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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村位於松蔭縣的東部,坐落在大理山的半山頂,這裡是全縣海拔最高的村莊,是第一看到日出的地方,村莊只有88戶人家。
因為和清江省毗鄰,又是歷代戰爭中戰敗者的避難之地,所以,村民來自各個不同的民族,村民竟然會講五種方言,村民至今還有人會唱山歌,成為一道獨特的人文景觀。但是,為逃避當時明清政府的打擊,所有來此避難的人都改成漢族。
木蘭村因山高路險,只有一條3.5米寬的水泥路連接外部,雖然有88戶人家,但是年輕人絕大多數都出門打工,有一半村民搬到山下的大坪村居住,剩下一半的村民沒有能力搬遷,所以,這個村成為了典型的空心村。
村民陳勝林年過八旬,他是個非常勤勞的人,他兩天沒幹活會生病,他的長壽健康讓全村人羨慕不已。
10月8日十一長假剛剛結束,那天秋高氣爽,涼風習習,陳勝林扛著一把耙子、挑著一雙空籮筐,準備去地里挖地瓜,他的地在木蘭溪旁邊,他沿著溪邊的小路向前走,心想今年風調雨順,地瓜長勢喜人,應該有不錯的收穫,他是個知足常樂的人,哪怕今年一畝地比去年多收成50斤地瓜,他也非常開心。
陳勝林年輕時臉色白皙得像女子,他演過南戲,主要扮演旦角,喜歡唱戲,他邊走邊唱:「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掌心樂事誰家院……」
唱到這裡時,他忽然看見小溪里浮著一件紅色的衣服,他覺得奇怪,走近一看,竟然發現是個女孩子。
他怕看花了眼,趕緊跑到溪邊再看一下,結果看到的仍然是個小女孩漂浮在水裡,他脫下鞋子,走進水裡,溪水沒到他的大腿根時,他離小女孩只有一米多遠,他伸出耙子把小女孩從水裡撈起來,放到溪灘上。
小女孩已經被水泡腫大了,已經死了多時,屍體散發出濃濃的臭味,但仍然能辨認出她是郭霖松的孫女郭愛琴,他趕緊掏出老人手機,撥打村主任區陽陽的電話,一撥就通了,他把情況向區陽陽說明,區陽陽叫他站在原地等他,他馬上就趕來。
一會兒,區陽陽和村治安主任來到了現場,查看了郭愛琴的情況,說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必須報警,他掏出手機打110電話,指揮中心接警員問清情況之後,交代他們不要讓別的村民知道,以免破壞現場和物證。
朱鋼接到指揮中心的電話之後,立即召集車曉林、陳理、鄭祖華、吳江、小克和呂瑩瑩趕赴現場。
縣城離木蘭村將近60公里,是松蔭縣最偏遠的行政村,一個半小時之後,兩輛警車開到木蘭村,停在與木蘭溪對面的公路上,大家提著勘查箱下車,來到溪灘上。
因為這不是第一現場,談不上勘查現場,吳江在詢問陳勝林,鄭祖華在查看屍體。
郭愛琴穿著一套半新的紅色運動服,腳上穿著一雙白色的運動鞋,鞋子已經破得露出了腳趾頭,一看就是個窮人家的孩子。
她的頭髮掉光了,鄭祖華把屍體翻過來觀察,發現她的後腦勺有一道傷痕,好像被鈍器擊中,他用手按了一下,頭皮迅速凹下去,而且聽到一聲微微的聲響,判斷是她是顱骨骨折。
她的肚子脹得不大,兩個手掌是攤開的,指甲縫隙里沒有泥沙和水草,沒有溺死徵象,因為溺死的人是緊握雙拳的,她在落水之後會喝下大量的水,還會下意識地用雙手去抓東西。
朱鋼來到鄭祖華面前問:「是意外死亡嗎?」
「應該不是意外,你看死者的頂骨骨折,是被鈍器打擊受傷的。死者的口腔、鼻腔、指甲縫隙都沒有泥沙和水草之類的東西,說明她是死後被拋入水中的。」
「會不會死者從高處墜落,後腦勺撞到石頭上,再墜入水裡呢?比如從橋上墜落到水中?這樣她就無法喝進溪水了。」
「有這種可能,但概率不大。」
「死者在水裡泡了大約多久?」
