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日擁爐話別離
見三弟這般問自己,鈺甫笑答道:「恰好去淑兒房裡,見到杜姑娘要回東苑來,我正好要去拜見伯父,便和杜姑娘一起回來了。」
鈺軒看了一眼晚晴,道:「如此,那二哥去見爹爹吧,我送杜姑娘回房。」聽那語氣,最是自然不過了。
鈺甫倒也不拘泥,拱一拱手便往上書房去了。
他邊走邊想,東院里這個女孩子還真是聰明靈透,以前真小瞧她了。
只是伯父究竟是怎麼想的?難道真的只是讓這女孩兒做一個普通的伴讀?
裴杜兩家的淵源他已經聽嫡母說起過,那為何伯父還要將這姑娘放入府中?其中可有什麼蹊蹺?
罷了,管他什麼蹊蹺,這個女孩的才情樣貌均是一流,若能為我所用,豈不是也是美事一樁?
想到此,他不由又轉身看了一眼晚晴,一絲笑意爬上來他的嘴角。
晚晴本也正望著鈺甫的背影若有所思,沒料到他忽然回頭,倒有些驚訝,也不免點頭對他客氣地笑了一笑。
見到二人這般情形,裴鈺軒心中醋意抖升,忍不住譏諷晚晴道:「你怎麼和他在一起?我發現你還真討人喜歡!」
見她一副心事重重模樣,似乎根本沒聽見自己說什麼,鈺軒更是氣上加氣,薄斥她道:「怎麼?難道你又找到了一片下雨的雲彩?」
「啊呀,公子說什麼呢?」晚晴這才回過神來,一見鈺軒誤解了自己,忙道:「我和二公子不過是閑談了幾句罷了。」
「談什麼那麼起勁?」裴鈺軒冷笑道:「我看二哥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走了還頻頻回頭看你。」
晚晴見他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反倒笑了,調侃道:「人家馬上成親的人了,三公子還總是瞎猜忌!」
雖這般說,她還是將講自己和鈺甫剛才的談話撿重要的給裴鈺軒說了。
鈺軒聽她說完,便半真半假對她道:「你這逢人就吹捧的脾氣是不是成習慣了?他算哪門子英傑?」
晚晴聽他對二公子似有成見,不由暗自一驚,又想到自己對他說了半天,他就只記住了這一句,不覺又好氣又好笑,反駁道:
「二公子是探花郎出身,難道還稱不上是英傑嗎?」
「是了,他是探花郎,所以他這片雲彩下雨的機會大些呢!」裴鈺軒臉一沉,當即轉過身去,竟是要離開的模樣。
晚晴一見這誤會越來越深,看來再隱瞞不住了,便故意撫著胸口道:「哎呀,你是不知道,二公子和我緣分頗是奇特呢,我剛才差點……就要被滅口了。」
「滅口?為什麼事要被滅口?」裴鈺軒聽她這話說得有文章,忙迴轉身子,驚訝地問她道:「難道你真的和二哥私下接觸過?」
晚晴略一思索,便將當日在花園撞見他與春娘之事說與鈺軒,說完,又心有餘悸道:
「剛才二公子對我一再試探,擔心我會說破他和春娘的關係,我是沒辦法才與他虛與委蛇的,只是不知他的疑心消了不曾?」
裴鈺軒聽罷沉吟良久,心中暗自算計籌謀。又見晚晴一直望著他,只當她年齡小,受到驚嚇,忙撫慰她說:
「沒事,有我你不要怕,他不敢怎麼你的。」見晚晴沒答話,他又囑咐道:「不過這事你不要外傳,二房與我們多有隔膜,你以後離他們遠點。」
晚晴本不在意和裴鈺甫的相遇,她一點閑事都不願意管,當然立刻便答應了裴鈺軒,又關切地問他道:
「這次你出去巡視可有什麼見聞或收穫?」
裴鈺軒冷哼一聲,悻悻道:「你現在才想起來問我這個?難道我就站在這裡給你彙報一下行程?」
晚晴心想:又來了又來了,幸好我也要辭行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嘛!
想及此,她陪笑道:「好好,是我的不是,那我設宴款待三公子,到時咱們宴席上詳談,可否?」
「你設宴?真的?」
「真的,不騙你,你等我請帖。」
「哼,你可不要像送香囊那樣,又來哄騙我。」
「香囊是三公子本來便有之物,我何必畫蛇添足?請客卻是我的一片心意。」晚晴笑嘻嘻說完,便對他躬身施禮,待要離開。
裴鈺軒卻一把拉住她的衣袖,鄭重其事地問:「你果然覺得高中進士便是英傑之士嗎?」
晚晴見他忽然這般發問,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便隨口道:「對啊,自前朝開科取士以來,中進士科的不一直都是人中龍鳳嗎?」
「好,那我明白了。」裴鈺軒放開她,淡淡道:「你自己回去吧,我在這裡看著你,也沒幾步路了。」
晚晴笑笑,也不多問,便道了聲告辭,轉身離開了。
雪日擁爐
晚晴為了籌備宴請裴鈺軒,幾乎傾情所有了,她甚至當掉了母親給自己的金簪。
這是她唯一一支金簪,她知道母親特別喜歡這支簪子,可是要分別,總要有一個體面的方式,也算是有始有終。
她始終感激他在夜探祠堂那日對自己的保護,也隱隱感受到了他對她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情義,可是她決定再也不涉入此局。
姑姑是上一代的恩怨,裴家願意私自祭祀她,做侄女的也無權過問;
至於學習什麼儀禮規矩,更是幌子,之前公侯府不是沒有帖子下來請她,她也不樂意,這些東西無非是求富貴的,而她對富貴看得很淡,和爹爹一樣安貧樂道。
命理什麼的,她更不在意,生亦何歡,死亦何憾?她熟讀庄老,早看開了。
可是離開裴府,最割捨不下的,可能還是他。
每次遠遠見到他,她都要極力抑制住自己和他說話的渴望。她深知,自己再往前稍走一步,就可能無法回頭。
自己家族寒素,做不了他的羽翼。齊大非偶,豈非虛言?
