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2)
在回來的馬車裡,鈺軒見晚晴面色不喜,也知她心中所想,便百般逗她開心,又故意將話題岔開,感喟道:
「阿回也該娶個妻室了,你看他那個家不像家的模樣……」
「是不是他還眷顧去世的妻子,不肯續弦?」晚晴問道:「你見過他的前妻林氏么?」
「見是見過,一張蒼白地尖尖的小臉,笑起來有點像哭的模樣。
就是性子格外好,說話細聲細氣的,阿回房裡那倆侍妾都是她懷孕時給納的。
不過也沒見阿回多喜歡她哪,我記得他還給我抱怨說夫人是爛無用的好人,一味賢良,什麼主意都拿不了……」
「哼,你們男人就是這般,賢良的又嫌爛無用,潑辣的又嫌不賢淑」,
晚晴說得有些憤憤不平,頓了一下,又乜斜著鈺軒道:
「還有,女子有孕,本來就多了一重負擔,男子不但不能幫忙,還要妻子為他納妾嗎?我可不會給你納……」
「不要不要」,鈺軒一臉正氣地擺著手,給眼前要炸毛的女子表忠心:
「我堅決不要,娘子,我只要你一個就夠了,多了就成萬獸園了……」
「為什麼是萬獸園?」晚晴可沒被他的花言巧語欺騙,她目光灼灼地望著鈺軒,逼問道:「誰是獸?」
「誰是獸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晴兒是萬獸之王,宜室宜家的萬獸之王……」
鈺軒忍著笑,把眼前正劍拔弩張的女子一把抱到了自己膝上坐著,輕聲道:
「有了萬獸之王坐鎮,哪個小妖還敢上前來?連為夫都要做您的馬前卒啦……」
「哼,巧言令色……」晚晴心裡雖喜,面上卻不露出來,只是拽他的耳朵道:「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
二人玩笑了一會兒,鈺軒嘆息道:「我想阿回不續弦可能為了孩子們。
當年他的母親本是他嫡母的陪嫁丫頭,生了他后升了妾室,誰料他嫡母去世后,他父親又續弦了一位夫人,那夫人很是兇悍,容不得阿回母子。
阿回的母親病死後,他父親實在無法,只好自己帶著他四處宦海生涯,我便是這樣認識的他的。
等阿回大了,他父親便給他另立府宅,也不讓他去祖屋住了,我想正因為這個原因,阿回不敢再續弦,害怕新娶的夫人再像自己的繼母一般對待前妻的孩子……」
晚晴聽了,當即感慨不已,許久方道:「我看阿回樂天知命,好說好笑的樣子,全不知他竟有這般的過往……」
「他那人,就是這生性子,可能天生是個樂天派,什麼愁事也難不倒他……就是他夫人去世那段時間,我看他也沒消沉到哪裡去。」
晚晴卻想自己見過幾次方回落淚,必是他早已習慣了帶著面具過活,習慣了在人前掩飾自己的悲喜。
當然這話也不好再給鈺軒說,便又道:「我看阿回身邊那個汪氏還不錯,還有一個侍妾呢?怎得沒見?」
「能見到才怪,方夫人去世后,她天天和汪氏爭寵,做出許多喬張致,孩子是一點不管的,氣得阿回早早打發了她!」
「那阿回也不能將汪氏扶正吧」,晚晴悵然道:「可惜了,我看這女子還不錯……」
「以妾為妻於律法不合,阿回不會做吧。」鈺軒搖搖頭,忽愧疚道:
「晴兒,我從前年輕,也曾做過許多白日夢,而今才知你當日的苦心,對不起。」
他將臉貼著晚晴的臉,鄭重說道:「你放心,我發誓,一定會明媒正娶你……」
「傻瓜」,晚晴笑著推他說:「過去的事情還提他做什麼……現下和你在一起,我也不在意那些所謂的名分了。」
她說得倒是心裡話,自這次和鈺軒和好后,她不知為何再也不對那些世俗的名分抱有從前那樣的執念。
