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桃李混芳塵
劉徹回未央宮主持賀歲慶典,我並未與他同去,一來我肚子大了,身子不便,二來未央宮於我是一個危險的地方,我不敢再拿我的孩子去冒險,所以只能敬而遠之。劉徹不在,五祚宮也冷清了許多,我又接了家裡人過來,一家人在一起團團圓圓,熱熱鬧鬧的過了一個新年。
十月歲首,新的一年在漫天大雪裡徐徐展開,一夜之間,整個上林苑銀裝素裹,天地間連成一片,渾然一體,美不勝收。
雪過天晴,也到了梅花綻放的季節,上林苑的梅林很多,分佈在不同行宮別館,品種不同,顏色也各異。五祚宮東南角有一片朱梅,大多還是是同心的,我甚是喜歡,想著年節一過,劉徹就該回來了,我若摘一些放到屋裡,他看了也一定喜歡,遂趁秋夕不在,我裹足了衣服,拉著東兒便往林子里去了。
我是好久都不曾看過梅花的,上一次還是在平陽公主家,那裡的梅花種的及早,梅林沒有這裡大,雖然也是朱梅,但卻沒有同心的。大抵是有了劉徹,我及其喜歡「同心」「並蒂」這樣成雙成對的字眼,對同心朱梅愈發喜歡的緊,就像是兩顆溫暖的心緊緊的連在一起。
穿梭在這片梅林中,紅色的花瓣上還壓著厚厚的積雪,輕輕一搖,就好像又下雪了一樣,微微一嗅,帶雪的空氣里夾雜著淡淡的梅香,寒而不冷,沁人心脾。隨手摺下一株,將雪抖落乾淨,正好是同心的,又喜不自勝道:「東兒,去幫我折幾株同心梅我要帶回去給陛下,要整株都是同心的哦。」
沒聽到人答話,我不禁回頭去看,人都不見了,只有劉徹立在我身後,身著一襲白色披風,立在陽光下,笑吟吟的樣子格外好看。
明明只是十來日不見,卻令人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的突然出現讓我驚訝,他的笑容也讓我痴迷,我獃獃地看了他許久,又忍不住上前將他抱住。
今日為了應這個雪景,我亦穿了一件白色狐領披風,披風上的白狐皮還是今年秋獵的時候他親自獵下的。
他沒有說話,只是張開自己的披風,將我一起裹了進去。
我抬頭看著他,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的眼睛。他順勢落下一吻,兩片柔唇傳遞著他的溫暖,漸漸驅散了我身上的寒氣。
這是我主動向他求吻,我知道此刻我臉上一定紅的發紫,但我管不了那麼多,他太好了,他的霸道,他的溫柔都讓我無比依戀。
這一吻只在唇間,沒有過多深入,淺嘗輒止,卻又遲遲不願分開。
忽然一陣冷風吹來,揚起風雪,劉徹迅速掀起披風將我護住,但是我還是打了一個寒噤,這才依依不捨的和他分開。
風停雪止,他幫我把兜帽戴上,抖了抖自己的披風,又牽著我的手道:「別在這凍著了,回家,我有一庄喜事跟你說。」
「等一下」我掙脫他,又到方才那棵樹上,挑了兩株好一點同心梅摘下,然後再去牽他的手:「好了,我們回家!」
他笑了起來,接過我手裡的花,牽著我往回走。
「陛下有什麼喜事要跟我說?」我歪過頭問他。
「回家你就知道了」他故意賣了一個關子。
回了五祚宮,忙喚宮人將那幾株同心梅插上,解下披風后,又去復服侍劉徹更衣,想是騎馬過來他穿的比平常多,眼下進了寢殿暖和,也就不必穿那麼多了,褪了幾重深衣,又換上一件常服,擰了帕子幫他擦了臉。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後看著我道:「你覺得公孫賀怎麼樣?」
「公孫太僕么」我一臉疑惑道:「挺好的呀,怎麼了?」
「就這一句?」劉徹對我這個答案似乎不太滿意。