姑姑的悲劇放在那兒,就是血淋淋的前車之鑒。
雖然她知道姑姑是死於疾病,可是若非情殤,姑姑怎會如此薄命?
要說感情,姑姑和裴伯父的感情當日必然是深厚無比的。不然,為什麼她根本沒有嫁入裴家,卻能在裴家祠堂佔據一席之地?
看裴時對自己的態度,對雲蒙山那一叢杜若草的珍惜,就可見二人當年的深情,可饒是如此,還不是落花流水兩無情?
至於那場栽贓,晚晴早已算出了緣由,有個這樣的姑姑,那人對她怎會不提防?
即使退一萬步,自己能如願進入裴府,那未來的路,豈不是一步一雷?有多少明槍暗箭需要提防?
更何況,還有個柳鶯兒橫在那裡。
那個絕世美人柳鶯兒,雖然為自己背過黑鍋,也幾次對自己殷勤示好,自己為何卻始終不願意和她結交?想來想去,可能還是嫉妒吧!
晚晴本是光風霽月的人,從未對誰起過不好的心思,可是獨獨對柳鶯兒,她承認自己是嫉妒了。
柳鶯兒那麼美,美的就像天上的雲霞,就連自己一個女孩子,都對她的容貌那般仰羨,更遑論男子了。
——如果她是裴鈺軒,可能也不會拒絕這樣的美人。
雖然她也知道柳鶯兒出身低微,做不了正妻,可是這樣的妾室,讓哪個正妻能自安於室?
無論如何,要與別人分享未來夫君的愛,她做不到,也不屑做。
罷了罷了,便到此為止吧。於裴府,於鈺軒,於那人,都到此為止——讓心驚的安心,心動的靜心。
就權作這一年來做了一場大夢。
夢醒后,樓台高鎖,曲終人散。
酒席之事安排妥當后,恰逢一個大雪天,眼見瓊雪碎玉從天而降,一個粉妝玉砌的世界露了出來,似將這世間所有的哀傷與苦痛盡將遮掩。
晚晴便趁這場大雪,寫了一封請帖,尋了個時機悄悄遞於裴鈺軒。裴鈺軒見晚晴真的主動送來請帖,心中暗喜,打開看時,卻只見帖子上寫道:
三公子台鑒:庭月可玩,梅雪初踏,晚晴不揣鄙陋,有請君子展步,移駕得月軒,可不幸甚?
「這小丫頭,向來喜歡在這些事上下功夫」,鈺軒定定看那請帖旁畫著的一株盛開的臘梅花,一抹笑意浮上嘴角。
得月軒是柳泰成送與裴鈺軒做人情的一個小酒館,尋常不招待外人,偶爾賣賣酒,裴鈺軒帶人來便只招待他的客人。
晚晴以前聽裴鈺軒說過,後來要請客時,想到別處都不妥當,怕被人看到不好,便悄悄問了鈺軒的小廝旺兒。
旺兒倒是熱情的很,特特帶了她來給她介紹了掌柜的,是以她便在這裡交了酒宴費用,勞煩酒館幫忙整頓一桌席面。
那掌柜的一見是旺兒親來,不敢拒絕,便也應了。
到了日子,裴鈺軒便只帶了旺兒一人,興沖沖直趕去得月軒赴宴。
剛到巷口,鈺軒遠遠便看見晚晴笑盈盈站在店外等他,不由心裡樂開了花,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面前。
只見她著一件單薄的廣襦藕絲夾衫,搭一條淡色柳花裙,髮髻上只插一支簡簡單單的珍珠簪。
雖衣飾簡易,卻膚若凝脂,面若芙蕖,唇上一點胭脂,眉間翠鈿深深,別有一段風流蘊藉其中。
鈺軒見她打扮的如此光彩照人,心沒來由的跳起來,跳得他自己都有一絲眩暈,強抑著激動,他一面來握她的手,一面低聲嗔道:
「這麼冷的天,在外面站著做什麼?還不進屋子……一會又要嚷著冷。」
晚晴卻悄悄往後退了半步,假裝沒看見他伸過來來的手,對他福了福,道:
「晚晴特地在這裡迎接公子。」不待他回話,又對跟著的旺兒道:「旺兒兄弟也去喝杯薄酒吧,這麼冷的天,難為您了。」
旺兒猴精猴精的,搓著手,哈著氣,對晚晴擠了一下眼,道:
「杜姑娘,可不是冷嗎?不過天雖冷,心是暖的。你知道嗎?我家公子接到您的請帖啊,提前三天就讓青萍給他薰衣裳了!」
鈺軒臉略略一紅,一絲羞澀爬上眉梢,低聲訓斥旺兒道:「多嘴,還不下去。」
晚晴看著鈺軒,的確今日穿著一身嶄新的月白色袍子,外面罩著雪白的狐裘披風,故而笑對旺兒說:「看旺兒兄弟說的,不過公子穿什麼都好看。」
鈺軒的臉徹底紅了,他咳嗽了兩聲,道:「還開不開席啊?不開我可回去了。」
說著,便佯裝要走,其實心裡哪裡捨得。他說這話時,眼睛直覷著晚晴,晚晴會意,忙忙道:
「酒席都妥當了,還望公子賞臉。」
旺兒對著晚晴偷偷豎了一下大拇指,晚晴對他嫣然一笑,他便躬身去后廚,自有夥計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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