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當「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開始在冀、荊、揚、豫等幾州被作為起義口號高喊出時,北方上郡的呂菁生活還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安逸。
春節這個說法大致是民國時期定下的,在東漢末年的上郡,人們都叫它做三朝,定在孟春第一日,還是農曆初一。形式上不如後世豐富,本質上沒太大區別。前些日子忙碌的呂布,終於得了幾日假期,閑在家中。
呂家門外,馬夫僕役早已守候多時。只見大門打開,呂布攜一家人紛紛走出來,就連呂家二小姐,也被乳娘用一個厚厚的抱被裹成圓滾滾的,面上還遮著一片極薄的透氣面紗,共同上了馬車。
這馬車是仿照蔡琰的車輿找匠人訂製的,四周帷裳遮蔽,雖然不夠華麗,但保暖性比之以前好很多。待嚴氏同乳娘都上去之後,呂菁卻非要跟呂布一道騎馬。呂布見她個子雖小,翻身上馬的動作卻很利索,穩穩端坐於馬背上,足見這半年來呂菁習武認真,沒有反對,一同往城南嶽父家去了。
大雪已經停了幾日,路邊的積雪開始消融,沒有寒風,太陽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剛出發時,街道上還行人寥寥,至城中,城門一開,許多守在城外的人,經過守城兵卒的簡單查驗,陸陸續續進到城裡。
「嗯?」呂布將韁繩勒住頭,轉過去,看著剛剛路過的一個行人。
「爹爹,怎麼了?」呂菁就在他身後,也隨他目光看了過去。只見街邊兩個男子的背影,上身穿著襦,下身穿犢鼻褲,衣外圍罩布裙,衣著樸素無華,卻也不是貧苦農家。身旁稍後兩步跟著三個挑著貨物的挑夫,像是生意人。呂菁剛才迎面有看到了那二人正面,倒沒有瞧出什麼異常。
「有點兒眼熟……沒事,走吧。」呂布想了一會兒,將目光收回,不再理會,一行人繼續往城南去。呂菁回頭又望了一眼,見那二人已緩步進了一家酒樓。一瞥之下,好像是大舅舅,仔細一看,又不見了人影。
酒樓之上,只見剛才那擦身而過的二人,沒有用餐,徑直被掌柜的領進酒樓的一間內室。室內已經坐著一人,正是呂布的大舅子。他見掌柜帶二人進來,連忙起身施禮:「當下便是王弛、周倉兩位仙師吧!」
「哎,我二人可當不得仙師之稱,嚴兄不必如此客氣,直呼喚我姓名即可!」為首的一人皮膚白皙,個頭不高,往前快走一步,還了個禮。另一人則身材高大,黑面虯髯,有些壯碩,不過鬍鬚頭髮都打理過,衣著整潔,倒也不讓人覺得是個莽漢。
若是他再瘦個些,刮掉鬍鬚,呂布便會認出,正是那日在途中,以山中有虎將他引開的農夫之一。至於另一人,便是那山賊的三當家,太平道人張白騎的心腹王弛。
「剛才我看二位與我那姐夫相遇,可是他看出什麼?」嚴羽有些緊張,剛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無事,無事。那呂布半年前被周兄弟騙了,今日見他也沒認出來。若是認出,我二人又豈能坐在這裡!」說完便笑起來。嚴羽覺得他說的在理,便放下心來。就聽那周倉怒道:「呂布那廝,若今夜肯降,我便饒他一命。若是不肯投入,我必殺他,為劉兄弟報仇。」
那日二人共同誘呂布離開,最後他趁機滾落山邊,利用山地逃生,可另外一人卻被呂布一戟刺死。
「哎~莫要因個人恩怨耽誤天公將軍大業。至於呂布,有嚴兄弟在,擒了他妻女,總叫他跑不掉便是。」說完,就一臉和善的看向呂布的這個大舅子。
