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行(1)
拗不過鈺軒,晚晴還是將頭髮打散盤了個道士髻,換上了一身灰撲撲的男裝,她氣哼哼地吵嚷著不好看,白浪費了自己早早起來畫就的好妝容。
鈺軒笑道:「哪有做我的侍從,還比我更好看的?」
二人收拾妥當,又讓鵲喜換上了晚晴的衣裳,興兒男扮女裝,換上了鵲喜的服飾,二人假扮主僕在府里坐著。
眾人看了興兒的女裝,都笑得捧著肚子不敢出聲。
其實興兒長得眉目清秀,穿上女裝還不算太突兀,奈何眾人從未見過他扮成女人的樣貌,只覺新奇又可笑。
這邊晚晴和鈺軒帶著阿默兄弟從後門喬裝溜出了府邸。
當日梁國夫人府內的暗道早已封死,連帶著這方圓數里的裴家產業也都盤出去了,所以此時只能從後門溜走。
好在後門早有安排好的馬車,鈺軒帶晚晴先去天聖山看花兒,誰料那裡人山人海,二人怕被人發現,只好折返回來,直接去了方回宅子上。
方回早已洒掃設筵,等待二人多時。
三人相見,感慨叢生,只覺前事仿若煙雲一般,不由都紅了眼睛。
方回是主人,先掩下情緒,見二人均是青衣小帽打扮,故意打趣道:
「哎呀,賢伉儷還真是琴瑟和鳴,即便穿上這衣衫,也是天生一對啊。」
大家都笑了,晚晴心酸之餘,還有些羞澀,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只得垂下了頭。
鈺軒見狀,牽著她的手,體貼地說:「沒關係的,阿回是自己人。」
方回見狀,忙重新見禮,一揖到底,鄭重道:「是愚弟的不是,重新見過嫂夫人,嫂夫人萬福。」
晚晴一聽他的話,更加局促羞窘了,大半天,才扭捏地從牙縫中逼出一個「好」字。
她向來豁達開朗,這樣的小女兒情態還是第一次。
鈺軒心中不忍,忙給方回使眼色,方回會意,忙含笑道:
「好了,那咱們不說閑話了!」接著,轉身對管家道:「快去廚房裡收拾一桌好菜,我今天要陪兄長和嫂夫人多喝幾杯。」
三人在客堂閑聊,鈺軒鄭重將晚晴託付給方回:
「以後你嫂嫂的事情就麻煩你多上心了,葯你看著抓好了交由興兒,讓他送到宮裡去;
你嫂嫂有什麼事情,也會通過興兒給你傳過信來。」
方回一一都應下,笑道:「你只管去建功立業,嫂夫人一定毫髮無損地交還給你。」
鈺軒的心這才略略放下。
三人敘了一會舊,忽然見一個著綵衣的年輕婦人慌慌張張進來,給方回耳語了一句什麼,方回臉色變了變,低聲吩咐道:
「無妨,你們看著去辦吧。」
晚晴關切問道:「阿回,怎麼了?是不是家裡有事?」
「哎」,方回嘆了口氣說:「不瞞兩位,我那小兒這幾日口舌生了瘡,說什麼也不肯吃飯,誰也勸不下去,現下嗓子也啞了,喉嚨也腫了……」
「那怎麼行?」晚晴一聽,忙起身道:「你們坐著,我去看看……」
鈺軒也隨之站起身,對方回說:「小兒較弱,你該請個小兒科的大夫來看看。」
方回微微垂頭,下意識搓著手道:「不是沒看過,也開了方子,可孩子根本不喝葯,我也愁悶的很……」
說著,又歉疚地對二人說:
「你看,兩位特意登門造訪,還讓你們坐不安席,實在抱歉地很……」
晚晴忙安慰他說:「沒關係,阿回,你別急,我去看看孩子,回頭我給孩子熬點粥,他肯定喝。
這麼小的寶寶,怎能喝下那些葯汁去?的確太苦了。」
鈺軒拉著她的手,說:「我也去看看。」
三人便一起去孩子的卧房看,可憐那三歲的小男孩瘦的臉尖尖的,有一搭沒一搭抽泣著。
