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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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晚晴發問,鵲喜垂頭,沉默片刻,對晚晴道:

「皇上派人將郭元帥父子殺了……連帶著京城裡的郭府,也被滅了門。」

「郭氏滅門?」晚晴一時站立不穩,額上冷汗滾滾而落,她捂著胸口,滿面狐疑地問道:

「皇上這是聽了誰的讒言?……他為何這麼做?」

「自然是因為韓淑妃和柳皇后——對了,柳鶯兒已經被封為皇后了,她身邊張守義這幫梁國舊人,一直對當年郭帥滅梁心存敵意,百般慫恿她向皇上進讒言。

再加上郭帥向來厭惡宦官,曾對魏王建議若他登基,定要盡除閹宦,結果被宦官探知此言,告訴了韓淑妃。

淑妃本來就不滿郭帥力壓魏王一頭,此時抓住機會,聯合宦官,通過柳鶯兒等人將枕邊風吹到了皇上那裡,皇上終於殺了郭帥。可憐郭帥剛剛滅了蜀國,竟遭受了這無妄之災。」

「大亂將作了……」晚晴面色如土,頻頻搖頭道:「怪不得郭謙之這麼長時間沒來,原來他……」

「不錯,他是郭元帥的義子,聽說前兩天他在家私祭哭郭帥,被皇上知道了,狠狠訓斥了一番,說他是自己的侍衛親隨,為何要哭一個叛逆之人?是不是心裡有什麼鬼?

嚇得郭守謙叩頭流血不止,方才平息了皇上的怒火。」

晚晴聽了這一席話,若有所思盯著鵲喜,忽然轉移話題,問道:「你剛才說,柳鶯兒現在有一方印的效力和皇上的印等同?」

鵲喜點頭,頗有些憤憤不平:

「是,聽說那張家老小拿著她的金印替她四處徵收脂粉稅首飾稅,流水的銀子財物都被送進了皇宮,咱們的好皇上,呵,笑得合不攏嘴!

我看他不是愛柳鶯兒愛的昏了頭,他是愛財愛的昏了頭!

柳鶯兒不過是他斂財的工具罷了,他要維護自己明君的稱號,有些不敢出面徵收的稅賦條文便借柳鶯兒的口發布出去……

只是可憐那些保衛京師的將士們都將近一年沒發俸祿了,連我舅舅都半年沒有進項了!」

晚晴聽到這裡,倒也沒說什麼,只是感慨道: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當初張承業先生在世時,替皇上理財,皇上連為魏王多討幾個壓歲錢都討不出,而今張先生去世,皇上卻能夜夜笙歌,酒池肉林,他怎得不喜?

且短短几年,我們便滅了梁蜀兩個國家,他又怎能不心生奢靡之心?

只怕是再也沒人在他身邊規勸他,他現在連唯一能匡扶勸說他的裴后都廢掉了,身邊圍繞著只能是一群見利忘義的小人罷了!」

說到這裡,晚晴不由扼腕嘆息:「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說得就是皇上這種人吧。罷了,罷了,咱們不說他了,你可有龍七公子的行蹤嗎?」

鵲喜本來聽她前面說得那番話,一直頻頻點頭,卻忽然聽聞她又提起龍七公子來,不由遲疑一下,對晚晴說:

「夫人,您別再摻入此事了,您跟我走吧,好不好?我會護您周全的。

我舅舅在京西給我買了一個小宅子,咱們帶著紫蝶,到那裡去住吧,到時我倆還侍奉您,您不要再為這些事費心了。」

「鵲喜……」晚晴拉著她的手,切切地說:

「你知道我的心的,我還是那句話,我既已許嫁裴家,便生死都是裴家人了。

且我和皇后相交一場,不能看她慘死在冷宮;和鈺軒夫妻一場,更不能眼睜睜看他瘐斃在死牢。鵲喜,還請你成全我。」

鵲喜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她,便長嘆息道:

「好吧,我就知道是這樣。既然您主意已定,我幫您就是了。不過,龍七公子的行蹤,我的確不知,不如您問問三公子,他向來是收集情報的高手。」

「好。」晚晴也不多問,又道:「柳鶯兒不足慮,她不過是個提線木偶罷了。

現在我們先全力對付韓淑妃,對了,韓淑妃那個宮女,就是失蹤了的那位,叫什麼名字?我們可以先從她下手。」

「聽說叫什麼……翠屏……」

「翠屏?」晚晴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忙追問:「真的是翠屏?」

「我記得是這個名字,對了,當日夫人是不是給我提起過她?說她是朱公公侄子的對食?」

「正是。」晚晴痛心道:她怎會?怎也會陷到這個局裡?

