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2)

生辰(2)

卻說晚晴正在那裡左思右想裴鈺軒被父親當中斥責一事,忽聽得那音樂轉換,有個穿綵衣的女伶唱將起來,曲詞雖俗,卻也別有味道。

晚晴從未聽過這種曲詞,不由抬頭聽那女伶手撥琵琶凄凄地唱:

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白日參辰現,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底下一陣叫好。那錢賞的滿檯子遍是。女伶手持琵琶走到台中央,俯身謝道:「小女子春娘,謝過諸位大人、公子、夫人、小姐。」

晚晴這才看清那女子長得俏生生一張臉,便似三春桃花一般,一雙水靈靈大眼睛蒙了一層水霧,說不出的嫵媚動人,惹人憐愛。

晚清心想這世界佳人何其多,在這麼個小戲班子里都藏著這樣的美人。不由多打量了她幾眼,見她謝過賞后,便轉往後台。

接著又有百戲藝人上來吐火,走火圈,耍小猴子,好不熱鬧。

晚晴心裡有事的人,哪看得下這些虛浮的熱鬧?眼見裴鈺媚帶著珊瑚走出去了,忙也跟著出門,誰知出門后卻一時未找到她們二人。問過小丫頭,都說是朝花園子一帶走去了。

她心中不禁驚訝,知道鈺媚向來是最知禮節的,怎麼今日便這樣急急離席而去了?

晚晴也便跟著徑直往花園假山一帶走,誰料走到後院牆也並未見到人,她正要回去,忽聽得一男一女在假山洞子里說話。

她吃了一驚,心裡咯噔一聲,待要走時,卻聽得一女子婉媚軟糯的聲音:

「裴郎,你怎地這般狠心?便拋下我一去不返了?我在孟州日等夜等,眼見得就要困死在那裡,好容易託人帶我到了京城。裴郎,你是真的忘了我了嗎?」

晚晴心道:這女子如何在孟州認識他?他果然處處招惹風流債……

那男子只不吭聲。

女子又道:「裴郎,你素日心痛舊疾可發作?我千里迢迢而來,特意帶了劉郎中給你配的葯,我知你吃別人的葯都不成,只有吃他的葯才有奇效的。

而今你若不願見我可以,可要按時服下藥去。……你接了這葯,我就走,我不打攪你……?」

說著便一陣低低啜泣。

晚晴知這又是個痴心女子負心漢的故事了,只是不知這男人心狠至此,當時俠義之心頓生,恨不得立時便進山洞子里幫著那女子罵那負心賊幾句。

過了許久,才聽那男子幽幽道:「春娘,你又何苦這般待我,權當我是狼心狗肺的負心人罷了!你難道,沒收到我的信么?」

晚晴心中又是一驚,聲音聽著好熟啊,這不是那人的聲音,這是……怎麼好像是……裴家二公子鈺甫的聲音?

春娘?方才那唱小曲的女子不是便自稱春娘么?

因為出乎意料,她不禁「啊」了一聲,誰料她這極細微的一聲響,竟然驚動了洞中人,只聽有渾厚的男聲傳出:「是誰在外面?」

晚晴尚未回答,卻見洞內藏身的男子早已欺身出來,不是裴鈺甫是誰?身邊那女子卻正是剛才在台上獻唱的歌伎春娘。

晚晴見到二人一時大窘,不知如何自處,只好慌亂地低下頭,囁嚅道:「二公子……實在對不起,我是無意到此的,我什麼都沒聽到,我來找……二小姐……我……」

那裴鈺甫見她這般窘迫,卻在瞬間平靜了下來,笑對她道:「原來是杜姑娘。」

說話間,竟大大方方攜過那歌伎的手,柔言對她道:「春娘莫怕。杜姑娘是我二妹的好友,今日必是誤闖到這裡來。杜姑娘人是極好的,必不會亂傳話,你放心。」

晚晴聽他這般說,不由抬首看了他一眼,卻見他又坦然對晚晴道:「不瞞杜姑娘,春娘是在下的貧賤之交,剛剛才找到我。我也正想向伯父稟報此事呢。」

晚晴見他如此光明磊落,倒暗暗為他叫聲好,忙躬身道:「那恭喜二位別後重逢。請你們放心,我絕不會在背後播弄是非。打擾二位了,晚晴就此告辭。」

說完,便不再看裴鈺甫二人,急急轉身走出數步,心才略略放下。

只是腳下的步子卻也未曾放慢,仍是一味地低頭趕路,誰料一頭撞上個重物,忙抬頭一看,竟是撞到了柳泰成身上。

原來那柳泰成不知為何也在低頭思索,漫步而行,二人竟在大白日撞個滿懷。

因晚晴小跑,力道大些,險些將泰成倒撞了個趔趄,二人面面相覷,半日說不出話。

晚晴心裡暗暗叫苦,今日不知怎啦,處處惹事,必是這日黃曆不好,不宜出門。此時只得對泰成道歉道:「柳公子,實在對不起,對不起……」

柳泰成見她一臉驚慌,一張粉嫩白皙的臉蛋上滾著汗珠,一副嬌喘吁吁的模樣,忙虛扶了她一把,笑問道:

