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蠱

巫蠱

巫蠱

那是七月初四。

微風,易出行,忌安床、忌沐浴,忌搬遷。

中宮殿的宮女太監們都小心翼翼地,誰也不敢驚動了裴皇后午睡。

皇後娘娘自從梁國夫人被投入黑牢后,健康再次惡化了,她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頭髮大把大把的脫落,每日里茶飯不思,日漸消瘦。

珊瑚和采芹屢次請託,去葯膳局找人給裴后看病,卻始終無人搭理他們,最後還是鵲喜看不過,找了朱良,讓他悄悄給中宮殿送了幾副安神的葯。

皇后吃了葯后,身體略略好些。

因她身子好些,以淑妃為首的宮嬪均派人來問安,只有柳貴妃沒有派人來,因為她嚷嚷說自己快要病死了,每日里心口像插了把刀子,一直頭痛,心口痛,鎮日間不能閉眼,一閉眼就能看見鬼怪追逐,宮裡有些傳聞說是像遭受了詛咒。

皇上很為她憂心,便下令徹查宮中是否有人暗行巫蠱之事。

最開始各個宮殿都有所涉及,但後來忽然有小宮女舉報說曾見中宮殿庭院里的土翻新過,像是埋過東西。這種事本來無人當真,也就罷了,誰料隔了幾天那小宮女竟然死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那是淑妃宮裡的宮女,韓淑妃少不得親自到中宮殿這邊來找裴后,裴后很是詫異,忙說沒有。淑妃便也沒說什麼,便客氣地起身告辭了。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太陽曬得人暈暈沉沉,裴后這幾日心裡不喜,勉強吃了幾口點心,珊瑚等服侍她吃了葯剛剛睡下,忽然來了一隊羽林軍,說奉皇上命令,要求徹查中宮殿。眾人都驚得無人色,還是鵲喜出來問道:「怎得這般突然,皇上一向未說過。」

領頭的那男子便道:「在下為羽林軍校尉焦新,此為皇上手諭,請姑姑過目。說著,便將手諭呈上。」

鵲喜見珊瑚采芹一眾人都面如土色,根本不接那手諭,只能自己躬身取過手諭,掃了一眼,又恭敬還回,問道:「請問焦校尉,皇上可還有什麼別的吩咐?此次徹查,是單查中宮殿嗎?」

「皇上吩咐,舉凡中宮殿上下,均需徹查。唯懷玉殿除外,懷玉殿上下侍奉的人等,均可豁免。」焦校尉恭敬回答。

珊瑚聽聞此語,忽地走上前來仰頭質問那校尉道:「中宮殿上下一體,敢問校尉大人,為何懷玉殿例外?」

「皇上說懷玉殿的梁國夫人這些日子正在為國祈福,此事她未曾參與,故而不涉及夫人的人……」焦校尉楞了一下,認真解釋。

「為國祈福?她在牢……」珊瑚話還未完,卻猛地碰到了鵲喜投向她那略帶嘲諷和不屑的眼神,心裡不由緊了緊,咬了咬嘴唇沒敢說下去。

鵲喜見她偃旗息鼓,這才橫掃了在中宮殿侍奉的眾侍從一眼,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焦校尉了,我和紫蝶等人都是侍奉懷玉殿梁國夫人的,而今我們便退居懷玉殿,請校尉大人自便。」

說著,便叫上紫蝶待要走,紫蝶似乎還有些猶豫,她抬頭看了一眼珊瑚,這才期期艾艾問鵲喜道:「可是姐姐,我……我……」

鵲喜不待她說什麼,狠命地將她臂膀一扯,瞪了她一眼道:「還不快走,你想妨礙羽林軍辦差么?」說著,便硬拉著紫蝶走向懷玉殿,殿中其他的僕婦也忙跟在二人身後。

她們走後,珊瑚對著她們的背影哼了一聲,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倒是采芹等人均艷羨地望著鵲喜等人的身影。