嚴羽內心苦澀,怎麼剛好來的是和呂布有仇的。他不過是在生意受挫時,被這「來得酒樓」的李掌柜灌了迷魂湯,邀他入教。行走各地的他,知道太平道勢大,被有心藉機改變嚴家依附呂布的局面,得一份功名利祿,徹底擺脫商賈身份。於是應承下來,暗中幾次挪用家財資助太平道,並扯著呂布小舅子的虎皮幫忙運了兩次東西。可他沒想過害姐姐、姐夫一家人。想到呂布,他心中一廩。殺人時的呂布,同草原上盯著獵物的狼一樣,噬人。
「姐……呂布,他向來看重妻女,不會不識時務的。剛才他便是去我家裡了,待到傍晚,我便隨他一同去呂府。待到戍時,我便打開後門,放你們進去。」嚴羽將之前與掌柜定好的方案重複一遍。
「嚴兄弟放心,你我既入得太平道,便是兄弟,你的親人我等自會照拂。你有所不知,大賢良師已經高舉義旗,七州數十郡,上百萬信眾,天下雲集而響應。不需多時,呂布就需要向你低頭稱謝。」王文雲給他打氣道。
嚴羽面露喜色,然後道:「多謝兩位仁兄,如此,我便先回府上去應酬呂布。」
「嚴兄弟先去,我們便在此坐等你的好消息。」
許多事情是之前就商議好的,現在只是更高的指揮官前來會面,穩定前線「軍心」而已。待嚴榮理走遠,周倉才輕出一口氣,道:「剛才真是擔心呂布認出我來。不過他這大舅子,優柔寡斷,靠不靠得住啊?」
酒樓的掌柜推門而入,無奈道:「若非提前舉事,是能安排的更周全一些。不過,他已經被綁上我們的戰船,他做的事要是泄露出去,呂布首先容不得他,可以放心。你們趕緊給我講講中原形勢如何,你們到這裡就是為了上郡?」
幾人秘議起太平道內部情況,暫且不提。嚴羽回到府上,呂布等人早已落座,相談甚歡。見他進屋,呂菁先起身喊了聲「大舅舅」,他也一一問候過眾人後,落座在嚴斌的上方。
「大哥,你看你看!」說著便從懷裡摸出一個金餅,比他的小手還要大些,小圓臉紅撲撲地,興奮地揮動顯擺道:「這是姐夫給的壓勝錢,背後還印了兩柄劍呢。」呂菁摸了摸姥爺背著小兒子塞給自己的壓歲錢,嗯,現在叫壓勝錢,兩個金餅,決定還是不要搭腔的好。
「父親剛才還提到你,誇你這半年來很是長進,對生意更上心了,也時常獨自一人在書房看書。」嚴氏看著這個比自己只小几歲的弟弟,笑道。
嚴羽只是乾笑兩聲,不好答應。旁邊的嚴斌為了刷存在感,道:「大哥才不是一個人在書房的,那來得酒樓的掌柜就經常到書房陪大哥。」
咯噔一下,嚴羽感覺自己心跳都停止,血色褪盡,一臉慘白起來,手腳冰涼。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又聽嚴斌繼續道:「肯定是給大哥送好吃的。大哥偷吃,都不給我留。」說完,便嘟著嘴,真的慪氣了。
「來得酒樓的下酒菜不錯,我與那掌柜又有些私交,他倒是來過兩次。」看著父親、呂布、姐姐都沒有什麼顯著變化,覺得自己心裡有鬼才會多想,這於平常人家而言,只是小事,便象徵性地解釋了一句。
來得酒樓?這名字,有意思。早上那兩人就是進的這家酒樓吧。不過,剛才他的神色怎麼像是受了極大地驚嚇一般。呂菁看著自己這個大舅舅,心裡泛起嘀咕。
「大舅舅,姥爺說你去朋友家裡談生意,就是那個酒樓么?哼,回來都不給菁兒壓勝錢!」呂菁佯裝生氣。
「不是酒樓……不是來得酒樓。那個,壓勝錢我早就準備好了,這就去屋裡拿出來。」一驚一乍的,他也發現自己失態了,借口離開。
上方的姥爺笑著看長子離開,暗中瞥了眼呂布,見他神色如常,心中暗自鬆了口氣。他隱約記得,那來得酒樓的李掌柜,好像是入了太平道的。這小子,怎麼和他扯到一起?