我想了想,笑道:「妾對他了解不多,見過幾次感覺還行,為人嘛忠厚務實,辦事也細心周全,長的嘛也還行,陛下的幾個親信里,就數他最有男子氣概,最難得的是世族大家出來的公子……」
「行了行了」劉徹打斷我,將帕子塞回到我手上,橫了我一眼:「你還來勁了!」
「不是你讓我說的嘛!」我將帕子遞給宮人,示意他們都退下。
「我是問他怎麼樣,又沒叫你誇他!」他白了我一眼,自己給自己添了一杯茶,一口吃下。
我心中很是無語,又道:「那都是你身邊的人,我總不能說他不好吧!」
「他哪裡不好?」他又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我對公孫賀了解不多,雖然常見面,卻甚少說話,只聽大哥提過他兩次,也無外乎我剛剛說的那些,實在不知道別人有什麼不好的,也不能胡謅。我心裡真的很想打他,但面上還得堆著笑:「他沒陛下聰明,也沒有陛下有男子氣概!」
他聽了之後爽朗一笑,這才又滿心滿意的說回到正題:「今兒個他跟我說,想求娶你大姐!」
我剛喝下的一口水,就被他冷不丁的一句話給嗆了出來,咳了半天,倒是把他嚇了一跳,忙過來扶我。
「他要娶我大姐?」我反問他,見他點頭,我心下疑惑的很:「我沒聽大姐提過呀!」
「別說你,我都嚇一跳」劉徹坐下來,又繼續道:「他借著和你大哥的關係,三天兩頭的往你家裡跑,其實是打你大姐的注意,鬼心眼多著呢,你還說他實誠!」
「陛下想賜婚?」我直奔主題道。
「被你看出來了」他笑了起來,又問:「你覺得如何?」
我有些猶豫:「公孫太僕人倒是不錯,年紀輕輕就已位列九卿之一,以他的品貌才學,又是世族家的貴公子,這樣的人應該早就有家室才對啊!」
劉徹喝了一口水,接著道:「他原來確實定過親,可還沒過門,那人就沒了,這兩年一直也沒有中意的,所以就放著了!」
「真是巧了」想著這兩個人的命運,我不禁笑了起來:「阿姐之前也定過親,也是沒有過門,夫君人就沒了!」
「要不我說他們兩個就是天註定的緣分呢,你要同意的話,明兒個我就下詔給他們賜婚!」
「公孫家是世家,可我們衛家是奴僕出身,阿姐可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他們家能同意么?」
「能娶上朕的大姨姐,那是他們家高攀了,只要你願意,我一道詔書下去,他們敢不同意!」
我被他弄得啼笑皆非,只好說道:「容我先問問大哥和大姐,總得要他們同意才行!」
劉徹點頭表示同意,又坐到我身邊:「他這幾日乖不乖,有沒有鬧你?」
我調整了一下坐姿,示意他過來聽,方才嗆了一下,許是把他吵醒了,正在我肚子里動呢,現在讓他聽,正好合適,又用和小孩子說話的口吻道:「快跟阿翁說你乖著呢,就是想阿翁了,對不對呀?」
他雙手扶著我,伏在肚子上,聽得極是認真,聽到動靜就笑出了聲,反倒像個孩子,直到趴的累了才起身,說道:「以前總是居無定所的,在哪裡累了就在哪裡睡,出去一趟幾個月都不回來也沒覺得有什麼,現在有了你跟孩子,我才知道什麼是牽挂,這幾日未央宮熱鬧的很,可我這心裡一直空落落的,看到你們我反而踏實了。」
「我也想陛下呢」我靠在他懷裡:「吃飯的時候就在想陛下吃的什麼?吃的好不好?睡覺的時候,就在想陛下睡了沒有?睡得好不好?」
「不好,沒有你在,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笑著,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又說道:「去看看我給你帶的禮物。」
我這才注意到几案上放著東西,被一塊黑色布帛遮蓋著,他送了我很多東西,但很少會這樣神秘,我心下好奇,忙揭開看,竟是一把古琴。
