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拍賣
上海灘是個出新聞的地方。
什麼樣的怪人,怪事都可能在這個冒險家的樂園發生。
要問年底什麼新聞最奪人眼球——
麵粉大王的兒子被綁架后逃回來了?這個不算什麼,一樣被綁架后逃回來,人家羅少爺至少坐過運糞船呢,他坐過么?
著名影星蝴蝶蘭又換了男朋友?哦,她不是每三個月就換一個男朋友么?哪天她一年不換男朋友才叫新聞呢。
「青龍堂」的梁家少爺最近天天在家裡「孵豆芽」不出門了?嘖,梁家的事情不好瞎講,不然哪天被扔到黃浦江里做了「氽江浮屍」也不知道為什麼!
要說年底什麼事情最「鬧猛」,最「抓眼球」——
那還是「時邁環球百貨公司」的年終促銷呀!
要知道,報紙,雜誌上的廣告攻勢對於時邁來說已經是例行公事了。為了這次的年終促銷,他們居然還推出了一本掛曆本!還是灑了金的!
對於見多識廣的上海人民來說,香煙公司送的日曆掛片,俗稱「香煙牌子」,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事物了。諸如哈德門,老刀,美麗牌這種知名煙草公司,每年都會隨貨贈送畫著美女的香煙日曆卡。很多市民都樂意收集,並且掛在廳堂里,充作堂畫。
但是這樣的卡片通常一次就發行一張,在畫上美女的一邊,用小字印上全年的萬年曆,還有香煙的廣告詞。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點費眼睛。
而這次時邁百貨公司發行的是一整本的掛歷,一年十二個月,就是十二張美女的圖片。
每個掛歷女郎都是不同風格,有的清純,有的艷麗;有穿著旗袍,有穿著洋裝,還有人穿著紹興戲的戲服。美女畫的下方用碩大白底黑字印著當月的陽曆和農曆,清清爽爽,年紀再大也看得清。
眼尖的人馬上就認出來了,這不是時邁百貨公司里那些漂亮的女售貨員么?居然被畫到了廣告上,成了廣告女郎啦!
再仔細一看,畫面中這些女郎們不管穿著什麼衣服,背景都是時邁百貨公司嘛。有些女郎在選購大衣,有些在化妝品櫃檯對鏡塗著口紅,有些正在為孩子挑選禮物,還有的就在百貨公司的美髮店裡燙頭呢!
這日曆好呀!男人看了覺得賞心悅目,女人看了更想購物。只要當日在百貨公司買滿10塊錢,就可以憑□□到服務台領取一本。數量有限,一天只送一千本,送完為止。
而且這掛歷質量極好,用的紙又光滑又堅韌,時邁百貨捨得下血本,還在女郎的衣服上灑了真金的金粉,把掛歷掛在電燈下面一照,佳人彷彿要活過來似得活靈活現。
於是,在191X年12月的某一天,大馬路上的時邁環球百貨公司的門口,還沒到早上開門時間,就有幾百個人冒著寒風排隊,搶購這「年終福利」——小轎車他們買不起,搞本掛歷還可以的吧!
這排隊的隊伍誇張的來,幾乎可以從大馬路一路排到十六鋪了。除了普通的市民,還有聞風而動的「黃牛」,準備高價倒賣到黑~市去。導致排隊現場一度出現了混亂。
最後,不得不出動了中央巡捕房的巡警才阻止了人群的騷動。
申報記者一接到爆料,馬上蹲到百貨公司門口採訪前來排隊的市民。換到掛歷的市民喜笑顏開的照片,第二天就被等在了報紙上,連帶那捲金光閃閃的掛歷圖片。
誰知道,新聞發出去后,排隊的人比之前一天還更加翻了個倍,有市民居然凌晨三四點就來排隊了!
你說這事算不算上新奇?夠不夠「彈眼落睛」?
上海人喜歡排隊的傳統,一百年前就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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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
濃重的藥味充斥在這古色古香的房間內,床上躺著的老人在一串艱難的咳嗽后,接過了顧翰林端來的葯碗。
「姑父還是去洋人的醫院看看吧。這槍~傷不比別的,子彈雖然取了出來,但是傷口還在發炎呢。最好去打幾針盤尼西林,傷口才好的快些。」
顧翰林看著這老人蠟黃的面孔,擔憂地說道。
「我不能去醫院,我也不相信洋人的醫術。發炎怎麼了?你們顧家的金瘡葯我用了一輩子了,多少次也不是死裡逃生了么。」
老人提著一口氣倔強地說著,禁不住又是一陣咳嗽。
「爹,您還是聽聽表哥的話吧!您的病不能拖了!」
傷了左手胳膊,脖子上掛著繃帶的梁少龍焦急地說道。
原來這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便是名震上海灘的梁金龍梁老大。如今他癱軟在床上,面如金紙,皺起的皮膚透著不祥的青黑色,平時看起來還頗為矍鑠的精瘦身軀,如今一倒下,倒是顯得單薄無比了。
「閉嘴!我受傷的事情不能教任何人知道……咳咳……翰林,你的醫術姑父是信得過的。你去抓藥,什麼人蔘,鹿茸,只要能吊命的,都開出來。」
聽他連「吊命」兩個字都說出來,顧翰林和梁少龍互視了一眼,退出了房間。
「表哥……我爹他,他還能撐下去么?」
兩人走到外間的花廳,梁少龍揮退了下人,一臉悲憤地問道。
幾天前,他的父親在老城廂的揚州茶樓喝完早茶后,還未走出茶樓就被埋伏在那裡的殺手射中了兩槍。幸好當時跟在他身旁的梁少龍將他拉到大廳的柱子後面,否則可能就要命喪當場了。
