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雪
王瑾晨離開后,書齋傳來極大的摔碗聲,各色彩瓷碎了一地,婢子進門又被轟了出去。
蕭二郎聞聲入內連連勸阻道:「六娘莫要生這麼大的氣,許只是他一時的玩笑呢,他在官學讀書,王家又豈會養庸碌之輩?」
「玩笑話?」蕭六娘看著兄長,滿臉怨氣道:「他不思進取也就罷了,阿兄可曾聽到他那個口氣,他有什麼資格指責我多事,就憑自視清高我便瞧不慣他,也怪不得他們王家會落寞,早知道當初便不該在姑蘇收他的香囊。」
「我倒是忘了,你與他在三年前還有過一面之緣...」
「阿兄之前不是說他和七娘還是兒時的摯友么,既阿耶這麼看好他,七娘為何不向阿耶請求嫁給他,說到底,你們不都是嫌棄他非長房也非嫡出,便拿我去賭上一把?」
蕭二郎捂著額頭長嘆道:「為兄覺得瑾晨挺好的,即便不為官也有一身的才華,且他不同於其他世家子弟般風流成性子,性子極為溫和,忠厚,日後你嫁過去怎麼樣也不會吃虧的。」
「阿兄如何知道他的溫厚是不是裝的呢?」
「有些東西是裝不出來的,你啊,就是心氣太高,父親大人認定的事一向不可更改,且這門親事還是大人親自登門定下的,你知道大人是最討厭出爾反爾的。」
「這個,」蕭六娘垂下手,「不勞阿兄費心。」
「你可別亂來,名義上他還是你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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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稽——
冬日的風吹得人瑟瑟發抖,人坐在炭盆烤暖的屋子裡耳面還微微發紅。
「你現在可是蘭陵蕭氏未過門的女婿,蕭家六姑娘的未婚夫,不多去沂州走動怎麼成天想著對外跑呢?」嫡母端著茶碗輕輕吹拂茶湯。
王瑾晨立在嫡母跟前,「兒自姑蘇至會稽除去送三姊姊成婚便從未離過家,男兒志在四方,兒也想去長安瞧瞧。」
「聽你這口氣,倒是怨我這個嫡母這麼多年都不曾帶你出去了?」崔氏本家現居長安,每隔不久便會帶著幾個嫡出女兒回本家。
「兒不敢。」
崔氏本就不喜歡母子二人,眼不見心不煩倒是合了她的心意,「也好,你也快成年了,總該出去見見世面,你父親近日不在家,我會讓崔伯從賬上支些銀子給你們母子的,長安有個小宅子,你阿娘應該知道,車夫也認識路。」
「多謝母親,大人的身子就勞煩母親多多照拂了。」
「嫡妻應盡的本分,我難道不清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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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將四季更換的袍子與衫襖摺疊齊整放入衣箱中,「如何好端端的就想要跑去長安了呢?」
「家中呆的煩了,反正他們也看兒子不順眼。」
「那你的婚事怎麼辦?」
「兒去長安,就是想找蕭公退親,或許還能尋回些兒時的記憶,兒子總覺得與他們家的七娘...有什麼過往,可我又想不起來。」
「你那時才幾歲,她才幾歲,兩個半大的孩子能有什麼過往。」婦人停下手,臉色似有些沉重,「你這孩子,莫不是對人家姑娘起了什麼旁的心思吧?」
「阿娘怎麼跟小環一樣變得這般愛猜疑了?」
楊氏回道:「你素來懂事,我便極少過問你的私事,但這不該有的心思便不能生,不該招惹的人不要去招惹。」
楊氏走到王瑾晨身側坐下,「娘不希望四郎去蹚世家的渾水,若是可能,換回女子該有多好。」
「大人好面子,除非我死了,否則如何可能呢,不過阿娘別擔心,瑾晨自有自己的命,這衣裳穿在身上也多了幾分便利,離了王家瑾晨依舊能夠養活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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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王瑾晨帶著生母去了長安的消息傳到蕭六娘耳中,「他去了長安?」
