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往事

西苑往事

卻說晚晴聽裴鈺淑提起嫂嫂王氏,不想過多摻及她家的家務事,便有意轉開話題,笑道:「好啦大小姐,二公子這般優秀,王家嫂嫂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呢,你還擔心這個,可不是杞人憂天?對了,二公子這般才情學識,真是令人敬仰,不過聽說當年在孟州時,二公子母子日子過得也很苦是嗎?」

「是啊,對你我就不相瞞了。我家裡這些陳芝麻爛穀子啊,若非給你說說,只怕這輩子都只怕爛肚裡了。」鈺淑黯然道:「當日,二哥母子的確受苦,我娘的日子又何嘗好過呢?當年我爹爹不知為何竟然先伯父娶了親,娶得正是我娘,但他不久就和伯父大吵了一架,負氣出走,一去三四年沒有音信。

後來還是伯父四處託人去找,才在秦州找到了他,原來他已在孟州納妾,生下了二哥。伯父大怒,逼著他回到家中,此時他因過量飲酒,身體已經不好。我娘誠心侍奉他,也願意將孟州的二哥接回老宅,不知為何此事未能成行。

後來,我娘生下我之後,我爹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了。伯父派人去孟州接二哥,卻得知程姨娘和二哥已經搬家。

聽說程姨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子,就因為執意要給我爹做妾,被父兄趕出家門,她便隱忍苦守,日日績麻紡線,咬著牙供二哥讀書,伯父後來其實找到了他們娘倆的落腳地,見到二哥讀書卓異,便暗暗資助他,這些,程姨娘應該也知道。」

「原來是這樣啊!那二夫人和你也真不容易了……」晚晴心裡的謎團解開,有些同情裴鈺淑母女這些年熬的苦日子,不禁握住她的手,感慨道。再一看,裴鈺淑早已淚水漣漣,可能想到了自己年少喪父、寄人籬下的苦楚,不由悲從心起。

晚晴見她這般,便拿帕子替她揩了揩淚,勸慰道:「姐姐是明白人,現在眼見著就苦盡甘來了,怎麼還哭哭啼啼?」

裴鈺淑這才勉強抑住淚水,她緊緊拉著晚晴的手,說道:「我和二妹不同,她自幼就有人陪她伴讀,我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娘也不許我去跟著大房讀書,老把我圈在屋子裡繡花做針線。妹妹,你別笑話我,我……」

「姐姐不把我當外人,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要說我家的情況,姐姐也是知道的,我爹的俸祿時發時不發,我自小就得跟著娘親做針線貼補家用,可惜手拙無用,到底不能為家裡減輕點負擔。哎,說來都是這女兒身的緣故,若是個男兒身,便也能像二公子那般勤學苦讀,說不定也能搏個功名呢!」晚晴說到這裡,眼圈也紅了,直覺鼻頭一酸,那淚就要墮下來。

「好啦好啦」,裴鈺淑一見自己惹得晚晴也要落淚,忙忙道:「是我的不是,把你也惹哭了。其實我二哥也挺不容易的,你不知道,後來孟州那一帶不太平,我們還一度斷了聯繫,那段時間聽說他們很是過了段苦日子,後來二哥考上了進士,這才算重振了家業。」

鈺淑又說起二哥,本來是想岔開話題,別再惹得晚晴傷心,卻不料看她聽得津津有味,便又道:「要說二哥人很不錯,脾氣又好,又孝順,我娘雖然不喜歡程姨娘,但是很喜歡二哥,還親手做了一件錦袍給他,二哥過年時特意穿來給一家子拜年,我娘偷偷落了淚,我都看到了。」

晚晴勸道:「二公子是知恩圖報的人,你放心吧,你和二夫人此後必然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鈺淑嘆口氣道:「哎,如果真那樣,也就好了。其實若是娘不那麼固執,願意迎程姨娘進府來,這事早就解決了。要說我爹爹早已去世多年,為何娘還這麼深的執念呢?」