「哼……果然是牆頭草,兩邊倒。」見她們一行人走遠了,珊瑚還是忍不住,咬牙啐道:「喂不熟的白眼狼!」

孰料鵲喜耳力好,珊瑚的話她一字不落聽到了,於是猛地回頭,狠狠瞪著珊瑚,珊瑚毫不示弱,也回瞪著鵲喜,二人劍拔弩張,似乎便要高聲嚷起來,眾人都悄悄捏了把汗。

一陣風過,鵲喜忽而對黑著臉的珊瑚笑道:「你話別說的太滿,不要日後打了自己的臉……」

珊瑚冷笑道:「我忠心為主,天地可鑒。」

「是忠心還是邪心,不日便能看出分曉。」

「你……」珊瑚被氣得面紅耳赤,一時說不出話。

「怎麼了?」正在此時,裴后被兩位侍女扶著,搖搖晃晃走出來,那太陽光一刺,她眼睛都睜不開,便用手遮住眼睛,氣喘吁吁問道。

「參加皇後娘娘。」羽林郎齊齊給皇後行禮,皇后眯著眼睛問道:「你們怎麼來了?有何事吩咐?」

「我等奉皇上手諭,前來徹查中宮殿巫蠱一事,還請皇後娘娘見諒。」焦校尉出列,躬身回復道。

「來得真快啊……」裴后聞言,面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似乎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擺布了晴兒,就該輪到我了……好,好,你們查吧……」

她心灰意冷地斜覷著那刺目的陽光,側過身子去,請焦校尉等人進入大殿。

鵲喜見了,好生不忍,回頭看了又看裴后,屈膝說道:「皇後娘娘,您……千萬珍重。」

裴后見她帶著紫蝶等人正要離開,大概也知道是什麼意思,便笑答道:「好,你們也都好好珍重。你瞧,今兒的太陽多好啊!」

是啊,那太陽光柔柔地從樹葉中泄下絲絲縷縷的光芒,將青翠的樹葉上鍍上了一個個的光暈,看起來仿若一個個跳躍著滾動著的青綠的露珠,讓裴后立刻想到了那首《薤露》: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她微笑著低低唱著這首哀歌,再也不看鵲喜,也不看院子里跪著的烏壓壓的一片侍者,而是徑直走向了一株芙蓉花旁,淡定坐下,吩咐道:

「中宮殿上下均得聽從皇上命令,只有一點,這裡挖出任何東西,都是我主使的,和服侍我的人無關。」

焦校尉聽了,忙忙低頭稱得罪。

殿中的宮女太監們聽到裴后這般說,都不由痛哭失聲,又見年輕皇后的容顏上儘是憔悴和病容,但卻沒有半絲緊張之意,卻又好生佩服。

之後三天,中宮殿上下內外以及中庭、內室的地都被挖起,甚至皇后的床下都全是翻新的土,就這樣大肆搜了三天,到了第三天,終於挖到了證據。

在皇后寢宮,挖到了一壇骨灰,骨灰中有一張柳貴妃的畫像,畫像上寫上了生辰八字,在畫像正中央有一枚大大的鐵釘子直穿入柳貴妃的心臟。

皇上聞聽大怒,立刻將中宮殿所有的僕役太監宮女都被抓起來,嚴刑拷打,甚至有拔舌剜目之酷刑,後來有人熬刑不過,說此事是皇后指使。

裴后對皇上派來的問責之人,一言不發,聲稱非要面聖才肯說話,但皇上始終也未見她。倒是珊瑚出來願意頂替裴后,說一切儘是自己所為,和裴后無關,可惜亦無用處。

裴后被單獨監禁,軟禁在宮殿之內不許出入,因裴鈺圃、鈺軒兄弟還在前線,此時不能打草驚蛇,故而皇上暫時封鎖了消息,未下旨廢后,追查裴氏。

直到聽到蜀地前線不戰而勝,王建家族投降后,皇上這才開始行動。一查,裴鈺軒竟然已經偷偷回京了,皇上這一氣非同小可,要去立刻拘拿裴氏兄弟,將裴時下獄,家產充公,裴后褫奪封號,遷居廢棄的瑤華宮。

