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劃
只他一去,賈母說一句你們自在樂一樂,那邊寶玉早跑到圍屏燈前,指手畫腳,滿口批評起來。又有寶釵鳳姐等說笑言語一回,聽得漏下四鼓,賈母便命撤了食物,散與眾人,各自安歇散去了。
待得翌日,黛玉梳妝起來,且與眾人送了湘雲,回去的時候就被寶玉拉住袖子:「妹妹跟我來。」見著是他,黛玉也隨著過去,口裡不免問一聲:「這往哪兒去?」
寶玉瞧著前後無人,便從衣襟處取出一捲紙,遞了過去:「你瞧瞧這是什麼?」
黛玉接過一看,卻是先時說的胭脂水粉方子。這本不算什麼,只昨日遲睡,今日早起,這紙上卻密密麻麻,端端正正用小楷寫來,從頭到尾約有五六百字,可見寶玉的用心。
她不由噯了一聲,因道:「早說了不急著一時的,偏你不聽。這用心不小,昨兒也不知你折騰到幾時,現今說是正月春來,卻還冷得緊,總要好自將養才是。一時或病了,便是十個店肆也值不得!」
寶玉嘻嘻笑著,拉著黛玉的袖子左右搖了搖:「既是你的事,我能用得十分氣力,自不能用九分。又有,這還有我的一份呢。」
見他這麼著緊,黛玉本是無可無不可的,這時也是微有所動,暗想:他這樣的心,倒不能辜負了。後頭總要儘力才好。
存了這念頭,她將這紙細細折好,解下荷包藏好了,口裡卻不謝什麼,只拉著他往屋裡去:「今日我那也有一件新鮮東西,雲兒得起早,竟沒這個口福,你去嘗一嘗可好不好。」
寶玉心裡疑惑,笑道:「什麼東西,倒值當你提這麼一句。」一時又問裡頭的細故。黛玉卻不言語,只推他過去:「問這麼些做什麼?你去瞧瞧就知道了。」
一時回去,那邊黛玉屋中幾個丫鬟正是說笑著,見他們過來,忙擱下手中的事,且與他們端茶,去了外頭斗篷等。寶玉早看了屋子幾眼,見著並無新文,便問黛玉:「妹妹說著什麼新鮮東西?怎麼我沒瞧見。」
黛玉正接了茶盞,問屋子裡焚得什麼香,聽他這麼說,便笑道:「急什麼,難道我還偏你不成?」說著,她瞧瞧屋子,就問春纖兩個:「紫鵑呢?」
兩人將斗篷收好,一面回道:「紫鵑姐姐說,昨兒瞧見東面臘梅生得好,方才又得空,要過去揀一枝來插瓶。去了小半會兒,還沒回來呢。」
「她不愛那些詩詞,倒有這麼個雅興。」黛玉聽是這樣,倒也罷了,只道:「我初來前送的糕點,可還有?」春纖忙道:「在姑娘屋子裡擱著呢。紫鵑姐姐說,這個好克化,姑娘不拘什麼時候用一點子,都是好的。我們就沒動。」
黛玉點一點頭,吩咐取出來。雪雁便去裡間捧了個漆盒出來,揭開蓋子,取出一碟點心。寶玉細看兩眼,那一碟堆得高高的,都是一寸見方的細點,每個上頭微微有些金桂點綴,倒也算粉白細膩,金黃燦漫,卻說不得什麼新鮮出奇。
「你嘗嘗罷。」黛玉拈了一塊,用帕子托著,遞給他:「這是紫鵑早前想的,瞧著尋常,味兒卻不錯。」寶玉接過,只覺細軟非常,入口后又綿密即化,滿口余香,與素日所食點心,更有一番不同,當即不由贊道:「這個好,真箇是沒嘗過的。」
黛玉一笑,又託了兩塊與他,又吩咐著將那香爐蓋住:「這香用得太重,火燒火燎的。」
正說著,那邊紫鵑打起帘子,走了進來。她手上捧著一枝臘梅,雖不甚大,卻也枝柯曲折,暗香浮動,映著一張緋紅面龐,真箇是捲來一陣香風,別有意趣。
見著黛玉、寶玉都在,她忙拍了拍斗篷,笑著道:「姑娘回來了。」又問寶玉的好,一面將那臘梅插入花瓶,挪到書案上,這才解了外頭斗篷,搓著手走過來。
只瞧了黛玉兩眼,她便扭頭看向春纖,吩咐將手爐取來,又問今日送湘雲的事。黛玉接了手爐,寶玉卻將與他的塞給紫鵑,因道:「我用不著,你出去半日,風頭裡剪梅花來,倒要渥一下。」
紫鵑也不推辭,笑著謝了,接過手爐也坐了,聽湘雲這裡並無旁事,只還如故,又瞧見那一碟子點心,便笑道:「這點心早前姑娘只嘗了一口,就擱下了。我還想著姑娘未必喜歡,不過為著好克化,就先留著。」
「幸而你留著了,不然他沒得這個,必要說我撒謊呢。」黛玉笑著沾了一塊用了。那邊寶玉早批了一句,又問如何做來:「老太太、太太並鳳姐姐她們必也喜歡,竟多做些,也散與各處嘗一嘗。」
紫鵑便將方子粗略說了一回,這是她前世做蒸蛋糕的方子,近日自拿了銀錢試了幾回,又添了山藥泥,現搗鼓出來的。一者慮到黛玉脾胃,二來也是過後要搬到大觀園離去,自家存了個想頭,要拿這個做伏筆。