晚晴心想:裴叔父明明早迎娶了你的娘親,卻讓妾生了庶長子,直到臨終,還牽挂程氏母子。當年若不是裴伯父親自去將弟弟逼回家中,只怕裴叔父一輩子都會在外面流連。

由此可見,裴叔父最愛的怕還是那個程夫人,不然程夫人也不會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先是棄家委身作妾,再是年輕孀居,將年幼的兒子培養成人。若二人之間沒有深厚的感情,怕是難以讓這個女子傾其所有,為這個男人赴湯蹈火。既然丈夫最愛的是另一個女人,崔夫人怨念深長也是情有可原。

她心裡雖這麼想,嘴上卻少不得安慰鈺淑道:「你別急了,日後你們一家子團聚,二公子再生個小寶貝,做了祖母后,二夫人心內的結估計也變慢慢解開了。此事急不得,二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放心。」

鈺伸出纖縴手指點一點晚晴的額頭,輕笑道:「怪道人人都說妹妹嘴甜討人喜歡,現在連我也捨不得你走了呢,趕明兒我去給媚兒說說,借你幾天陪陪我。」說著,又故意扶額嘆息道:「哎呀,媚兒肯定不樂意,聽說她被你哄得一天也離不了你呢,」說著,便咯咯笑了起來,似乎剛才積鬱在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了。

晚晴見她這般說,也不以為意,只嘻嘻笑道:「大小姐好沒良心,我陪了您半天,您還這般奚落我,下次我可不敢來了。」

剛好綠竹進來送茶點,聽到晚晴這般說,笑道:「杜姑娘可別這麼說,我們大小姐一聽您要來,連茶點都提前一天做了出來,可見我們小姐的心。」

晚晴和綠竹不熟,乍見這個綠衣姑娘伶牙俐齒,便笑對她道:「綠竹姐姐,我錯了,您教訓的是。」

「小蹄子,就你話多,還不快放下東西出去呢。」鈺淑笑罵對綠竹道。

「我可不能出去呢,」綠竹笑著說,「夫人那邊讓人送茶葉給您呢,」說著,對著門外道:「進來吧,杜姑娘不是外人。」

緊接著,只見一個相貌出眾的美貌丫頭聘聘婷婷走進來,半低著頭,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頸,躬身放下兩盒茶葉,輕聲細語地說:「這是崔夫人吩咐給小姐的茶葉,說是二公子從吳越那邊新得的,請您嘗個鮮。」

晚晴打量著這丫頭,只覺得眼熟,她想,我在那裡見過她?

裴鈺淑見晚晴盯著丫頭看,便對她介紹道:「這是我二哥新給娘親買的丫頭,□□娘。」說著,便對春娘吩咐道:「還不見過杜姑娘?」

春娘聽到「杜姑娘」三個字,身子似顫了一顫,忙直起身子對晚晴施禮道:「杜姑娘萬安。」

晚晴一聽這名字,再看到這張臉,腦內靈光一現,立刻想起來這個姑娘是誰了,這就是裴鈺甫那個紅顏知己,歌姬春娘。喔,肯定是他不得不娶妻,於是便將自己的情人送給了嫡母做丫頭,想著日後再通過嫡母的手,賞給自己做妾室。

這倒也不失是個好法子,怪不得裴鈺甫這麼快就原諒了崔夫人對自己生母的折辱,而且爽快地同意了婚後來府上常住,原來二人在私下達成了這樣的協議。可憐的鈺淑,還以為一件錦袍就能感動已經成年的庶子。只是,那個苦守苦熬的程夫人,難道辛苦半生就為他人做了嫁衣裳?只怕事情沒這麼簡單。唉,果然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看來裴家二房也是暗潮洶湧,