不過因此梁少龍的胳膊也中了一槍,這也是為什麼這段時間他沒有到處晃蕩,引起外界猜測的原因了。
「姑父年紀大了,身體不比年輕的時候……如果他願意去醫院看病,打針消炎,說不定能撐過去。只是像現在這樣喝湯藥,用老山參吊著的話……能夠熬到明年春天就算很不錯了。」
顧翰林看著牆角的一盆含苞待放的臘梅花,眼神晦暗不明。
他姑姑的閨名,便是叫做顧詠梅。
這位於城外的老宅子,名喚「梅園」,是姑父發跡之後為了姑母特意建造的。
小時候他最喜歡冬天的時候來到這裡。
臘月里,臘梅清香透窗。過了正月,梅園裡更是爭奇鬥豔,紅梅白梅惜春風,綠梅墨梅暗香濃。
一到冬天,姑父就會住進這梅園裡,直到第二年梅花全部落了才離開。
世人都說「青龍堂」的梁老大狠辣無情,只有他明白,他對已經過世的姑媽,一直都是如此用心。
「『老頭子』用完我們家就想扔過牆……卑鄙。」
梁少龍狠狠地用他還完好的右手重重地打到一邊的牆壁上。
「醫院也不安全,別說『老頭子』的人,就算是新崛起的那兩個堂口,他們也不會放過我父親。」
「表哥……你之前跟我說的對,漕運不可能做一輩子,這種刀口上舔血的活,是越來越不好乾了。」
頹喪地靠在牆壁上,梁少龍再也不見往日囂張的表情。
「一點點的把攤子收起來了吧。別說現在『老頭子』要收回航道,就算他今天沒有這個想法,現在已經不是大清朝了。就像夏至說的一樣,鐵路終究有一天會鋪滿整個中國,更別提飛機了……」
拒絕了梁少龍遞過來的煙,顧翰林繼續說道,「晚上還要去的時邁百貨的慈善拍賣會,不想給他聞到煙味。」
將煙叼在嘴上,單手點燃,梁少龍促狹地笑了笑,「你對這羅少爺還是真的用上心了。以前那幾個也沒見你這樣花過心思啊……」
「我都跟家裡攤牌了,兩家都一起吃過飯了。」
顧翰林半真半假地說道。
「咳咳,真的假的?我那老古板的舅舅沒當場氣的打人,還同意去吃飯了?」
梁少龍嗆得煙都從鼻孔里噴出來了,「不對?小夏他居然同意了?你們誰什麼時候再一起的,我怎麼不知道?我以為你還沒得手呢!」
「我騙你的唄。」
顧翰林靠著牆,捂著嘴小聲笑著,「我爸也被我騙了,以為我已經拐到人家了。」
「……你這個人啊……」
梁少龍愣了半晌,無言以對地搖了搖頭,「你這種人去做教育,真的能培育好祖國的下一代么?」
「是啊。確實也沒有資格做別人的老師呢……」
顧翰林彎腰,將那牆角臘梅折下一枝,放到鼻尖,輕輕嗅著若有似無的暗香。
籬菊抱香死,化入歲寒枝。為有輕盈態,都無淺俗香。
香氣冷冽,卻讓他體內的熱血一陣陣地沸騰。
他知道自己有病,一直都知道。
「表哥……當年『那件事情』……」
梁少龍愧疚地抬起頭,欲言又止。
「我走了,晚到了的話,夏至要生氣的。」
不等他說完,顧翰林就匆匆走出花廳,在傭人和門生的恭送聲中離開。
「對不起……」
梁少龍望著他灰色的背影,嘴唇微動。
「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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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們,先生們,下面就是今天的壓軸大戲——請看這邊!」
中庭舞台上,一身優雅晚禮服,將頭髮高高挽起的「小飛燕」操著略帶戲腔的國語,指著停在舞台中央的,被擦得蹭光發亮的福特牌汽車。
台下掌聲雷動,上海灘的名流們幾乎來了一半。
他們放棄了各個俱樂部和私人沙龍舉辦的聖誕晚宴,來到這裡捧場,當然也有人是真心想要這部汽車。不過更加重要的是,想要結識這位一年來名震上海灘的羅家三少爺。
「兒子,姆媽好緊張啊。」
貴賓席上,一身白底綉金色鳳凰旗袍,披著灰色貂皮披肩的白鳳凰緊張地挽著小兒子的胳膊,「姆媽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現在拍賣正激烈地進行著,她身邊坐著的好些大老闆和太太們都在舉牌出價,眼看價格越炒越高,現場的氣氛也越來越熱烈。
要說真的是「後生可畏」,台上那個主持拍賣會的小姑娘她在她很小的時候也是見過的,按理說這「小飛燕」還要叫她一聲「師姑」呢。但是人家二十歲都不到,主持起這種大場面卻遊刃有餘,節奏把控的剛剛好。
反觀她,緊張的腳踝都在發抖,比第一次上台唱戲的時候都不如。
「小奶奶,別怕,你比她漂亮多啦。一會兒笑笑陪你一起上去。」
坐在她右手邊的是打扮的跟花童一樣的笑笑小姐,他們教會學校放了一個星期的聖誕假期,這段時間裡都是她陪著白鳳凰在背誦一會兒演講時候要說的台詞。
白鳳凰感激地用腦袋頂了頂笑笑的腦門,又捏了捏兒子的手,再探出頭看了看坐在羅夏至另一側,也正望向她的羅雲澤,兩人相視而笑。
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的羅夏至,心中五味雜陳。
他們這一家子四口人,關係比《雷雨》都要混亂。若是被什麼所謂「正人君子」知道了之間複雜的關係,必定要說簡直是有違人倫,淫~穢不堪。
但是他們……每一個對他都太好,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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