒,他們紛紛向剛剛說話的聽眾投去憤怒的目光,彷彿那個人不只是侮辱了他們的戰神、偶像,還侮辱了他們自己。
原來聽書也需要態度,自家偶像最好,不接受任何反駁。
說書先生在他的客人們即將由鬥嘴變為鬥毆的時候,用脆生生的驚堂木及時制止了他們的偏激行為:「呔!休得動手,免傷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