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洪流
直到一切塵埃落定后,報紙才刊登了羅夏至曾經被綁架的消息,叫他的員工們嚇了一大跳。
這次的綁架案,說來滑稽,既不是黑~道謀財,也不是對家害命。而是五六家南貨行和煙紙店、布店聯手,想要給最近風頭正勁的時邁公司一點「教訓」。
這些散布在大馬路和附近幾條街道的商鋪,因為是老鄉,都是同一個行會的。本來生意還好,但是自從時邁百貨開張后,日子過得就一天不如一天。
這時邁百貨東西全,價格低就算了,還三天兩頭搞些花里胡哨的活動,把他們原先十多年的老客人都搶了去。人家老客人說了,實在是因為時邁百貨一口價的玩意都比和你們討價還價來的便宜,還有漂亮的女服務員看,導致他們管不住自己的手和腿。
眼看年關近了,都要回鄉過年了,這時邁百貨又要搞什麼「汽車拍賣」。他們可都知道那掛在天花板上的進口大汽車是多麼誘人,屆時把滿上海的客人都吸引過去,買了年貨,那他們這些人的日子到底要過不要過了?
於是幾個人喝大了之後一合計,就想找些人給這個總是喜歡出風的羅家三少爺點苦頭吃吃。
他們也不是真的認識什麼黑~道人物,找來找去也不知道怎麼就找到了倒馬桶的苟阿三一家。
絕就絕在,一邊真的敢瞎出主意,一邊真的敢亂接生意。結果烏龍碰烏龍,搞了一出讓人哭笑不得的「倒老爺綁架案」。
案發後不久,上海灘幾個出了名的花邊小報就大大地報道了一番。
其中細節描寫的那叫一個巨細靡遺,尤其是羅夏至被拖上裝糞船的那一段,好像他們當時就潛伏在旁邊的馬桶里一樣,尖酸刻薄至極。那一斷臭味熏天的描寫,簡直讓讀報紙的人覺得今天買到了一份有味道的報紙。
可能是寫篇報道實在寫的太「臭」,導致銷路並不咋地。畢竟這時代大部分人還是不識字,很多人都是去茶樓酒館里聽「報博士」讀報的。
讀這篇文章,影響茶樓賣點心。
羅夏至倒是很無所謂,當天他在門口跨了火盆后,洗完澡就倒在床上睡了個昏天黑地。
倒是他媽白鳳凰,在他回家后,拉著他好一頓大哭,哭的氣都要接不上了。第二天一早,也不知道出於什麼想法,從房間里拿出好幾瓶法國香水和花露水,在他早上出門上班前,往他身上一陣狂噴。
到了公司,在收到全體同仁的慰問后,羅夏至就被圍著他問用了什麼香水的同事們給包圍了。
羅夏至於是一拍腦門,在聖誕促銷計劃開始前,臨時搞了一個法國香水年末大促,讓他的美女售貨員們各個噴的香香的,在店堂中穿來跑去,又出了好大一陣風頭。
什麼叫臭烘烘的羅少爺?
都是報紙亂說的。
阿拉少爺最香啦!