「她不得朱公公叔侄的心,又是韓淑妃的棄子,必定是雙方都希望她死,她便死了。」

鵲喜輕描淡寫,她看慣這種爾虞我詐,早已經麻木了。。

「你怎知她不得朱公公叔侄的心?」

「這還不簡單,搞掉朱公公大內總管太監這事,是淑妃聯合柳鶯兒一起乾的,朱公公被黑了,這小丫頭一點話都沒傳出去,你說朱氏叔侄還會信她嗎?」

晚晴搖了搖頭,望著被雲霧層層遮掩的陰沉沉天空,久久沒有說話。

還是鵲喜打破僵局,進言說:「夫人,您的赦免書很快就會下來,到時,您還要回宮裡去嗎?」

「當然要回去。我不回去,媚姐姐一個人孤苦伶仃如何是好?倒是你,鵲喜,我已經做主,讓興兒娶你了,你可樂意?」

鵲喜微微低了低頭,略略紅了臉,徐徐說:「夫人,若不是那人,誰都可以,任憑您做主就是。」

「鵲喜」,晚晴挽住她的手,垂淚說道:

「你當日曾問我,為何那麼快便決定要對柳郎放手,那是因為我收到他的最後一封信箋中,說他已與何氏喜結良緣。

何氏,便是當日對他有情的那個女子,咱們在首飾店見過她一面的。這麼多年了,她竟然還在苦守,也是難為她了。

鵲喜,愛是慈悲,是成全,所以我放手了。

你也是一樣,柳郎和我們不僅隔著山水迢迢,而且和我們隔著經年的歲月,他已經遠離我們的生活太久太久了,我們之間都只能靠著回憶活著,實在太累了……

再說興兒在你身邊陪了你這麼久,我每次去裴府,他都要悄悄向我打聽你的信息。

你愛吃蜜餞,他找各種借口讓我帶給你。鵲喜,這男子我看很是不錯,你和他,定會有結果的……」

「夫人……」鵲喜的淚一滴滴落了下來,「奴婢侍奉您多年,終身之事但憑您安排……」

「好,好。」晚晴拔下自己頭上一根烏金簪子,插到了鵲喜頭上,說:

「我出來的倉促,一時沒有好禮相送,這個權作你的賀禮,回頭你的嫁妝我替你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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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晚晴和鵲喜正在竊竊私語地說著悄悄話,卻見郭謙之紅腫著雙目走進來,他穿著便裝,身上一股頹唐悲涼之氣環繞著。

鵲喜見他來了,忙忙要告退,卻被晚晴一把拉住,對謙之道:「大哥,這幾天有勞您了……這是鵲喜,我的好姐妹。」

郭謙之點了點頭,嘶啞著嗓子對她道:「妹妹好了就好,鵲喜這姑娘我知道,我和她舅舅相熟,這幾天你讓她在這裡陪你吧。

赦免你的詔書已經下發,估計過兩天就有好消息了,妹妹,你收拾收拾,準備入宮吧。」

晚晴和鵲喜對視了一眼,鵲喜躬身道:「奴婢去外面買點吃食,兩位先談吧。」說完,便出去了。

晚晴見鵲喜出門后,忙給郭謙之奉茶道:「大哥,聽說郭元帥出事了,是嗎?」

郭謙之抹了一把眼淚,瓮聲道:「是。」

晚晴見他這般悲傷的模樣,俯身附在他耳上低低道:「大哥,你把外面的侍衛撤了,我有幾句話要給您說。」

郭謙之見她這般說,便真的出去喝退了守衛,進來拉著晚晴的手說:「妹子,你知道,我這世上親人不多,郭元帥對我,實在是好……

可是這皇上老兒,不近人情,怎得打下一個國家來,不但沒有寸功,反而誅了人家三族?自來也沒聽說過這事啊……

老郭家光免死鐵券就有十張,結果一家幾百口子,連個響聲都沒有,就被滅了。

睦王是郭元帥的女婿,也被砍了頭,那可是皇上的親弟弟啊,就因為他攘臂哭了幾聲,就被滅了族……」

晚晴聞此不由一臉驚慌的問:「大哥,那你……那你有沒有被牽連?皇上可否……可否……」

郭謙之見她抖著唇,上半身微微前傾,本就蒼白瘦削的臉蛋兒因為緊張,反而添了一點點紅,不由大為感動。

想到她本已落難,此時反倒關心起他來,也不枉自己找了她這幾年,冒險將她救出黑牢,便拿手拍了拍她的手道:

「妹子莫怕,皇上……無非就是……罵了我幾句,倒沒說什麼……」

晚晴這才喘息了一口氣,將身子坐正,抽出手扶額,慶幸道:

「那就好了,那就好了……皇上多疑,一旦起了疑心,誰也逃不脫……」

聽她的語氣,倒頗有些心有餘悸的樣子,郭謙之知她伴君多年,且深得恩寵,當知君心,此時見她這般,不由心中一動,道:

「妹子,那皇上,他……他……」

見他支支吾吾的模樣,晚晴側身向他道:「大哥,君心難猜,您可千萬小心了,萬不可……」

她溜了一眼門外,用手握嘴低語道:「不可不防身邊親近的人啊……」

「他娘的!」郭謙之何等聰明的人,他一拍桌子,騰得站起來,怒道:

「怪道老子前腳去哭了幾聲乾爹,後腳就被叫去痛罵了一頓!可不就是妹子說的出了內賊了嗎?」

晚晴探身過去,緊張地問:「大哥,皇上說什麼了?」

郭謙之小聲嘟囔:「說我吃裡扒外,做他的皇家護衛,反倒向著郭帥!」

晚晴聞此臉色大變,手裡的茶杯哐啷啷掉到了地上,郭謙之大驚,忙忙問道:「妹子,怎麼了?」

晚晴搖搖頭,抿了抿嘴唇,待要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說。

郭謙之一個粗人,哪裡懂她這些暗示,見她一臉擔憂小心翼翼的模樣,忍不住將她一把拉起置入自己懷裡,說:

「妹子,你有啥好怕的,有哥哥在,你有啥話大膽地說。」

晚晴身子一滯,勉強笑了笑,說道:「大哥,那,皇上真的是……真的是如此說的?」

郭謙之粗聲大氣道:「可不是嘛,我怎麼會騙妹子呢。」

晚晴輕輕推開郭謙之,拉他的手讓他坐下,推心置腹地給他說:「大哥,不是妹子生性膽小,實在是……實在是……事情危急了」

她看著郭謙之,捕捉到他眼中一絲焦慮,又道:

「皇上為人,看來最是豁朗爽快,其實卻是多疑善變,且耳根太軟,自己有主意,偏偏聽些佞臣小人的。

大哥,您是否也和景進不對付?和柳貴妃身邊的那個張守義也有過節?被人捉了把柄了?」

「我……我和他們都沒交集啊,我日常只在宮裡當差,閑了就和營里那幫兄弟們喝酒……妹子,你知道我出身低,那些大官兒誰理睬我?我也懶得理他們……」

「那……那會是誰告了您的狀呢?」晚晴望著郭謙之,忽然低喊了一聲「哎呀」,接著抬手捂住了嘴。

郭謙之驚恐問:「妹子,又怎麼了?」

「大哥,你可將我是小蠻的事,透露給過別人?比如,你家裡那位如夫人,你,你這段時間回去可曾露出破綻?」

「怪我,怪我……」郭謙之恍然大悟,拍著大腿,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樣對晚晴說道:

「不瞞妹子,哎,自從知道家裡那個,那個人她騙我,我真是半回都沒回去過。

可是前幾天,她忽然派人給我說自己病了,讓我回去看看,我……我心裡一軟,便回去了……」

見晚晴略低了低頭頭,他誤解了晚晴的意思,忙忙握住她的手道:

「妹子,妹子,我……我真不是要回去看她,我就是……你知道,我自見了你,心裡就沒別人了……不要說她是假的,就算她是真的,我也……我……」

他是個粗人,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他的意思,晚晴卻聽得一清二楚,只見她看似不經意地輕撫了郭謙之的衣袖,半紅著臉說道:

「大哥,你知我不是那小性的人兒,再說現在不也是說這個事情的時候,你說的,我都理解。你和她夫妻一場,怎能不回去呢?」

郭謙之見她這般善解人意,不由又驚又喜:「妹子,你放心,等這事了結啦,我定打發了她。」

剛說到哪裡來著?對,她讓我回去,我,我有心待問她,又怕打草驚蛇。

妹子你的赦免書還沒下來,我擔心夜長夢多,也便和她虛應付了幾句,順口說起了郭帥的事情,我心裡難過,便多說了幾句……」

他似有點心虛地看了晚晴一眼,只怕她不高興。

晚晴現在哪裡有心情管他這些兒女情長之事,只想著儘快解救鈺軒,便故意問道:

「大哥,你給她說了,按理,她不會告發你啊,一夜夫妻百日恩……難道她,她後來又回宮裡嗎?」

「她倒沒回宮,不過她有個小丫頭叫阿言的,說是哥哥在淑妃宮裡當值。」

晚晴倒吸了一口冷氣,滿目同情地望著郭謙之,再不肯說一句話。

郭謙之眼圈都紅了,在一旁唉聲嘆息,看起來似乎是極為難過的模樣。

晚晴見狀,徐徐道:「大哥,你也莫難過了,她畢竟陪伴了你這幾年。

我想,淑妃那邊到底也沒有下狠手,是以皇上才只是訓斥了你,若是他們……大哥,您不可不防啊……」

「我這就去殺了她……狗娘養的,我對她還不夠好么?平日里插金戴銀,使奴喚婢,天天山珍海味大魚大肉供著,綾羅綢緞穿著,頂著你的名號,她享了多少福,回頭卻回來害老子……」

郭謙之聽聞此語,火冒三丈,推開晚晴,怒不可遏地就要拔劍衝出,被晚晴死死地拉著他的手,跺腳道:

「大哥……你這麼急做什麼?你坐下,先坐下,和我吃飯,好不好?」

她額上滲出汗珠,眼見得身子搖晃地要跌倒,郭謙之忙忙扶住她,歉疚地說:

「哎呀,妹子,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來來,我扶你去榻上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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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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