想到這裡,晚晴不由暗暗嘆息,客氣地站起來向春娘回禮道:「姐姐太客氣了,咱們自己人,毋須多禮。」說著,又笑對裴鈺淑道:「這位姐姐如此美貌,二夫人必是喜歡的。」

裴鈺淑笑道:「可不是嘛,哥哥給我娘親送了兩個丫頭,我娘親獨獨喜歡她,重活都捨不得讓她干,日常就做點針黹的細活。」

一時春娘出去了,裴鈺淑擔憂道:「妹妹不是外人,你幫我看看,我老覺得這女子不像是好人家的女孩兒,也不知二哥從哪裡買的,感覺舉止總有些水性。

剛說到針黹類的活,那是一點不會的,我娘也真是怪了,以前她最討厭這樣水蛇腰杏仁眼的女子,這次竟然能容忍,還說她身子單弱,只要養著就好。」

晚晴給她寬心道:「我看這個姑娘不錯,相貌好也不是壞事,再說了,家裡養著這麼多會針黹的丫頭幹什麼?總要各有所長才是。」

「你這說倒點子上了」,裴鈺淑笑道:「她的確是點一手好茶,連我二哥都頗為讚譽。」

「怎麼?在說我啊?喔,杜姑娘也在。」正說著,裴鈺甫來了,他身材頎長,五官柔和,穿著一身藏青色衣衫,顯得儒雅沉靜,風度翩翩。

鈺淑、晚晴忙站起來問好。

裴鈺甫笑問晚晴道:「杜姑娘是稀客,今日怎麼得閑來這裡坐坐?」

「二哥,杜姑娘和二妹都為您娶親的事情忙活很久了,您還不趕緊謝謝杜姑娘呢。」鈺淑笑對二哥道。

「喔,那真是失禮了」,裴鈺甫拱拱手對晚晴道:「多謝多謝。」

晚晴陪笑回答道:「您別聽大小姐說笑,我沒跟著添亂便是了,忙真的沒幫上。」

「還說沒幫,那幾百封請帖不是你幫忙寫得嗎?」鈺淑忍不住替她說話。

「喔,那字是杜姑娘寫的?真真是不錯,字如其人,清秀雋永,真是謝謝杜姑娘了。」裴鈺甫客氣地說。

晚晴還未開口,鈺淑又道:「本來是想讓三哥寫的,誰料他跟隨伯父去巡查了,臨行前推薦了杜姑娘,果然晴兒的字也寫得好生工整。」

「這個淑兒你就不知道了,杜姑娘的字不但是工整,而且凜凜有種英氣在裡面,不像是閨閣少女的字,看來杜姑娘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啊!」

「二公子謬誇了,晚晴實在不敢當。」晚晴斂眉低聲道。

「杜姑娘的字寫得這般俊秀,想來也讀過不少書吧,最近在讀什麼書嗎?」裴玉圃饒有興趣地問道。

「只是囫圇吞棗罷了,不入二公子的眼的。」晚晴恭敬答道:「最近在讀的卻是《莊子》。」

「喔?姑娘喜歡庄生?」裴鈺甫挑眉問道。

「是,我喜歡他所說的『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之語;不過我覺得庄生還是沒有徹底放下,其實像我們這等天地間的匆匆過客,無論是六合之外還是六合之內的事,都應當做到存而不論,緘口不言,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就行。」

晚晴臉色絲毫未變,泰然自若、一板一眼地回答裴鈺甫。

裴鈺甫聽她這般坦率,不由一怔,臉上旋即浮上了笑意,稱讚道:「果然是四門博士的千金,知識廣博,識見不凡,鈺甫佩服。天色漸晚,我送姑娘回東苑去吧。」

晚晴推辭不過,只好和裴鈺淑告別後,與裴鈺甫一起往西苑走。

路上,鈺甫問晚晴道:「我看姑娘讀《莊子》用功頗深,那冒昧問一句,你對我們這些深陷世俗功名之人是否便有些看不慣?」

晚晴聽他忽地這般問,心內暗笑,不慌不忙道:「二公子此言差矣,莊子齊萬物等生死,從不以偏見對人,最厭的便是師心成見。所謂『天下一致而百慮,殊途而同歸。』大家追求道的方式不同罷了。哪有什麼對錯之分?二公子願以家國天下為己任,亦是人家英傑,怎得便說是深陷功名呢?」

裴鈺甫聽她這般說,不由由衷讚許道:「姑娘果然好心胸,好口才!」

二人正說得熱烈,忽見裴鈺軒不知何時在前面通入東苑的一條必經之路傷,負手而立,似在等人。一見二人,便問道:「二哥怎麼有閑送杜姑娘回來?」看他的臉色,似乎頗為不喜。

不知裴鈺甫如何作答,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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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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