只要二人在一起長相廝守,是什麼名分都無妨了。
聽她這麼通情達理,鈺軒反倒覺得格外對不住她。
讓她這般無名無分、甚至是冒著天大的風險跟著自己,都是自己欠她的,是以下了決心一定要給她這世俗認可的名分。
他攬著晚晴的纖細腰肢,深情道:
「看著方回,我想老天爺待我真是不薄,雖然我犯了那麼多錯,可是老天還是將你賜給了我,讓我在黑漆漆的夜裡有了一盞燈。」
晚晴心中大慰,輕輕撫摸鈺軒的臉道:「軒郎,你也是我暗夜中的明燈。」
二人緊緊相擁,許久,又聽晚晴道:「軒郎,我不回府邸,我要去丹桂苑。」
「去丹桂苑,為什麼?」鈺軒驚問道。
「因為你說那裡都是我的,連你也是……我的……」晚晴只覺得臉微紅,躲在鈺軒懷裡不肯抬頭:
「只是這話,現在還作數嗎?」
鈺軒一愣,旋即便知了她的心意,不由又驚又喜,他輕撫著晚晴如玉般的面頰,心裡如蜜般甜美。
輕輕吻了吻她,他柔聲道:「自然作數,好,都依你。出嫁從夫,你自然該去夫家……」
晚晴用手輕輕敲打他的胸膛,嬌聲道:「別瞎說……根本不是……」
「好好好,不是。」鈺軒寵溺地說,心裡知道懷裡這女孩兒以這般方式告訴自己她愛自己,她願做裴氏婦。
她知他要赴戰場,怕他有後顧之憂,故有此舉,想到這裡,他的心暖暖的,只覺得自己做什麼都抵不了懷中這個女孩兒對自己的一片真情。
二人在此暗夜之中,心靈卻牢牢交織在一起,當真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情至深處,一至於此。
到了丹桂苑,晚晴在妝鏡台前卸妝,將一頭瀑布般青絲披下來,搖曳的燭光下。
在一片朦朧光影里,鈺軒見自己的心上人肌膚如雪,剪水秋眸,姿色豐艷無雙,不由看得呆了。
又想她那般賢淑,今日竟然將三四歲小兒都安撫下了,自己何其有幸,娶了這般貌美又賢良的妻子,想到這裡,不由微微笑起來。
晚晴見他目不轉睛地痴痴望著自己,嗔他道:「你還不快歇息,一味在這裡看人家做什麼?」
那嬌俏軟語,更讓鈺軒心動不已,他微笑著尚未答話,忽聽得晚晴哎呀一聲道:
「我的簪子掉到地上了,軒郎,你拿燭台來幫我照一照……」
說著,便撫了撫鬢角,半彎下腰去,如玉般纖細的手指伸向清冷的大理石面,露出頸后一大片白膩如凝脂般的肌膚。
鈺軒的心跳如擂,一時未能把持住,便從身後緊緊摟住她,將臉附在她裸露的頸后不住摩挲,顫聲道:「晴兒,娘子,……你好美……」
晚晴半彎著腰,手裡拿著那枚金簪,還沒抬起身,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輕輕撫摸鈺軒的手,柔聲道:
「軒郎,怎麼了?你讓我起身……」
鈺軒放她起身,她還要說什麼,卻被鈺軒輕輕吻上了唇,鏡子里倒映著一對玉人緊緊相擁的倩影。
不知過了多久,鈺軒才將晚晴放開,晚晴嬌聲道:「軒郎……今晚咱們便只說說話,你乖乖的啊……」
「娘子……」鈺軒不捨得放開她,故意拿青胡茬去蹭她吹彈可破的面容。
「疼疼疼……」晚晴笑著推他的臉道:「怎得又不剃鬍須?……白日里你便耍賴……晚上不依你啦。」
說著,便在他懷裡扭來扭去要掙開。
鈺軒哪裡肯依,一面將手在她身上四處遊走,一面故意放低聲音低三下四地哀求:
「娘子,我要去打仗嘛,我要行軍啊……」
「行軍怎麼啦?你看看你,就是個色中餓……狼般模樣,」
晚晴捉不住他作亂的手,又急又笑,沒好氣地戳著他的額頭,道:
「又不是十幾歲少年郎,怎得便那般……猴急?」