「杜姑娘怎麼熱得這一頭汗?剛才沒撞到你吧?那邊……沒什麼事情吧!」說著,便拿眼直覷著那園子里。

晚晴也顧不得禮儀了,慌忙將手指豎到唇邊,悄聲對泰成道:「噓……我沒事,柳公子此刻要往哪去里?可千萬別再往前走了……」

泰成見她說得鄭重,也不好意思再問,只是略有些擔憂地問她道:「好,我不去便是了,只是姑娘沒事么?」

晚晴怦怦跳動的心終於慢慢緩了下來,她長呼一口氣,擺擺手,心有餘悸地說:「沒事的,多謝柳公子關懷。」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一事,又鄭重地作了一揖,道:「還要多謝柳公子上次鼎力相助,晚晴不勝感激。」

柳泰成寬厚一笑,說:「些許小事何足掛齒?杜姑娘太客氣了。」

晚晴心中有事,不過和他敷衍幾句,便忙忙辭行。

倒是柳泰成見了她,有些失神,站在當地良久。

方才要走,忽見地上有一物事,仔細一看,卻是個香囊,柳泰成撿起香囊一看,那針線細密,顯然是用了心的,正面綉著一株繁複精麗的桂花樹,又有「蟾宮折桂」四個字,香囊背面卻是用極細的綵線綉了「晚晴閑步數峰吟」七個字。

此物顯然是剛才碰撞時從晚晴身上跌落下來的,只是此時眼見晚晴已去得遠了,柳泰成便沒有再叫她,只是手中握著這香囊,沉吟了半日,方才將它放入懷中。

三日後。

杜晚晴正在韶雅堂讀《國語》,忽聽得門外有腳步聲,再一看,是珊瑚一臉沉悶的來找自己。

晚晴驚訝道:「珊瑚姐姐怎麼這麼晚還來造訪?可是二小姐有什麼事?」

珊瑚卻沒頭沒腦道:「杜姑娘,我知道你平日最是溫和體貼的一個人,二小姐最聽您的話。您能不能幫著勸勸二小姐?……」

見杜晚晴沉吟不語,珊瑚又說:「我知道那起子小人背後嚼舌,姑娘您寒了心,可是……可是我……我們……」

她欲言又止,急得滿臉通紅,兩隻手絞在一起,一副無措的模樣。

杜晚晴打斷珊瑚的話,笑道:「姐姐,你這一番話,全是啞謎,我一句都聽不懂呢!」

珊瑚不敢看她明亮的雙眸,只訥訥道:「不怕杜姑娘笑話,這府里從來都是不安生的,你看著這一家表面上妻賢子孝,事實上,哼哼,只怕是你死我活也是有的。」

杜晚晴一聽這話大有文章,忙制止道:「姐姐,你有話就說,我能幫忙的自會儘力,閑話咱就不說了。」

珊瑚自知失言,有點慚愧地遮掩道:

「是了,是我糊塗了,不該給姑娘說這些……那我說正事了,是這樣,剛才青萍偷偷來找我,說三公子這三日了都沒有吃飯,日夜喝酒,喝得都快吐血了……他誰的勸也不聽,非要喝。」

晚晴心裡咯噔一聲,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只是溫言道:「三公子病了,你們心急我也理解。可是我一個客居的女眷,怕是不好出面吧。府里自有伯父和夫人,管事的又有大管家,怎麼也輪不到我啊!」

珊瑚撲通一聲跪在晚晴面前,泣道:「我知道為難姑娘,況姑娘自己也不痛快呢,只是老爺又出門巡查了,夫人,夫人這兩日去了隆福寺燒香。

而今,只有二小姐能勸,可是剛才我已經稟告了二小姐,二小姐不願意出面,杜姑娘,二小姐自來最聽您的話,您能幫著去勸勸嗎?」

晚晴忙一把拉起珊瑚,道:「自己姐妹何必如此?有話起來說。」

珊瑚執意不肯,晚晴只好道:「你先起來,我幫你出主意。」

珊瑚這才站起來,緊緊盯著晚晴。

晚晴望著珊瑚,試探說道:「既然二小姐不願意出面,那也不好勉強。不過聽說鶯兒姑娘素來和三公子親厚,不如請鶯兒姑娘去試試?」

珊瑚眼中閃過一片冷厲剛決之氣,剛才眼中熱切的火焰瞬間熄滅了,她忽而轉身,冷言道:「是珊瑚妄想了,那不打擾您歇息了,奴婢告退。」

說著便要往外走。

杜晚晴忙一把拉住她,又氣又笑,說道:「珊瑚姐姐,你怎麼氣性這麼大呢?一言不合就怒目相向了?

好啦好啦,那我就捨命陪君子吧。可先說好啊,勸歸勸,聽不聽可是二小姐的事情啊,到時你可別又埋怨我辦事不力!」

珊瑚聞言轉嗔為喜道:「珊瑚當然不會埋怨姑娘了,不過姑娘真願意去勸二小姐?」

「勸呀,你看看你,我若不去,你還不把我吃了」,晚晴嘟著嘴,假裝委屈的說。

「哎呀,是奴婢失禮了。好姑娘,你別生氣了。」珊瑚忙挽住晚晴的手,笑著說,「我日後會報答姑娘的。」

晚晴笑笑,半真半假地說:「珊瑚姐姐,你這叫前倨後恭啊……」

「是是是,姑娘說什麼就是什麼,反正奴婢又聽不懂。來來來,我給您打帘子。

雀喜這小蹄子沒良心,姑娘為了她受了多大委屈,她回家告了長假這麼久不回來,趕明我就給二小姐吹吹風,讓雀喜銷假趕緊回來侍奉您。」

晚晴笑笑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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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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