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沈墨與楚文軒兩人一路逛至後花園內,前方有一座三層樓閣,一條鵝卵石曲直通過,樓上視野寬廣,兩人便步了上去。
木屐踏在木質樓梯上發出清脆響聲,沈墨臉上習慣性地淡淡淺笑,幾分隨意,幾分雅緻。
楚文軒手執摺扇,輕輕慢慢地搖著,雖是瀟洒的動作,卻自有一股睨視萬物的氣度。
「暇之,我聽聞你最近救了一個落水女子,從而引發了一系列事件,連朝中一時間也鬧得沸沸揚揚,所謂紅顏禍水,暇之,你性本多情,要引以為戒啊。」楚文軒笑著打趣道。
沈墨聽到紅顏禍水一詞頗覺不以為然,因女人而毀前程這種事絕無可能發生在他身上,但他卻不急於否認,只是微笑道:「若不是朝中鬧得沸沸揚揚,此刻就該楚兄煩惱了。」
楚文軒聞言英俊的面龐有著不解之色:「我為何要煩惱?」
沈墨這才知他竟是什麼都不知道,看來他對朝中之事不怎麼上心,這人還真是……心大得很。不由搖搖頭,無奈地笑道:「殿下難道不知曉自己被人彈劾了么?」
聽聞「殿下」兩字,楚文軒臉色微微一變,回頭,林立正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侍立,林立知曉他們要談正事,便退了下去。
「那些言官又為了何事要彈劾本王?」
楚文軒將摺扇一打,放於胸前輕搖慢擺,扇面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墨竹畫,是沈墨贈與他的,這扇子若是由沈墨來扇,便是竹風朗朗而來,可楚文軒拿著卻像是把玩利器,似只要一甩出手便可奪人性命。
這是從戰場上帶出來的氣質。
他真名其實並非楚文軒,而是蕭陵,是崇文帝的第三子,自幼聰慧,有識見,十三歲便生得氣宇軒昂,有傲視天下之氣魄,卻又待人隨和,文韜武略皆精,因而深受崇文帝喜愛,十五歲,受封宣王,十七歲主動請旨隨軍作戰,之後屢有戰功,二十歲當了萬軍主帥,縱橫馳騁沙場之間。崇文帝本不捨得此子就藩,奈何百官進諫,言儲君已建,各王再居住京城於禮制典章不合,請求宣王早日就藩,尤其禮部,三天一大本,兩天一小本,鬧得崇文帝頭疼不已,最終唯有準奏。
二十一歲,蕭陵就藩封地宣陽,只是宣陽毗鄰倭地,倭奴屢屢犯境,蕭陵多次受命率師征討,屢戰屢勝,一時間威名震懾海外,民心所向,也因此遭人忌恨。
一時間又讒言四起,言宣王擁兵自重,將謀不軌。
崇文帝開始不信,然太子蕭祧朝夕左右以言語挑撥,又有太子之母皇貴妃吹枕邊風,崇文帝漸漸猜忌起來,只是並無圖謀不軌的實證,又無理由,貿然奪去一戰功赫赫的藩王的兵權,恐人心不服,亦恐各王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心,聽從太子建議,把人傳召進京,試探其心。
蕭陵二十五歲再次進京,名為定省,實為軟禁,而這一留便是兩年之久,只是這次大多大臣卻什麼都不說了,彼此心知肚明蕭陵留京的緣由,亦不敢去攀附他。
這兩年,蕭陵一直未被人抓到任何把柄,久而久之,崇文帝也就消了猜忌,只是太子依舊緊咬他不放,而崇文帝也有自己的私心,這兩年國家太平,偃武修文,崇文帝便想著留蕭陵常在他左右,娛他晚景。
沈墨微微一笑,打趣道:「原來殿下還是在乎的,我還以為殿下一心只要扮演落魄名士,忘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楚文軒也跟著笑了起來,「暇之莫要打趣我。」
沈墨也不賣關子,「那時我並不在,此事我也是聽柳相說的,在張大善被彈劾的同一天,監察御史劉永復也上了奏疏,彈劾殿下整日扮落魄名士,醒時呼朋喚友推杯換盞,醉里眠花宿柳,沉溺溫柔鄉,簡直不務正業。」
楚文軒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笑道:「暇之,你老實說這奏疏該不會是你上的吧?」
沈墨溫雅一笑,道:「殿下,我只不過以我之言語翻譯過來而已,劉永復的確是這意思。」