「不能確定,要屍檢之後才能確定,但是從傷口和皮膚被水浸泡發白的程度上來看,應該是在昨夜10點之後被拋入水中的,而且屍斑淺淡,這可能是被水浸泡的原因,估計她死於昨夜10到12點之間。」
朱鋼點點頭,神色凝重,如果這是一件殺童案,誰會那麼兇狠呢?即使大人之間有仇也不能把氣憤宣洩在小女孩身上。
朱鋼走到區陽陽身邊說:「這是誰家的女兒?」他指著郭愛琴的屍體問。
「是郭霖松的孫女,郭智寬的女兒。」
「你把她家的情況說一說吧,我們懷疑她可能是被故意殺害的。」
「哦?應該不可能……她叫郭愛琴,是個白血病患者,今年7歲,本來應該上學的年紀,但是因為生病不能上學,她父母都在上海打工,想通過打工掙錢給她治療,所以,她就由爺爺郭霖松照顧。我已經叫人去她家找她爺爺了,但是不知為什麼,到處都找不到她爺爺,可能上山幹活去了……」
「等等,你說得不對,郭愛琴昨晚就掉進木蘭溪里,她爺爺應該到處找她才對,今天怎麼可能還上山幹活?」朱鋼看著區陽陽,區陽陽已經快60歲了,個子矮小,衣著樸素大方,頭髮已經掉光,抬頭紋像松樹皮一樣溝壑縱橫,氣質內斂本分。
「哦,她是昨夜晚死的?她一個人跑到溪邊幹嘛?」
「可能不是她跑到溪邊來,而是有人把她的屍體拋棄到溪中。你繼續說她的情況。」
「大概去年這時候郭愛琴感到乏力、頭暈、氣短、流鼻血,她爺爺就帶她去城裡看醫生,醫生說可能得了白血病,她爺爺就打電話把她爸爸叫回家,把她帶到省立醫院檢查,結果真的是白血病。
「於是一家人四處借錢,加上他自己的積蓄,半年下來已經花掉30多萬,雖然新農合報了10幾萬,但是還欠20萬,他們已經借不到錢了,郭智寬沒辦法,在微信上向朋友發起眾籌,一共籌集了81000元。
「但是這簡直是杯水車薪,起不了什麼作用,郭智寬說一天要用好幾千元,配型一次要5000元,打一針要800元,分離一次要2500元,冷凍一次要5000元,還有很多名詞,我都記不住了,反正那是個無底洞。
「最後實在沒辦法,就把郭愛琴抱回家讓她爺爺照顧,她媽媽和爸爸去打工掙錢。唉,真是可憐,我也借給郭智寬兩萬元,郭愛琴非常乖,嘴巴非常甜,簡直像天使一般美麗可愛,偏偏老天沒眼,要把她帶走……」
「郭智寬夫妻之前就在上海打工嗎?」
「對,郭愛琴三歲的時候,他們就把她交給郭霖松撫養了,他們夫妻本來想打工掙錢蓋新房,沒想到房子沒蓋成,女兒生病了,把全部積蓄花光,還欠了20多萬,他們只能繼續打工,掙錢還債。」他皺著眉頭,一股沉重的憂傷泛上他的臉。
「你認為郭霖松會去哪裡呢?他有手機嗎?」
「有一部電信公司送的老人機,但是他關機了。」
「走,你帶我們去他家看看。」朱鋼叫車曉林給殯儀館打電話,叫車來拉郭愛琴的屍體,鄭祖華和陳理跟車去殯儀館處理,儘快對屍體進行屍檢。
郭霖松的家住在村子的北邊,木蘭村的地勢不平,房子也不集中,零星地散落在一個狹長的地帶,而且高高低低,站在對面的山上觀望,可以看見每一棟房子的上半身,村子幾乎都是土坯房,因為有能力的村民都搬遷了。
郭霖松的大門沒鎖,大家走進房子,房子不大,走進廳堂之後,左邊兩個房間,右邊兩個房間,都是用杉木板隔成的牆壁,左邊的兩個房間都已經上鎖,其中一間是郭智寬夫妻的卧室,一間是客廳。
右邊有一個是郭霖松的卧室,另一間是雜物間,兩間都沒有上鎖,好像郭霖松剛剛離開,很快就會回家一樣。
卧室里有一張大床,床頭床尾各放著一個枕頭,一個枕頭是新的,一個是舊的,新的應該是郭愛琴枕的,舊是郭霖松枕的,房間里有一張長方形桌子,一個小圓桌,小圓桌上堆放著各種動物玩具,應該是來看望郭愛琴的親友送給她的。
郭霖松的後門有個豬欄,裡面養著一頭小豬,小豬可能已經餓了,在吃著石槽里清淡的潲水,從小豬飢餓的叫喚聲中,可以聽出他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那麼,郭霖松可能已經離開很久了,他到底會去哪裡呢?