剛才那個綵衣少婦即方回的侍妾汪氏,愁眉苦臉地坐在孩子身邊,一見三人來了,低頭打了個招呼,便開始拿著帕子擦眼睛。
她本是方夫人的陪嫁丫頭,秉性醇厚,對主人遺下的這個小少爺很是上心,方回倒多依仗她。
晚晴過來看了看這小孩子,小孩子咿咿呀呀地張著手,讓晚晴抱。
晚晴便抱了抱這皮包骨的孩子,忍不住淚水流下來,誰料那小孩子含混不清地拿著小手替他揩淚,道:
「娘親,不哭,阿奴乖乖……」
方回道:「對不住,我們……都告訴他,他娘親去外公家了,今日見了嫂夫人,他以為是……是他娘回來了……」
鈺軒拍了拍他的肩,嘆了口氣。
晚晴替孩子擦了把淚水,笑著說:「阿奴好乖,姑姑去給你熬碗粥喝,好不好?吃上保管你便好了……」
說著,便放下孩子,和方回他們一起出來道:「那我去廚房,你們先坐著。」
她剛要轉身,方回一把拉住她道:「嫂夫人,不妥,還是讓下人去吧。」
鈺軒笑道:「你不知她天生是見不得人受苦的,又燒得一手好粥飯,無妨,讓她去吧。孩子生病是大事,咱們便在這裡等她。」
方回拱手對晚晴道:「如此,多謝嫂夫人了。」
晚晴一面擺手一面說:「我去試試,萬一孩子吃了呢,你們不要管了……」
說著,便去了廚房,讓汪氏把大夫給孩子開的藥物拿出來,取出幾枚桔梗、薄荷、甘草和陳皮混在一起,用水浸泡了一會,又讓下人取了上好的粳米來,先行熬煮上。
開鍋后,便將那幾味中藥放在了粥中一起煮,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粥便熬好了,薄荷桔梗的香甜和粳米淡淡的幽香充滿了廚房。
晚晴又讓人用冷水鎮上,待粥涼了時,便端來給阿奴吃。
阿奴正和方回、鈺軒玩,手裡拿著一匹栩栩如生的小馬,得意地給晚晴炫耀道:
「娘親,看,乾爹給我削的小馬……」
「既叫了乾爹,那就不能叫娘親了」,鈺軒忍著笑,認認真真給孩子指著晚晴說:
「得叫乾媽……」
「不叫乾媽,就是娘親。」
阿奴撅起小嘴,張著小手讓晚晴抱。晚晴心裡含著酸楚,將他攬在懷中坐定,溫柔說道:
「叫什麼都行,來,阿奴嘗嘗我的手藝,好不好?」
「好,阿奴聽話。」孩子乖順地張開了口。
汪氏立在旁邊要幫忙,晚晴笑道:「沒關係,我來就行了。」說著,便一勺一勺將那粥喂到孩子嘴裡。
只見那粥入口即化,軟糯香甜,孩子吃了一盞,又伸著小手要,晚晴勸道:
「好孩子,你幾日不吃,一下不能吃多了。我還在廚房裡給你多做了一盞,晚上讓她們給你熱來吃好不好?」
阿奴嘻嘻笑著說:「阿奴聽娘親的話。娘親,你真好。」
說著,仰頭對著她的臉吧唧親了一口,又眨著大眼睛,天真問道:「娘親,兩個妹妹也很乖,你能不能也抱抱她們?」
聽了孩子的話,在場之人無不掩面,連鈺軒都紅了眼眶。
晚晴落淚道:「好,好,我去抱。阿奴乖,吃了飯趕緊睡一會好嗎?」
阿奴點了點頭,便任由汪氏將他抱到榻上,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三人悄悄退出,晚晴又特意叫出汪氏,囑咐道:「你就按我給你的法子,給孩子做幾餐,他不愛喝葯,你們便用食補;
待他腸胃好些時,還可以拿點綠豆和蒲公英煎水給他飲下,不過現在不行,害怕孩子脾胃弱,會腹瀉。」
汪氏淚汪汪地道了謝。
晚晴這才放心離開,剛走了幾步,便聽方回對鈺軒喟嘆道:
「以前我總以為三郎你和泰成二人是為心中執念所苦,非要魔怔了搶嫂夫人……