就連羅雲澤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腦子,不管遇到什麼事情,最後都能化成點子,落實到他的生意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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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少爺,真次沒有你,我就死定了。真的謝謝儂了。」
酒店包廂內,羅夏至對著梁少龍說完后,很是乾脆地將杯中的黃酒一飲而盡。
梁少龍哼唧一聲,也幹了杯中的酒。
「要是真的想謝我,就把車子賣給我。」
「這是兩碼事,哈哈哈。吃菜,吃菜。」
羅夏至最近打哈哈的水平日漸進步。
為了感謝梁少龍的救命之恩,他今天特意在這家山東菜館子擺了一桌。沒辦法,梁少爺身份特殊,不能大鳴大放。
上周末,他大哥已經在華懋飯店擺了一桌宴請了顧翰林一家。一來補上上次沒辦成的「金蘭酒」,二來是為了感謝顧翰林搭救羅夏至的恩情。
這邊是羅夏至兄弟倆和他的母親白鳳凰,外加小學生笑笑;那邊是顧翰林兄弟倆和他們的爸爸顧濟世老爺子,外加顧杏林的妻兒文氏兩人。
餐桌上,羅雲澤越看顧翰林越覺得他對自己弟弟不懷好意,另有所圖,偏偏人家剛救了小夏,他沒有證據不好亂說。
顧老爺子和顧大哥則是以為這是「親家」主動釋放善意,再看看人家羅夏至開朗上進懂事聰穎,多好的孩子被顧翰林這小兔崽子給騙到手了,心裡不自覺的虛的很,於是也不敢多說。
在雙方當事人和和美美,周圍親友笑容敷衍的氣氛中,顧夏兩人的「換帖情誼」就算定下了。
在很多年後,有一天突然「頓悟」的羅夏至質問顧翰林,他是不是早就跟顧老爺子他們說了什麼有的沒的,讓人誤會他們之間早有曖昧。
已經是上海教育局局長的顧校長很無辜地聳了聳肩膀:我什麼都沒說,他們只是認為他們以為的,就是他們以為的而已。事實上,他們以為的,確實是他們以為的那個以為的。那我也沒有必要解釋,對不對?
已經是上海灘百貨公司大王的羅夏至:……聽你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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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會放過那些出主意要綁架你的人。」
酒過三巡,梁少龍半趴在桌子上,用手指捏著酒盅的杯腳,醉眼惺忪地說道。
「梁少爺……在你眼裡我就那麼『聖母』嘛?」
同樣也醉的不輕的羅夏至癱在一邊的沙發上,打了長長的一個酒嗝。
「叫什麼『梁少爺』!叫『梁二哥』!」
梁少龍拿起酒瓶,想要湊到他身邊,被坐在沙發另一邊的顧翰林推回了座位上。
「小氣!」
「嘖!」
顧翰林抬起眼飛,過來一個眼刀。
「嘿嘿……」
梁少龍傻笑兩聲,又癱回到了座位上,眯著眼睛看他們倆。
他自幼和顧翰林一起長大,這位表哥是什麼性向,梁少爺豈會不知道。
通過這次綁架案,他是看出來了,這次顧翰林是動了真情了,但是那頭羅夏至好像還沒什麼反應……
「他們覺得,我開了百貨公司,就是和他們搶飯碗,不給他們活路了——我不同意。」
羅夏至看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大吊燈,緩緩地搖頭。
他在「前世」的時候,曾經看到過新聞報道。被大型超市「沃爾瑪」進駐后,美國小鎮上的店鋪業主們紛紛控訴,說大超市毀了他們寧靜的生活和原本的商業生態。
哪個居民會拒絕更多更好的商品呢?何況全世界都有大型超市和百貨公司,但是精品店和夫妻老婆店並沒有消亡啊。
「我敢說,自從我的『時邁環球百貨』開張后,周圍的店家也好,酒館,小吃店,哪怕後面那條四馬路上的跳舞場的生意都比之前更好了。」
百貨公司帶來的人流是巨大的,尤其是每個月月底那場免費的煙花表演,更是將遠在外省,甚至北方的客人都吸引而來。
最近就連幾個大酒店,乃至小旅社都主動和他們聯繫,表示可以帶客上門,只是這種類似日後旅行社組團消費的模式不被羅夏至喜歡,他在考慮了幾番后拒絕了而已。
「正所謂『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資本的發展和更大更快的建設是無法阻擋的。今天不是我羅夏至開大百貨,明天還會有其他人。」
沒想到羅夏至居然會引用這句話,顧翰林眉頭一挑,緊緊地握著酒杯。
「總有一天,整條大馬路,乃至整個中國都會開遍百貨公司和貿易商行。機器會代替人工,AI機器人……咳咳,我是說他們無法永遠都『螳臂當車』。要麼跟上時代,要麼被時代拋棄。或者,另闢蹊徑,做最尖端,最具匠心的那個——那就是另外一說了。」
羅夏至用醉酒的語調,下了堅定無比的判斷。
梁少龍愣愣地看著他。
他一直以為這個漂亮聰明的小少爺,也僅限於漂亮聰明會做生意而已。直到他今天說出這樣的話,讓梁少龍居然有了被醍醐灌頂的感覺。
歷史的洪流來了,他不想沉淪,更不想被淹沒。
那麼,應該做些什麼呢?又能夠做些什麼呢?
