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罟
鈺軒已走了三月有餘,宮裡出奇地平靜,連一絲漣漪都未曾起。
皇上一改往日的花天酒地,每日在勤政殿處理軍政大事。
皇上在前朝忙國事,後宮的妃嬪也便安下心來,各個韜光養晦去了。
柳貴妃養傷,韓淑妃閉門不出;
宮裡難得的清閑。
這一日皇后正和晚晴在大殿合計鈺軒走到了哪裡,這眼見著天氣寒冷了起來,也不知道他們的冬衣發下沒有?
當日離京時晚晴本要給他帶些禦寒的衣衫,卻因山水迢迢,路途遙遠,故而只帶了兩件大毛的披風,此時秋風漸緊,晚晴擔心他受寒,卻又無計可施。
還好裴後知道她的心事,日日邀她到正殿陪她說話,打發時間解悶。二人正憂心忡忡地討論冬衣,忽見侯昭儀來坤寧宮問安。
這些時日宮內新人迭出,但侯昭儀卻能榮寵不衰,除了與她溫和沖淡的性格相關,可能還得力於她天生一手好推拿功夫。
據說當年梁末帝身子虛弱,常渾身酸痛難忍,她便找了當日梁國的太醫學了推拿術侍奉末帝;
沒入晉宮后,皇上得知了她這手藝,故常召她去揉肩捏背,即使在其他宮嬪那裡歇宿,也會特招她去御前侍奉。
因此闔宮裡若論見皇上最多的,就是她了,連柳貴妃等人且都靠後。
此時見她來前見,晚晴等倒不敢怠慢,忙起身來迎接她,皇后特讓拿出新進貢的春茶來待客,又讓御膳房特特整備了一桌上好的席面,留侯昭儀用膳。
席間,侯昭儀無意中提起皇上最近身體不佳,常頭暈目眩,四肢無力,又怕被人知曉,影響前方軍情,故而苦苦忍著,連太醫院都未通知。
又聽道士說自己的病是因先帝在地下不安所致,所以他這些天常去寺廟祈福,整日間神神秘秘,四處作法禳災。
三人說了一會子話,用膳完畢后,皇后照例去午休,晚晴便出門去送侯昭儀,昭儀道:
「聽說御花園的晚菊開了,夫人要不要一同前往觀賞?」
晚晴吃了一驚,因侯昭儀從未單獨約她見面,二人往來十分隱蔽,並不會留下半分痕迹,而今她卻公開約自己去御花園,不知是何意圖。
只是她既然已經說出來,自己也不好拒絕,只好懷著忐忑不安之心同她一起去了御花園。
此時已是秋末,涼風習習,百十株菊花迎風怒放,香飄數里,一陣風起,花瓣隨風翩躚起舞,與落地的黃葉交織在一起,煞是動人。
侯昭儀笑道:「夫人,你知道嗎?我最後一次見末帝時,也是這般秋高氣爽的天氣呢。」
晚晴不知為何她忽然提起末帝,便附和道:「聽說梁朝皇上最是個痴情的人君,待嬪妃十分敬重溫和,難怪昭儀這些年來一直念念不忘……」
「我何止是不忘?」侯昭儀凄涼一笑,哀哀道:
「我恨不得早早隨了他去。雖然他沒那麼愛我,一心只喜歡他那個古板又保守的張德妃,德妃有什麼好?
皇上有心要封她為後,她卻非要先祭天,結果還沒祭天她便先死了,皇上哀嘆她沒和自己共享富貴,是以心存愧疚,對她念念不忘。
本來我和她,都是皇上身邊最受寵幸的女人,沒想到她死了,皇上連對我的恩寵也削減了,我就是不服,我怎得便不如她?
她那兩個哥哥禍國殃民,害得皇上眾叛親離,身死國滅。即便如此,皇上至死也不肯說她張家半個不字。」
她說著說著,那淚止不住流下來,將臉上的胭脂都衝下來,猛地一看,狼藉不堪。
晚晴心內止不住打鼓,侯氏自入宮來,從未像今日這般失態,今日不知為何忽地亂了陣腳。
她只是沉默著,沒說話,將自己的錦帕遞予侯昭儀,昭儀也沒拒絕,拭了拭淚,她抬頭強抑制悲傷,對晚晴道:
「我是梁帝的次妃,同他有十年的夫妻之情,國破之時,我本應為他殉情,可是當初有人說隱太子還活著,我便心存了一點希望。
而今,我接到密報,太子已經夭折了,夫人,我日後怕是不能繼續為你驅馳了……」
晚晴大驚,隱太子在國破時才只有3歲,當時梁帝自盡后,太子便由乳母抱走,究竟去了哪裡,無人可知。
晉國上下找了幾輪,都沒找到,當日晚晴急於讓侯氏為自己所用,故而答應了替她尋找。
晚晴也的確讓裴家去打聽過,卻也沒有具體的信息。以裴家的情報網尚且未能挖出的情報,不知為何侯氏卻知道了?