「因為我的娘子好看……,」鈺軒嗤嗤地笑著,說:「對了,我走了,再不許你出宮了。」
「好。」晚晴知道他的心事,便也應允道:「便依你,你乖乖坐到一邊,咱們說話。」
「也不許種玫瑰花。」鈺軒終於暫停了手,將她抱到榻上坐著,輕撫她的面頰,他慢吞吞說:「我不喜歡玫瑰。」
「為什麼不喜歡?」晚晴拎他的耳朵,嗔道:「你就是瞎吃醋。」
「我就是吃醋,我不希望你再想那人。」他忽然欺身將她壓住,霸道地說:「咱們家只許種桂花。」
「什麼嘛」,晚晴哭笑不得著推他道:「沉,沉,你下來……我和柳……」
她話還沒說完,那紅如櫻桃般的小小的唇瓣便被重重堵上,好一陣子,才聽鈺軒低喘息道:
「不許提那人的名字,我也不喜歡……」
接著,又深深吻向她白膩柔嫩的臉頰。
春宵苦短夜苦長。
月亮升起來時,鈺軒見自己懷裡睡著的如玉般的可人兒,那淚慢慢湧出來。
京城形勢波瀾詭譎,自己卻不能在這裡陪著她,爹爹病重,妹妹失寵兼病弱,裴家的事情一團亂麻,現在全要靠她一個弱女子支撐。
萬一,萬一她尚未出宮,便遇危難,可如何是好?
他的淚濺到晚晴額上,晚晴忽然醒了,見鈺軒正在默默落淚,她的心不由一陣難過,為他輕輕拭去淚水,她柔情萬種地攬著他的脖頸道:
「軒郎,你莫要難過……我們會很快團聚的……」
「好,好……晴兒,你不怨我吧?我不該這時候撇下你走……」
「傻瓜,我怎會怨你?爹爹既然想好了計謀,咱們依計而行便罷了,若我們都在京師,便如天羅地網一般,可如何是好?」
鈺軒將唇貼在晚晴的額上,良久方道:「我只是擔心你,皇上他……他不會強迫你吧……」
「我想只要裴氏屹立不倒,他就不敢」,晚晴道:「而且現在征蜀是大事,他絕不敢動勛貴,軒郎,你放心。」
鈺軒自然也知這個道理,可是前路漫漫,未來亦不可期,自己此去軍中,到底是禍是福?
晚晴見他這般愁腸滿腹,便故意道:「對了,聽說蜀地多美女,你可不能去找了別人……」
「傻瓜」,鈺軒見她到這時還擔心這個,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輕輕扯了扯她的耳朵說:
「不會的,難道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不料聽他這麼一說,晚晴忽地從他臂彎中起身,用手撐著身子半俯在他胸前,如雲般的烏髮灑滿了他的胸膛,一雙如水般的眸子凝視著他說:
「軒郎,你不會拋下我不管我對不對?你會永遠愛我對不對?」
鈺軒深情望著她,良久沒說話,只是忽而使力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將眼睛貼在她面頰上,深深道:
「到現在還問這種問題,真是個小傻瓜,我當然會永遠都會陪著你,和你在一起啊,不然我和誰在一起呢?」
晚晴只覺自己面頰上一片濡濕,心裡難過極了,可是鈺軒是遠征之人,怎能一直這般,只好強打疊著笑臉來,翻身躺在他身邊,枕著他的臂膀,故作輕鬆得說:
「好啦,那我可就放心啦……」
鈺軒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道:「晴兒,答應我好好保重自己好嗎?你知道我的心裡,七上八下的……」
說到這裡,鈺軒不由長嘆一聲,追悔道:「早知道這般,我就不該離開京師,咱們夫婦在一起,哪怕他天崩地坼呢,也好有個照應……」
他說到這裡,心裡猶如刀攪般,果然是悲莫悲兮生別離,這離別的錐心之痛,怎是一個苦字可說?