其餘中宮殿未打死的侍從均下入大獄,此時本該被拘押的珊瑚反倒被放了出來,依然侍奉裴后。

眾人均不解其意,後宮內議論紛紛。

柳鶯兒的病應聲而解,皇上深覺此事對不住她,便口頭允諾會封她為皇后,只是國事繁重,暫時將冊典推后,宮裡上下人等已都稱她為柳皇后。

皇上不但不制止,反倒為了表示榮寵,特意給她也刻了一枚印章,叫做皇後印,號令天下,此印與皇上金印等同,見此印如見皇上。

天下嘩然,輿論沸騰,奈何皇上一意孤行,不知為何就是這般寵幸信任柳皇后。

以至於宮裡都私下議論並非裴後設下巫蠱毒害柳皇后,而是柳皇後設巫蠱術魅惑了皇上。

這些流言從後宮傳出后,天下為裴后喊冤者甚眾,王室宗親乃至六部尚書以下,更是接連上書,要求徹查巫蠱之事。

連一向稱病的馮相都出面遞了條陳,認為以巫蠱術就將裴氏一族抄沒無法服眾。可能正因為如此,皇上才未下旨誅死裴氏一族吧。

其實大家猜的不錯,此時皇上的確心煩意亂,一時下不定主意,又因近期接連殺死股肱之臣,天下已經民意沸騰,若此時再誅裴氏,只怕會激起政變,是以對裴氏的處理猶豫不決,始終未下旨意如何處理裴家。

晚晴聽鵲喜這般說,不禁淚如雨下,長嘆息道:「自古以來折在巫蠱上的人數不勝數,這法子雖笨,卻是柄利刃,害人害己不說,貽害萬年。

不過能在皇后寢宮埋東西,這必是皇后親隨才可以做到,鵲喜,是誰做的?難道是……」

鵲喜低低道:「不錯,正是珊瑚。」

「糊塗啊!」晚晴拊膺嘆道:「傾覆之下,豈有完卵?其實她最恨的是我,為何卻將矛頭對準了皇后?當日為了她是否留下侍奉,皇後幾乎和我翻臉,可是她卻恩將仇報……」

「因為她真的以為這樣可以害死柳鶯兒……」鵲喜淡淡道:「她沒想到指使她的人是一箭雙鵰。」

「淑妃,韓淑妃,她真是蛇蠍心腸!終究是我心太軟,顧念當初龍七公子對我的恩德,沒對她下手,卻讓她害了裴氏一族……」

晚晴痛苦地扶著額頭,說:「明明她亡國那麼久了,明明皇后待她不薄,明明她什麼都得了,為何她還這般險惡?」

「我聽說她一直愛龍七,可是龍七卻出家去了,她這麼做就是想逼他出來見她一面。」

哼,這不過是託詞罷了。晚晴冷笑一聲,說:「當初七公子便說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她醉心於權術之中不能自拔。愛七公子?或許吧,但是她更愛權力吧!」

說到這裡,她亦走到窗前,和鵲喜肩並肩,問道:「此事可還有迴旋的餘地?」

「迴旋……除非淑妃和柳鶯兒兩人親口承認事實經過。可是讓她們改口,豈不是與虎謀皮?」

「你說的是,鵲喜,辛苦你了。」晚晴撫著她的肩膀說:「聽說你還帶出了紫蝶,是嗎?」

「是,皇上對您留了余情,所以您的人他沒有動,也正因為如此,裴氏垮了后,他已下令要赦免你,不料最近出了件大事,給耽擱了……」

「什麼大事?」晚晴心怦怦跳著,忍不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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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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