現在才知道,她果然是萬里挑一的好女子。」
鈺軒聞之動容,低聲勸他道:
「好啦,你到時也定會續娶一個如意的娘子來料理中饋的……」
晚晴聽了二人的話,故意放慢了腳步,待二人走遠了,她才悄悄為方回掬了一把同情之淚。
三人重回客堂,鈺軒夫婦見方回心情不佳,便要辭行,方回死拉著不放,定要他們用了飯再走。
二人無法,只好吃了飯。飯後,汪氏來報,說小少爺起來了,精神也好些了……只是吵著要找娘親。
晚晴聞言又要起身,方回紅著眼圈攔她道:
「嫂夫人,不能去了,孩子過一陣就好了,你若去了,那便沒完沒了啦……」
晚晴猶豫了一下,鈺軒也勸她說:「阿回說的有道理,……晴兒,你莫去了。」
晚晴只好又坐下,三人又說了一會子閑話,晚晴忽然暗中踢了踢鈺軒的腳,鈺軒看了她一眼,這才想起一事,便笑對阿回道:
「這次我出去,晴兒也不能時時出宮了,麻煩你有時間去幫忙看看淑兒,她一人在寺廟苦熬,也著實不易。」
往常都是晴兒一兩月便去看她一次的,順便給她送些柴米。」
說話間,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遞於方回道:
「這個你收著,去時替她帶些米面。你知道的,近來國庫不支,撥到寺廟的錢款極少,那些窮困點的僧尼怕是連飯也吃不上了。」
方回一口應下來,卻將銀票退回去說:「我去看看大小姐是舉手之勞,何必你又拿錢給我,不用不用。」
鈺軒看著晚晴,晚晴笑著將銀票折起,放到方回面前,極誠懇地說道:
「阿回,你家累不少,這朝廷的薪俸又不及時,你莫要和我們客氣。你若不收,少不得我還得自己去永寧寺,他又不放心……」
說到這裡,她看向鈺軒,鈺軒對她溫柔一笑,對方回道:「阿回,收下吧,權當幫我們夫婦的忙了。」
方回見二人這般說,便只好收下銀票,道:
「那好,我不和你們客氣了,你們放心,我十天半月便去探視大小姐一回,保證餓不著冷不著大小姐。」
說得大家全都笑了,晚晴嘆了口氣道:
「說起來鈺淑姐姐真是苦命人,才二十多歲韶華年紀,便過上這青燈古佛的生活,這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說到這裡,不由眼淚蓄滿眼眶,鈺軒站起來,執她的手安慰道:
「好啦,別難過了,阿回不是答應去看她了嗎?」
方回忙起身道:「嫂夫人放心,我定不辱使命。」
晚晴也起身回禮,含淚道:「我替淑姐姐謝謝你啦,阿回,你去了,和她多說說話。
我見她這幾年神情日漸蕭索,那身子也越發不好了,每次我走,她都要大哭一場。」
說到這裡,不禁潸然淚下。
鈺軒顧不得方回在場,便輕輕攬住她的肩,低聲道:
「好了好了,不哭了,日日為這個操心那個操心,唯獨不操心自己。」
說著,便嘆息著搖頭,對方回道:
「你瞧,一直都是這個脾氣,說了也不改的,對我兩個妹妹,比我還上心。」
方回點頭感慨道:「嫂夫人這是宅心仁厚,難怪宮裡傳出來都說梁國夫人是菩薩心腸。」
晚晴聽聞此語,忙拭了拭淚,強顏笑道:「阿回又來打趣我。」
三人又說了幾句,鈺軒夫婦便要告辭。
方回苦留不住,便也只得將二人送出。
三人互道保重,揮淚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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