晚晴伏在他的懷裡,那淚也止不住湧出來。
鈺軒一見她流淚,心裡那痛又增了幾分,他忙忙替她揩掉淚水,強顏道:
「好了好了,不哭了,是我的錯,把你惹得傷心起來,晴兒,我走之後,爹會儘快安排你出宮,到時咱們依計行事就好。
你莫怕,此事我們已經籌劃多時,必能一舉成功。」
「好,我聽你的。」
晚晴乖順得點頭,見鈺軒得眼中一片水霧迷濛,她不忍心再看,便索性坐起身子,轉頭凝望著窗外的一輪皓月,仿若自言自語般喃喃道:
「只是軒郎,我要是能給你生個一個半女多好啊,這樣我也沒什麼遺憾了……」
鈺軒起身將她置入懷中,一聽這番話大不祥,忙忙捂她的嘴道:「胡說,胡說,晴兒,」
他搬起她的臉,和她觸額道:「你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我們夫婦共用一條命,你如有事,我絕不獨活,你聽明白了嗎?」
晚晴的淚一滴滴落在錦被上,泣道:「好,我答應你。你也要好好保重。」
到了三更時分,天還漆黑一片,二人便起身,晚晴必須要趁夜幕趕回府邸,免得被人發現。
鈺軒只敢送到她長街,從長街到梁國夫人府邸還有一段黑漆漆的道路,晚晴只能自己走過去,怕被人監視,她連燈籠都不敢打。
此時月亮降下去了,太陽尚未升起,正是一日內最黑暗的時刻,鈺軒萬般不捨得讓她獨自行這段道路,可是前面就是府邸後門,萬一有人監視又當如何是好呢?
他緊緊抱住晚晴,親了又親,只捨不得放開她,晚晴哭得花枝亂顫,抽噎著說:「軒郎,我怕黑,我不想過去……」
「不怕,我一直在這裡守著你,保護著你,好不好?」鈺軒硬下心腸,推她道:「快去,一會天就亮了,聽話,乖。」
「可是前面沒有光……」晚晴眼淚汪汪地凝望他:「我害怕……」
「晴兒,我發誓,這是此生最後一次讓你獨自走這黑漆漆的道路。日後,無論再怎麼黑暗的路,都由我陪著你……」
鈺軒愁心似海,淚水一滴滴滑落在晚晴白嫩光潔的手背上。
「好,我信你……」晚晴抬頭看著他,臉上雖然盡皆是淚水,卻含著一絲笑容,她踮起腳尖,輕輕吻了吻他的唇,異常溫柔道:
「軒郎,再見了……」
說完,便掙開他的懷抱,便要往前走,不料被鈺軒一把拉回來摟在懷中,低低道:
「不能說再見,要說……等著我,軒郎……」
「等著我,軒郎……我們會有團聚的那一天的。」晚晴順從地望著他的眼睛,深情地說。
說完,便徑直一人走向暗夜之中,無論鈺軒怎麼在身後輕聲喚她,她都不肯再回頭。
二人盡皆淚流滿面,都覺得心中撕心裂肺地疼痛,只是這淚水,這疼痛,很快便都消散在黑夜之中了。
鈺軒直站到雞叫了三遍,才頭重腳輕地被阿默扶到了馬車上,他輕輕撫著剛剛晚晴做過的位子,淚如泉湧,低低道:
「晴兒,晴兒,等著我,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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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我預報一下,從下章起,一直到大結局,幾乎全是虐,我發現,寫虐文讓人更精神更亢奮,希望小天使們能喜歡這虐虐更健康的情節~~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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