一頓謝恩宴,把足足醉了好多年的梁少爺,突然弄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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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夏至雖然反覆申明自己不是「聖母」,但是在旁人看來,他做的事情還真的挺「神聖」的——此處包括並且不限於幫仇人養孩子。
在綁架案過去后不久,他就做出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蓋一間慈善女童學校。由他的母親白鳳凰女士,擔任名譽校長。
自從嫁入羅家之後,就一直深居簡出,連戲樓都不去的白鳳凰聽聞后,著實大吃一驚。
「我只是覺得姆媽應該也想有事情做,應該也想出去走走的。畢竟姆媽還那麼年輕,天天在家裡有什麼意思?漂亮的人就應該走出去讓大家多看看呀。」
羅夏至拉著白鳳凰的手撒嬌般地說道。
「瞎說什麼呢,我都一把年紀了,拋頭露面的多不好。」
「哪裡不好了,大哥,我媽那麼好看,就應該出去走動走動對不對?再說了,什麼叫做『女人不該拋頭露面』。要我說,我們百貨公司那麼多年輕的女售貨員,沒有一個比姆媽漂亮的。姆媽要是去賣香水,當天貨架就要空了。」
「對對,說的沒錯。」
羅雲澤放下報紙頻頻點頭。
白鳳凰畢竟才三十齣頭,聽了他倆這一搭一唱后,嬌羞的宛如少女一般,轉身就上樓了。
「拍賣會那天我要穿的最好看!讓大家都知道你媽媽多漂亮!」
看著她婀娜的背影,羅夏至和羅雲澤相視一笑。
羅夏至回想著自己被「解救」出來的那天晚上,他半夜醒來,看到的是正跪在自己床頭哭泣的白鳳凰。
「你所有承受的苦難,就讓姆媽來承受,好伐。」
白鳳凰用柔白的雙手,握著他放在被子外的手。她不知道兒子已經醒來,只是自顧自地說著。
「你剛生下來的時候,那麼小,出了月子后就一直高燒不退。我嚇死了,那時候我就發願,如果你能好起來,我就十年不唱戲,我連戲都不聽了!」
沒想到白鳳凰會出現在他的房間內,羅夏至急忙閉上眼。
愛惜地摩挲著兒子秀氣的臉龐,白鳳凰柔柔地嘆道,「後來你長到十歲,還是又瘦又小。去鄉下一次,居然還掉到河裡去了……又是整整三天的高燒啊,燒的醫生都束手無策。姆媽去上海灘的大廟小廟裡求神拜佛,誰要是能夠救你,媽就給他塑金身,捐廟宇。後來有人找了洋人的神父來告解,他說每個人都有『原罪』,讓我不要太執拗了,放你早點離開。」
「放屁!你有什麼罪過呢?一切的罪過都是姆媽的呀,是我沒有忍住誘惑,愛上了你的哥哥……小夏,再也不要離開姆媽了,你是姆媽的一切呀。」
淚水打濕了女人的臉龐,落在羅夏至的手背上,燙的他心碎。
這是「羅夏至」的媽媽呀,給了這具身體血肉的女人,她話不多,卻對兒子愛的深沉。
那晚之後,羅夏至就想要為她,為這個「羅夏至」的媽媽,做點什麼。
第一步,就讓她走出家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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