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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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長夜,孤枕難眠,時而撫琴,時而枯坐,一直到四更天的時候程飛才終於將人接了過來,卻又帶給了我一個驚人的消息:「江充在太子宮撅出了桐木人和一些寫有大逆之言的帛書,欲往甘泉宮稟報陛下!」

到底還是讓江充得逞了!我用力拍了一下琴案,心頭恨得牙癢,又道:「太子何計?」

「少傅言宮中掘出巫蠱,即便是有人構陷,無憑無據,無法自明,建議太子以天子符節下詔,立即將江充等人收捕下獄,查清他們的陰謀后再做定奪。又言上在甘泉,中宮與太子家吏皆不得見,引前朝扶蘇之典故,告誡太子不可不慎。太子以為為人臣子者,不可擅專,並未採納少傅計,欲待天一亮,親自前往甘泉宮向陛下謝罪!」

我稍稍平息了心中的怒火,低頭沉吟片刻,吩咐道:「如此也好,去提醒太子,務必貼身著甲,小心防備!」

程飛得令退下,王翁須帶著孩子們上前給我行禮:「中宮長樂未央!」

「快起來!」我上前扶起她,又去看她懷裡的稚兒:「睡著了是么?」

王翁須頷首,秋水含波的雙眸里蘊含著濃的抹不開的疲憊和憂愁,卻依舊在我面前強顏歡笑:「方才在車上還鬧了一會兒,這會兒又睡著了!」

深夜寂寂,小小的孩子尚不懂得外界的紛擾,在母親的庇護下睡得正是香甜,圓嘟嘟的小臉又白又嫩,讓人見了心下一暖,又對王翁須道:「這幾日你帶著孩子安心在我這住著,等這事兒過去了,再讓進兒來接你們母子!」

「多謝大母!」王翁須欠身道謝。

「大母,我想回太子宮陪著阿翁!」阿宣說道。

「阿翁那兒有哥哥在呢」,我輕輕撫平了他皺著的眉頭,說道:「這幾日你就在宮裡陪著大母,幫著嫂嫂照顧弟弟和侄子,好不好?」

十歲的睿兒亦抬頭看著我,問道:「大母,阿翁會死么?」

我心底一驚,摸了一下他的額頭,說道:「怎麼會這麼問?」

「他們在小姑姑的家裡也挖到了木頭人,說她詛咒大父,大父就把小姑姑殺了,還有姑母也是」,睿兒慢慢的低下頭,又道:「大母,我害怕,我不想要阿翁死!」

我微微一笑,一手攬著他,一手攬過阿宣擁入懷裡,安慰道:「不會的,有大母在,大母會保護他的!」

看著這些單純稚嫩的孩子們,我實是有幾分羨慕的,他們能將自己心中的恐懼宣之於口,可我不能,我不知道據兒能不能順利的度過這一關,甚至於連他明天能不能順利見到劉徹我都不知道,如果能見到劉徹,也許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如果見不到劉徹,那據兒又當如何?

然而,後來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我能預見的了……

「太子遣無且來報,今天早上天一亮,太子帶著幾個護衛準備去甘泉宮謁見陛下,可還沒出城就被江充和左丞相帶的人攔下了,江充說太子罪犯謀逆,應當留宮待罪,不可隨意出城!太子忍無可忍,回宮后決意從少傅計先發制人,命使者持符節令去收捕江充等人,江充被捕,光祿勛在格鬥中被擊殺,但太子宮的人手和車馬配給不夠,讓御史章贛和黃門蘇文兩人趁亂逃了……」倚華伏地奏報。

得知據兒逮捕江充的那一刻,我心裡是痛快的,終於不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人宰割的狀態了,可是短暫的痛快過後,又不得不面臨接下來的困境,據兒這一次是真的把自己逼上了絕境……

「接下來呢,太子作何打算?」我問道。

「太子說陛下生死不明,疑生變故,長安城人心浮動,需加派吏卒守衛,穩定人心,防止奸臣作亂,然,左丞相出逃,光祿勛死,執金吾拒受符節令,太子能調動的車馬和人手有限,伏請皇后調遣長樂宮衛襄助,以應突變!」

據兒沒有讓我失望!我不禁暗自稱讚,閉上眼睛思量了片刻,吩咐道:「依太子計,擬詔,髮長樂宮衛及中廄車馬射士,出武庫兵刃,全部交由太子調遣,告令百官奸臣作亂,發兵征討亂臣賊子!」

話音一落,椒房殿一度陷入沉寂當中,無人說話,女史擬詔奉上,我輕輕擺手,示意長御用璽封書,儘快發出。

「中宮!」一個顫抖而又飽經風霜的聲音,打破了此刻的沉寂:「中宮,不可舉兵事啊!」

是啊,中宮不可舉兵事,因為這是天子的大忌,我何嘗不知,不管此事成敗如何,也不管劉徹是否還在世,等這件事情一結束,我這個皇后也毫無疑問的做到頭了。

我睜眼看著眼前白髮蒼蒼的老者,微微一笑,說道:「阿滿,他們殺了我的女兒,現在還要殺我的兒子啊……」

阿滿看著我,雙眼混濁泛著淚光,猶疑了許久后,「咚」的一下在我面前跪下:「那就讓老奴替中宮傳詔吧!」

從我入宮起,阿滿就來到我身邊了,虛長我兩歲,跟了我快五十年了,操勞了一輩子,近些年他年紀大了,我便讓他掛著大長秋的虛銜留在椒房殿養老,算是我給他的回報,平日里就是幫我打理那些蒲桃藤,甚少出後院,除了偶爾需要他把把關以外,他幾乎不過問外頭的事,而今日他出面進言,主動請纓,顯然是準備跟我們同生共死了!

再看看殿中其他人,採桑和程飛從我入主椒房起就已經跟著我了,倚華也服侍我快三十年,其他的長御,大長秋,詹事及其署吏等跟了我也都有一二十年了。我背過身去,不忍再看,說道:「此詔一出,爾等都自行離開吧,吾好靜,即日起,椒房殿閉門謝客,除太子使者外,吾不見任何人,也無需那麼多人服侍!」說完,提步去了內寢。

他們服侍了我一輩子,已經夠了,我們母子倆孤注一擲,沒道理還讓這些無辜的人拿著自己的身價性命來跟著我們冒險。

能做的我都做了,接下來的一切就全看據兒的了,成敗與否只能聽天由命。昨夜因為憂心,我一夜未眠,早就已經身心俱疲了,有了決斷以後,我心裡反倒踏實下來,和衣躺在榻上,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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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思辭之衛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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