家僕點點頭,「會稽王家的人親口說的。」
「七娘也在長安...」蕭六娘眯起眼,「上次阿兄大婚我就發覺不對勁,孤男寡女還私下偷偷見面。」
「阿全。」
家僮走上前,「六姑娘。」
「咱們也去長安。」
家僮猶豫的抬頭,「姑娘,已經十一月底了,阿郎臨走前囑咐過年關時會回來的,這一來一去...」
「怎麼,我是被禁足了么?還是說在這個家中,你們都只聽七姑娘的話?」
「小的不敢,只是舟車勞頓...」
「聒噪,啰嗦什麼,主子的事還用不著你們擔憂。」
家僮害怕的連連點頭,「是,小的馬上就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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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江南到關中,沿途風景變化極大,王瑾晨披著一床被褥窩坐在炭盆前連連打著噴嚏,「近日又有誰在背後念叨我么?」
楊氏將一碗湯藥輕輕放下,「你這是染了風寒,關中不比江南,你不適應又還要勉強自己,看著這天氣,應當快要降雪了,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看長安的雪。」
「小時候...」王瑾晨摸著腦袋,一陣劇痛下聽見耳側圍繞了一群孩童的笑聲,恍惚間,光禿禿的桃樹下還堆著兩個雪人,「阿娘,這裡可有種滿桃樹的道觀?」
「你想起來了?」揚氏驚楞。
王瑾晨搖頭,楊氏便回道:「朱雀街的崇業坊有個玄都觀,以桃花聞名,你幼時愛去,還得觀中真人喜愛,與...」
「與什麼?」
楊氏搖頭,「你也忘了也好,兒時的事情,誰能一直記得呢。」
「昨兒進入親仁坊的時候兒子掀開車簾瞧見了蕭宅的牌匾,我與她便是在這個坊間認識的么?」
王瑾晨的問話使揚氏的心突然咯噔一下緊張了起來。
【「阿娘。」六七歲的小童穿著貼身的襖袍,手裡還捏著一枝桃花,笑盈盈的跑到母親跟前。
「又上哪裡野去了?」
「阿娘,兒子可不可以長大后娶隔壁巷子的七娘做妻子?」
瓷碗差點從楊氏手中滑落,「你這破孩子,瞎說什麼呢?」
「可是七娘都答應我了。」孩童仰著頭,天真的說道。】
楊氏想了一會兒后搖頭道:「你們哪有什麼過多的交集,不過是你父親替蕭公寫過一次碑文兩家認識了而已。」
王瑾晨蜷縮在被褥里,眸光漸暗,「這樣嗎...」
親仁坊在東市的西南角,夜晚的東市漆黑一片,從樓閣上往下能看見各個坊間亮著徹夜不熄的火光。
——噠——棋子落盤,收手的年輕女子笑道:「你從三年前就開始說他忘了你,一直說到現在他都快成你的姊夫了,你要是真的在意何不將他搶過來?」
蕭婉吟看著棋盤裡的敗局,「我輸了,果真下棋不是我擅長之事。」而後起身走出閣樓,「她都可以忘記,那麼我為什麼要在意呢?」
「如若吳國公沒有出事,你當真要嫁給他的兒子么,還是說你因為他與你六姊姊定了親你才想不開的?」
蕭婉吟否認,「跟她有什麼關係,不過都是父母之命罷了。」
「你呀,總是口是心非,難過的不還是自己?」
蕭婉吟走出樓閣,站在長廊上垂下手輕輕划著朱漆欄杆,「就算她沒有忘,也不是兒時那個人了。」
「人總是會變得,七娘你不也一樣么?」
轉頭間望去的方向,那已經暗了許多年的宅子今夜竟然亮了燈火,蕭婉吟疑惑道:「是崔大娘子來了長安么?」
「年關月將至,興許是的吧。」見蕭婉吟一直盯著火光不動,「七娘該不會覺得是他到長安了吧,喂喂喂,你這是相思成疾么?他怎麼可能來長安。」
「我知道不會,你用著這樣激動。」蕭婉吟轉過頭回道。
「不過是幼沖時的一句玩笑,你何必這樣當真呢,就算他記得又如何,伯父伯母可會同意?你那個六姊姊的脾性,放眼整個長安有幾人能夠忍受。」
蕭婉吟盯了一會兒后撇頭,「我知道,從三年前在姑蘇她看我阿姊時眼裡的驚艷我就知道今生緣盡,她不記得了也好,就此劃清界限吧。」