這時聽寶玉這麼說,她心中如意,卻還只是拍手笑道:「我倒十分情願,只怕月錢不夠使。再有,那便廚子又要供著老太太屋裡的,托他們做一點子也還罷了,若做多了,豈有不厭煩的。」
「不妨事,有我呢。」寶玉笑著道:「我跟你過去瞧一瞧,往年還見過這個,如今也開開眼界。」說著就要拉紫鵑過去,黛玉忙攔了下來,嗔道:「她不過說個頑笑話,你倒當真了。這值什麼?又不是玉做的。只消過去說一聲,送一弔子錢,十屜的點心也盡夠了。」
口裡說著,她扭頭喚個小丫鬟過來,又命雪雁取了一弔子錢來,兩人一道過去廚房裡,置下那點心來:「讓他們做得精細些,我是送與各處的。若銀錢短了,後頭再回與我便是。」
那雪雁答應一聲,自去做事。
黛玉便與寶玉說笑一回,又見他喜歡,待他走時,便將剩下的細點裝好,命小丫鬟帶過去。后又將那方子取出,看了半晌,就打發人往外頭說一聲,請李總管、張總管明日過來,有一件事商議。
紫鵑侍立在旁,也將那方子瞧了幾眼,見它配料不多,流程卻細,寫得是周全明白,頗費了心力,不免微微有些歡喜:這算是起了個好頭,有了這一件事,後面慢慢使他們兩個自己做事,就更容易了。這些小營生,迎來送往的,又有同行,又有街坊,又有潑皮流氓,又有官府差役,雖未必能掙多少,卻著實能見識世情的。哪怕兩個總管不說這些,後晌托那鍾姨娘照管照管,從她口裡說來,也是一樣的。
黛玉將那方子收到匣子里,抬頭見她眉眼含笑的,不由一笑:「這麼一點事,你跟寶玉兩個,卻全當大事來。」說著,她伸手碰了碰那一枝臘梅:「這臘梅倒是清俊。偏我們對著它,弄這些俗物,倒玷污了它。」
「姑娘這話卻錯了。豈不聞『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偏是這些俗務做好了,才能做清雅事呢。」紫鵑素知黛玉,雖通人情,管理之才不下鳳姐、寶釵等人,卻並不願十分留心,一應都是立了規矩,定了事項,小處雖可變通,大節卻是留心,連著自己也不輕易破例的。
要是往年,她拿兩句話搪塞敷衍,也就過去了。但現今外頭開鋪子,後頭又要搬到大觀園裡去,一里一外都想著黛玉用心些,便要多勸幾句。因此,紫鵑這時也做了正色,慢慢著道:「就如這府里,要不是太太、二奶奶管著內務,姑娘們哪裡能那般遂心?就是詩裡頭,也有開門七件事,又有貧賤夫妻百事哀呢。可見這個道理。」
黛玉見她比出古詩來勸,偏她素日卻不留心這個的,可見這一通話,原是費了許多心思的,卻不合做頑笑來看,再細想裡頭道理,也是在情在理,不由點頭稱是,因道:「你放心,這事我記在心裡,必不能辜負你們的情誼。」
見她神色鄭重,真箇放在心上了,紫鵑也鬆了一口氣,笑道:「倒不在這個上。只是這事也是幾處有益的,我才多說兩句。頭一件,是姑娘並寶二爺,昨兒也說過了,便不提。就是外頭兩位總管,一位姨娘,也添了一件事項,省得整日悶在那府里沒趣,日久年深的也生出事來。再有,那幾房下人,也能做些事,外頭走動走動,見識見識,也是好的。」
前面還罷了,聽到後面,黛玉也有些聽住了,想了想問道:「我記得李伯有兩女,一個十四五了,一個才八歲。張叔倒有兩子,大的年齡小些,好似才十三,也跟著做事,小的卻記不得了。旁的兩房人算來也有三四個孩兒,又有護院,小廝,姨娘身邊的丫鬟,大大小小也有三四十來人。這雖不多,只散漫著也著實不好,若這鋪子使得,再開一個也還罷了。就是姨娘,也能聽聽外頭的事,家常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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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進大觀園,又是新的局面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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