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平靜

第199章 平靜

劉徹出現在椒房殿的那日,下著傾盆大雨,我想這一定是老天在為我的孩子們叫屈,連老天都在為孩子們的傷逝而難過,可身為父親的劉徹,卻連一滴眼淚也沒有。

「陛下答應過妾的酌情處置就是給孩子們留一個全屍么?」我躺在床上,眼睛盯著綉帳,未等他回應,我又輕笑:「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妾就謝過陛下了!」

劉徹坐在榻邊,說道:「朕知道你怨我,可人證物證俱在,這一次牽扯的範圍又這麼大,如果不嚴懲的話,那朝廷律法就蕩然無存,朕不得不這麼做!」

他是主宰天下的帝王,在他心裡,皇權始終比親情更重要,這一點無可辯駁。他不是普通人,也不想當一個普通人,要他擁有和普通人一樣的情感,這樣的要求太過奢侈!

他讓我做他的皇后,大概也是希望我能站在同樣的高度去理解他,支持他,可他既是皇帝也是父親,寧可輕信一個小人,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兒,既昏聵又殘忍,不管是身為皇后還是母親,我都不能理解並支持他的所作所為。

我閉上眼睛,說道:「妾不恨,不怨,妾的孩子和衛氏一族的榮耀皆為陛下所賜,陛下現在要收回去,妾也沒什麼好怨的,就當是…還債了……」

身為母親,我確實恨他!

可身為皇后,我不能!

除了還債,我實在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不去恨眼前這個殺了我孩子的男人。

沒聽到他說話,我又睜開眼睛道:「陛下打算怎麼處置宗兒?」

「你想讓朕怎麼處置?」他反問道。

「看在死去的令儀的份上,陛下饒他一命吧,剝奪其爵位,將其發配到朔方戍邊,繼承他父親的遺志,為國盡忠!」

曹宗雖然沒有牽扯進巫蠱,但犯下的也是死罪,我不指望他還能顧全我的顏面,但願他能看在衛長公主和曹襄的面子上饒了曹宗一命,讓他遠離長安。

「好!」他想都沒想就應下了:「他是令儀唯一的兒子,朕本來也沒想殺他,就聽你的,讓他去朔方歷練歷練吧!」

我輕輕點頭,轉過頭看著他,嘴角微揚,問道:「陛下還記得,妾隨陛下入宮至今已經有多少年了么?」

劉徹略作思索,嘆道:「快五十年了啊!」

「是啊,到明年的上巳節就五十年了」,我點點頭,嘆道:「從少年時的相知相許,到如今的白髮蒼蒼,咱們也算是白頭到老了!」

他其實並不喜歡聽到「老」這個字眼,而且總是習慣性去迴避自己變老的事實,但我總是刻意的在他面前提起,儘管這會讓他不高興,可我就是想讓他去面對並且接受這個現實。

劉徹凝視了我片刻,將手覆在我的手上,微笑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別人做不到的,咱們兩個做到了,以後的日子還長,你要趕快好起來!」

我避開他的目光,又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沒有遇見你,沒有進宮,我會怎麼樣?也許會嫁給公主家的僕役,一輩子為奴為婢,安安穩穩的過一生,也許不會像現在這樣活的這麼久,但也不用接二連三的經歷這些喪子之痛了!」

劉徹的面容有些僵滯,手上的力度也稍稍有些鬆了。

「我不後悔遇見你,如果人生可以重新來過的話,我還是願意再遇見你」,我繼續說道:「可只這一生就足夠了,不要再有什麼來生了,以後的生生世世我都不想再見到你!」說完,我把手從他手裡抽出來,再次把眼睛閉上。

那時的我們年少無知,在父母的墳冢前相約白頭偕老,生生世世,可如今才發現,白頭偕老的代價太大,我根本承受不起。五十年的人生已經將彼此的情分消磨殆盡,再多了就只能是互相折磨了,與其這樣,永不復見反倒是對彼此的解脫。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不要再許這樣的誓願了,不管我和他誰早走一步,我都不用經歷這種痛苦了。

沉默了許久,劉徹才道:「我知道你不會理解,也不奢望你能理解,孩子的事兒,是我對不住你,你可以怨、可以恨,但就是不可以自暴自棄,你是大漢的皇后,也是太子的母親,就算不為了自己,為了據兒,你也必須振作!」

「陛下放心,妾入宮四十九年,當了三十八年的皇后,知道該怎麼當這個皇后,經歷了那麼多,不會那麼容易被擊垮的!算上那個被陛下親手墮下的孩子,妾一共有八個孩子,現在就剩據兒一個了,妾會留著這條命,好好護著他的!」

他讓我一下失去了兩個孩子,我心裡有痛苦,也有委屈,可他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主宰著我和據兒的命運,我的發泄也只能止步於此了。

「好,朕相信你,過幾天朕就去甘泉宮了,未央宮就交給你,你好好的,等朕回來!」劉徹說完,起身往殿外去。

「唯!」我趕忙起身在榻上給他行了拜禮:「妾待陛下早日還宮!」

我是實實在在的盼著他能早日回來的,儘管我已經不想再看見他了,可是據兒不能不見,如今的形式,他們父子兩個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疏遠,不能再讓那些小人趁虛而入了。

走了兩步,劉徹又停了下來,卻並未轉身,嘆息道:「子夫啊,據兒不只是你的兒子,他也是朕的兒子,朕說過,這個天下有朕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朕不會食言的!」

是啊,我的兒子也是他的兒子,我的女兒也是他的女兒,可是,這又如何呢?他終究是棄女兒如棄弊履,我和兒子,又能如何呢?

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們能忘掉這些不愉快,還是像以前一樣夫妻和睦,父慈子孝該有多好,可事實上我們再也回不去了,譬如很多年前聽到他說這些話,我會感動得熱淚盈眶,但是現在,我不會再為他說的話感動,更不會再落淚了。他不是以前的他,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了,那些扎進彼此心裡的刀,已經融進了骨血,再也拔不出來了。

三日後,天子大駕行幸甘泉,帶走了鉤弋母子,依舊詔令讓太子監國,百官之事皆上奏太子平決。未央宮,乃至是整個長安城終於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我心裡很清楚這樣的平靜只是暫時的,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據兒,沒有把據兒牽連進去,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而劉徹對據兒一如既往的信任,更會令他們如坐針氈,狗急跳牆,也許不久的將來就會有一場更大的風波。

我在平靜中送走了曹宗,臨行前他還跟我哭訴說他是冤枉的,想見劉徹當面向他澄清,被我拒絕了。這些在蜜罐中長大的孩子,一輩子順風順水慣了,從不知危險是何物,單純的就如同一碗清水,很容易就著了別人的道,眼下並不適合待在長安,能借這次機會讓他遠離,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壞事。

今天除夕夜,加更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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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思辭衛子夫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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