女子低頭猶豫了一會兒,問道:「你不隨我回神都么,你那個姊姊也要來長安了。」
「我不喜歡應付那些達官貴人,也討厭文縐縐的規矩,偏又生在規矩里,便註定要在規矩中了此殘生。」
「從父、從夫、從子,婦人一生只有一個從字,能真正掌握自己的,也就只有皇太後殿下了。」年輕女子解下自己的披風走上前替她披上,「若遇到什麼困難就寫信與我吧,遷都之事差不多已經定下,這幾年我大概是沒有時間回來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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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旬,長安初雪,屋頂和緩的舉折兩面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未來得及清掃的街道中央交錯著數十條車輪印子。
太陽初時玄都觀傳來鐘鼓齊鳴的報時聲,王瑾晨抱著一隻紫銅南瓜手爐從馬車內躬身走出,官造的道觀因斗拱碩大使得出檐極深,遠遠望去如宮殿般氣勢宏偉。
婢子將王瑾晨扶下車,「郎君,小奴打聽到了,現在有一個壞消息與一個好消息,郎君想聽哪個?」
「我都不想聽。」王瑾晨下車站定,瞧了一眼婢女圓圓的臉上鋪了一層厚厚的脂粉,額間還貼著紅梅花鈿,「你今日的妝倒是挺應這雪景的。」
小環抬起肉嘟嘟的手托著下巴,「郎君覺得好看嗎,小奴也覺得。」
「好了,有事就說事吧,挑重點。」
「郎君不是說不想聽么?」
王瑾晨頓住步子扭頭,小環便將手放下扭捏道:「好消息是這段時間許多權貴都搬離長安去了神都,蕭安介與其子也去了神都,不過他家的七姑娘還留在長安而且和咱們同住在親仁坊。」
「蕭安介與權貴們都去了洛陽任職,怕是離正式遷都不遠了,這算好消息么?」
小壞瞪著圓潤的眸子,「七姑娘沒去可不是好消息么?」
「壞消息呢?」
「壞消息就是您的未婚妻,蕭家六姑娘也來長安了。」
王瑾晨將懸在手爐上方的手縮回,「她來長安做什麼?」
「小奴不知,許是聽說郎君您到長安便跟過來了吧,還有...」
「還有什麼?」
「小奴說了郎君被彆氣,七姑娘蕭婉吟與御史中丞李昭德之子李元符...定親了。」
王瑾晨突然頓步,道觀內種滿了的桃樹,如今冬日只剩被積雪與結冰壓彎的枝幹。
咣鐺一聲,小火爐從王瑾晨手中脫落,雕花鏤空的蓋子滾到了雪地里,爐內的炭火與草木灰也隨之灑了一地。
嚇得小環連忙走近,「郎君這是怎麼了?」
耳邊頻頻傳來孩童的笑聲,王瑾晨抱著似要炸裂的腦袋,「我想不起來,一點都想不起來。」
小環見少主子這般痛苦,連忙扶著人進入大殿,「娘子不是說了么,郎君七歲的時候大病了一場,即便是未曾丟失記憶的尋常人家怕也不見得能記住孩提時的所有事情吧。」
「不是不記得,而是腦中就好像突然空缺了一段,我不知道為何...」王瑾晨按著腦袋抬頭時,看到三清殿中跪著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
大殿很是寬敞,因此跪拜的女子沒有發現剛跨入殿的主僕二人。
三清神像下,女冠站在法案旁見禮拜的女子一直皺著眉頭心事重重,便開口詢問道:「施主每年冬日都會到觀中來,是在等什麼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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衫為單層,袍一般兩層。
同居長干里,不過青梅竹馬這個詞在李白的詩出來還沒有。
裡面虛構的挺多的,比如蕭婉吟的生母是博陵崔氏中書侍郎之女(太宗的宰相,被褚遂良嫉妒的那位。)因此她幾個舅舅皆是高官。感謝在2020-08-1506:10:06~2020-08-1606:10: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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