侯氏見她這般驚訝,也不說什麼,只是定定望著那一叢叢怒放的菊花,輕吟道:
「『雖被風霜競欲催,皎然顏色不低摧。』夫人,你我既身為女子,便皆是苦命之人,下一世咱們不如便做株花草罷了,便只開一季,也總算轟轟烈烈開過了……」
晚晴見她話裡有話,索性單刀直入道:「昭儀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對在下說?隱太子的消息是何人告知你的?」
「我侍奉過兩任皇上了,凡做皇上的,都是心思重、善計謀、懂人心的,你可知我為何始終不得末帝獨寵?
因他早年曾和三皇子一起求娶過我,我爹糊塗,竟然應了三皇子,皇上便另娶了張氏為正妻。
結果三皇子還未曾娶我,便因牽連進了謀逆案子,差點要了命,我爹這才忙不迭地又將我送去給皇上做次妃,皇上對我雖然也不錯,卻再也不交心。
本來我和他自小意氣相投,自認為必會和他結為連理,結果因為我爹一招不慎,弄得我裡外不是人,從妻變成妾不說,還屢被猜疑。
你猜怎麼著?後來三皇子竟然在皇家宴席上,悄然說要向皇上討我回去,我十分果決的拒絕了。
後來這事又發生了幾回,我想,三皇子和我本不熟,不過是貴家聯姻,怎得他對我如此上心?
我暗暗找人查了查,哈哈哈,發現暗中推動這事的人,竟然是皇上!
他不放心我,屢次讓已經失勢的三皇子來試探我,一探我的忠心,二來也可拿捏住三皇子,夫人,你說這一石二鳥的心思絕不絕妙?」
侯昭儀邊說邊笑,笑得眼淚滾滾而下,晚晴聽得心驚膽戰,忽見遠遠地淑妃和柳貴妃二人並肩而來,她忙向侯昭儀使了個眼色。
侯昭儀的笑聲戛然而止,藐視地望了一眼淑妃二人,忽然道:
「咱們的好皇上,和梁帝一樣,慣喜歡弄人於鼓掌之上。就像貓戲老鼠般,要戲耍夠了才會收手呢,夫人,你也要小心些。在下告辭了……」
晚晴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忐忑不安地問道:「太子一事,是皇上告訴你的嗎?」
侯昭儀朝淑妃方向努努嘴道:「夫人,人心最是難測,韓淑妃才是這宮裡最懂皇上心的人哪……」
「兩位妹妹在這裡說什麼體己話?」說話間,韓淑妃已經到了眼前,她藹然問道:「可用了午膳了?」
晚晴和侯氏忙忙應答,又向柳貴妃請了安。
柳貴妃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她微微低著頭,帶著一絲沉默的倨傲和冷漠,似乎並不屑於眼前的一切。
晚晴只知她忽然在幾月前絕跡於宮中,卻並不知緣由。今日還是這幾月以來初次見她,可見她意志蕭條,再無當日得意洋洋的模樣,心中不由暗自納罕。
四人心事各異,勉強說了幾句話,便也就散了。
侯氏臨行前,卻摘下一朵菊花,自簪於鬢間,沒頭沒腦對眾人道:「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亡國滅家之人,還有一季秋菊可賞,也不枉此生了……」
說著,深深望了晚晴一眼,嫣然一笑,便轉身洒脫離去。
韓淑妃也採下一朵大紅的菊花,拈於指間,笑道:
「沒想到侯昭儀倒是個豁達通透的人,我雖是老人家了,也喜歡你們年輕人的景緻……」
說完,她瞧向了一直冷漠不語的柳鶯兒。
柳鶯兒聽淑妃這般說,身子一震,似乎打了個寒顫,接著上前一步,殷勤道:「這顏色最襯娘娘氣質,來,讓臣妾替你簪上。」
「哎」,淑妃腰肢一閃,抬手止住柳鶯兒,對晚晴和言道:「我這年紀,不能簪花了,這花,就送與梁國夫人簪吧,不知梁國夫人賞不賞臉呢?」
「正紅是國色,奴婢不敢受,謝淑妃娘娘美意。」晚晴想也未想,便脫口言道。
誰料淑妃氣度恢弘,並不介意,笑嘻嘻道:「不就是一朵花嗎?梁國夫人受得起,就算你受不起,我等自然也會匡助你。
夫人,你還年輕,又是深得皇上心意之人,只要你願意,日後何愁沒有穿正紅的機會?」
正紅是正室方能穿得顏色,這皇宮中正室只有一個,就是皇後娘娘。
她杜晚晴何德何能,配得上這正紅的顏色,是以她斂眉垂首,再次婉言拒絕後,告辭離開了。
誰料她剛走了幾步,忽覺得身後有人,再定睛一看,這御花園似有人頭輕動,剛才她們所說的話,竟然有人監聽。
晚晴身上的冷汗一下濕透了裡衣,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韓柳二人在她身後看著她,仿若看一隻陷身網罟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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