「岳父,岳父?」
「哦,怎麼了?」呂布打斷了嚴父的出神。
「我說,前些日子,郡守大人令我等加強巡防,最近怕是不要出城的好。」
「是出了什麼事嗎?」
「丁大人倒是沒具體說,只是冬日雪災,流民似乎比往年更多,北邊的胡人好像也打算南下劫掠。太平道的人,似乎也很活躍。生意的事情,暫緩些時日。」官方的情報系統由於腐敗,消息來得不如黃巾行動及時。到此時,爆發數日的黃巾起義,距離黃河下游較遠的北地上郡,還沒有收到朝廷的正式官文。
不過,能做到郡守這個位置,也不全是無能之輩,比如丁原。出生寒門的他,有著自己的用人標準和政治智慧,對時局的敏銳觀察和判斷,也有來自底層的各種消息上報。呂布自從投到丁原部下,頗受重視,對於自己的上官,也是非常服氣的。這也是嚴於恰好出去了,否則怕是要被嚇得露餡了。
待到午飯後寒暄一陣子,呂布便帶著家人回府。臨行前,嚴羽提出要送他們回府。嚴老爺子心中覺得不妥,卻又不好阻止。心念一動,便提出同去呂府小住兩日,讓嚴斌跟著菁兒好好讀書。這下子,呂布覺著老小的都有些奇怪,只是不好多說什麼拒絕的話語。
呂府的酒宴之上,嚴羽心神不寧,味同嚼蠟。他真的覺得今天諸事不順,此時老父偶爾審視他的目光,更是讓他如坐針氈。若是獨處,怕是早就發問了。
「呂大人,太守大人急召大人入府商議,有緊急軍情。」酒宴尚未結束,便聽一聲急報傳入。呂布告了聲罪,命人穿好戰甲,拿上武器,攜著姜勇等幾名家將往郡守府疾馳而去。
緊急軍情?莫非是黃巾起義的消息?呂菁不禁想到。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她一直在等起義的發生,因為這是一場必然到來的巨大動亂,就像達摩克利斯之劍,時刻懸於呂菁頭頂。
酒宴上的幾人,皆因那一句「緊急軍情」而心思各異,嗯,除了吃貨嚴斌。他是最喜歡呂府的飯菜,酒樓的也比不上。
「父親,早些歇息吧,若是有事,待夫君回來再說。」嚴氏命管事把酒宴撤下去,將一切安排妥帖,便要回屋歇息。她看得出來父親和嚴羽有心事,可是她更擔心呂布。過去聽到「緊急軍情」四字,要麼是苦戰數日,要麼是身上負傷。別人只見呂布勇武,只有她會心疼自己的夫君。
「哎,秀娘,你莫擔心姑爺,這會兒都戍時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都戍時了?嚴羽想起與那二人相約,借口入廁,告了聲罪,在老爺子發火前趕緊溜走了。呂菁趁著大家不注意,也遠遠地跟了上去。只見他繞了一圈,走到了後院倉庫附近,隨便找了個理由,便將附近值守的家僕給打發了。畢竟,誰都認識這是老爺的大舅子。然後,將平日貨物進出的後門打開,走了出去。
呂菁皺眉,安靜的蹲在樹后,只見嚴羽又很快折返回來,身後還跟著十來個手持刀劍、僕役打扮的人。這些人走的近些,借著皎潔的月光,呂菁見到為首的二人,分明就是早上進入酒樓的那兩個商賈。
待這些人都走進倉庫,呂菁才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真的想爆粗口了!
怎麼辦?
府里的多是普通僕役,以有心算無心,若是他們展開大屠殺,哪裡能有活路?她若是留在府里,只能是死路一條。
看著後門,她知道郡守府的位置,跑去向呂布搬救兵,才是最好的辦法。只是,明知情況緊急,下一秒不知會發生怎樣的慘劇,她如何能拋下親人,置他們於危險之中?
若是回屋示警,還能再出來嗎?
何況,屋外又是什麼樣的光景呢?若亂象已生,她出去又何嘗不是送死?
呂菁痛苦的閉上眼睛,然後一咬牙,睜開血紅的雙目,做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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