他送了那麼多東西給我,這一件是最合我心意的,我彈過那麼多琴,直到今天才真正有一把屬於自己的琴,心中喜不自勝,問道:「怎麼會想到送我這個?」
「你琴彈的那麼好,卻一直沒有一把稱手的,我便命人打造了一把!」他捋了捋我額前的碎發,問道:「喜歡么?」
我點點頭,又細細研究,古琴的琴身帶有淡淡的清香,上松下實,又嵌以各色珠寶玉石作為裝飾,琴弦色澤瑩亮光滑,我輕輕的撥了兩下,隱隱感覺有些許的涼意,琴音溫潤內斂,優雅純正,甚是順手。
「這琴身當是梧桐和梓木合制而成,那這琴弦呢?可是用冰蠶絲做的?」
他捏了捏我圓潤的臉,笑道:「還是你懂,一眼就認出來了!」
「桐木鬆軟,做琴面能增加琴音的美感,梓木堅實,做琴底可以增加琴身的穩定性,不易變形。司馬相如那把名震天下的綠綺琴,便是梓桐合精而成。」
我一邊跟他解釋,一邊打量琴身的花紋,正面刻了一行詩,反面則雕刻的是一幅畫,畫中是一棵濃陰密閉的大樹,樹下有一妙齡女子正在撫琴,抬頭便可看見兩隻比翼雙飛的燕,低頭莞爾間則是一種不可名狀的美。問道:「這畫上畫的是什麼?」
他執起我的手,一點一點的觸摸畫上的紋路:「你能認出琴的材質,就認不出畫上的人么?」
看著他充滿期盼的眼神,我心中忽然有了答案,愣愣的道:「這畫上的人不會是我吧?」
他笑了笑,解釋道:「這畫上畫的是我之前做的一個夢,那個時候你在永巷,我想著你,所以老是夢見你,這個你在梓樹下撫琴而歌的場景,我印象最是深刻。」
我心下感動,摸著他的臉道:「我怎麼從未聽你說過?」
「做的夢太多,不知道該跟你說哪一個,所以就沒說」,他擁著我,又道:「不過你現在懷孕了,我覺得是天意,而這個夢就是預兆,便將他刻了下來。」
我好奇道:「陛下親手刻的?」
「當然!」他點頭,又將琴翻了個身,說道:「還有這句詩,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為了刻這些,我都不知道弄壞了多少琴。」
我心中感動,很想親他,但此刻卻不太敢招他,只伸手牽著他,道:「我也有首詩送給陛下」,一手撥弦,彈奏出簡短優美的旋律,緩緩的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①
他將我擁的更緊了,頭抵著頭,在我耳邊親吻摩挲,接著吟唱了最後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
清淺的呼吸聲,吹動著我耳邊的碎發,將我的骨頭都吹得軟了,心中的防線潰散,我情不自禁的摟住了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賜婚的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大哥和公孫賀的私交本就不錯,對公孫賀的為人也是讚不絕口,而公孫賀老往家裡跑,也證明了他和大姐早就是郎情妾意了,只不過兩個人都不好意思,所以沒有捅破罷了,如今有劉徹這麼一推,話一說開,賜婚什麼的也就順理成章了。
大姐的婚事定在了冬月壬午,一個晴朗的冬日。天子賜婚,聽說文武百官都會到場慶賀,婚禮的場面也會很盛大,只是我無緣一見,不能給阿姐送嫁也於我而言多少有些遺憾,只能星空對月,遙祝遠方的新人恩愛攜手,白頭到老。
註釋:
①子夫唱的這首歌叫《越人歌》,最後一句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這裡稍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