朱鋼叫區陽陽打電話給郭智寬,叫他們馬上回家。區陽陽說他早上就打了,說他女兒溺死在木蘭溪里,還說說郭霖松也不知去向。郭智寬答應回家處理後事。區陽陽問郭智寬他爸爸會去哪裡?郭智寬說他也不知道。
郭愛琴不知是自殺還是他殺,這個問題還沒弄清楚,朱鋼覺得還不能立案,他叫區陽陽派更多的人去尋找郭霖松,等找到郭霖松再說。
因為沒法從郭霖松的房子中看出異樣,他們便開車回縣城了。
第三天屍檢結果出來了。大家聚在一起開會。
朱鋼問鄭祖華:「死者會不會是自殺?」
「不,絕對不是自殺,而是他殺。死者頭部有明顯的鈍性損傷,是個對沖傷,這處損傷造成了頂骨骨折,顱內出血,血量還不少。受到這樣的損傷,一般人會很快失去意識,更何況是個孩子。」
「可是,對沖傷不就是摔跌傷嗎?會不會是落到水裡形成的?」
「不會。」鄭祖華斬釘截鐵地說,「因為致傷工具具有高度的特徵性,非常規律,是個四角鎚子。我相信,水裡正方形的石頭極少,而且死者的頭正好要砸在這塊石頭上,概率實在太小。」
「你的意思是說,孩子是在別的地方摔傷,然後被扔進了水裡?」朱鋼長說,「就根據這麼個致傷工具的推斷,就下這麼大膽的結論?」
「我當然是有依據的。」鄭祖華幻燈片說,「你們看死者胃部的情況。我們都知道生前入水會有劇烈的吞咽動作,而只需要有一點兒呼吸,淤泥、水草、苔蘚就很容易進入呼吸道,而死者的呼吸道沒有這些東西,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死者在落水的之前,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死亡時間?」朱鋼並不是一定認為這是一起自殺事件,而不是案件,他要的是更詳細更科學的判斷。
「2016年10月7日晚上11點到12點之間,因為死者的胃內容幾乎排空,屍斑也證明了這點,雖然落水者的屍斑比較淺淡,但是我還是想辦法把它計算出來了。死者的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剋死亡。」鄭祖華的臉上寫著滿滿的自信,說明他非常肯定死亡時間和原因。
「他奶奶的,誰會這麼殘忍殺害一個白血病兒童?如果把兇手捉出來,我非得摑他幾個耳光不可,哪怕脫下我這身警服!吳哥,你有什麼看法?」朱鋼問。
「目前我還沒有太多想法,一般情況下,應該是仇殺,郭霖松家沒有錢財和貴重物品,不會是財殺。郭愛琴還沒長大,也不會是情殺,等我們立案調查之後,進一步走訪再說吧。」
「好,今天開始正式立案,按慣例命名為10·8案,接下來我們又要準備打硬仗了。」朱鋼眼放精光,一有案子他就感到興奮,雖然他比較粗魯急躁,但是對辦案永遠充滿激情,曾局長很欣賞他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