楚文軒走到欄杆前,憑欄而立,雖是穿著半舊的藍袍,然他昂首挺胸,負手而立,凝望遠處蒼穹大地,濃密的眉間凝著凌銳之氣。「若不是背後有人給他撐腰,諒他也不敢彈劾本王。」
沈墨自然知道他指的誰,卻不好接話,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那笑與他一貫儒雅的外表有些不相符,沈墨曾為翰林侍講,為東宮講學,覺蕭祧資質平庸,並無帝才,又暴戾恣睢,難以造福百姓,尤其是認識楚文軒后,更覺蕭祧比不上楚文軒分毫,只是沈墨在朝中向來不結黨,而楚文軒又不曾顯露過謀求之心,因此就沒什麼可說的。
蕭祧知他與楚文軒有來往,也曾派人暗中打聽,打聽到兩人只是平常往來,從此蕭祧愈發相信沈墨在朝中不結黨,對誰都是坦坦蕩蕩,不僅不打壓他,反而對他禮遇有加,企圖籠絡他。
「陛下怎處理這事的?」楚文軒問道。
「那時陛下正為張大善與百姓之事煩心,見此奏疏,當即命人叫來劉永復,而後劈頭蓋臉數落了他一頓,罵他整日盯著一『賦閑』王爺的過錯,實為刻意尋事,不務正業。」沈墨頓了下,又接道:「陛下還是有舔犢之心的。」
蕭陵聞言點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他至今未能歸藩,而他母妃已薨,入宮也不過見見皇上,盡下孝道而已,從不在皇上面前談及朝政以及兵事,他在京中無所事事,唯一的樂趣便是結交一些風流名士,青樓花魁,想必崇文帝也知這點,因此並未苛責他。
「此時皇上雖偏袒於殿下,但還請殿下今後還是謹慎小心一些。」沈墨說著又猶豫了下,「殿下畢竟是藩王,一直呆在京師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楚文軒明白他的意思,雖然東宮如今還奈何不得他,然一旦崇文帝賓天,蕭祧繼位,他定是容不得他的,輕嘆了口氣,道:「本王屢屢具奏乞歸,奈何都被陛下駁回。」
沈墨目光微凝,打量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如常,稍作遲疑,並未將心中的話說出。
楚文軒則笑道:「此事先暫放下吧,本王呆在京城也有兩年之久,倒真有點捨不得這裡了。」
沈墨知他只是故作輕鬆,本想安慰他幾句,卻見他將視線移到了闌外,彷彿看見了什麼稀奇東西。
正疑惑間,楚文軒轉回了視線,眸中恢復往常的不羈閑散之色,笑道:「尤其是京師的美人。」
曾經滄海難為,除卻巫山不是雲。今日才知這句話是不無有道理的,見識過真正的美人,才知以前所入眼的都不過是些庸脂水粉,索然無味。
「楚兄方才不是說紅顏禍水么?」沈墨淺笑應答。
離了朝堂上的事,兩人神色輕鬆下來,言談之中也如同以往一樣隨意自在,也不自覺地改變了稱呼。
楚文軒不覺大笑,笑聲渾厚舒朗,「暇之,你這宅子選得好,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了。」言罷,便又將視線移向了闌外,嘖嘖稱讚。
沈墨聽他言語蹊蹺,略含好奇,便搖著摺扇悠然上前,與他並肩憑欄,視線隨他落去,卻在看到那熟悉的倩影時,嘴角的從容微笑瞬間凝結在唇間。
小亭中,女子一襲胭脂色榴花紋綉紗裙鋪展開來,遠看去,整個人似一團火焰,妖嬈艷麗,耀眼奪目,香肩微露,似雪如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風情媚色在她噙著笑意的眉眼間盡顯無遺。
沈墨盯著那妖嬈倩影,眸中掠過一抹沉思,他竟不知這宅子與紅袖坊僅隔一堵高牆,他又望了眼楚文軒,但見他目不轉睛。劍眉微蹙,忍不住問道:「你對那女子感興趣?」
楚文軒聞言也不看他,想了想,忽笑道:「那日在夏荷湖畔,我曾見過她一面,看她的做派並不像良家女子,你可知她是哪家院的?」
沈墨也不隱瞞,「說來也巧,這女子我剛好識得,她名喚白玉,是白玉坊里的舞姬,無數的王孫公子,富貴豪門踏破門檻爭相邀約的對象。」卻也沒說他與她之間的曖昧關係。
「聽你的口氣,你莫不是也是其中之一?」楚文軒開玩笑似的問,又像是在徵求。
沈墨未料他會如此問,明顯愣了下,才接話,語氣輕鬆地道:「知己之交罷了。」
楚文軒有些認真地問:「暇之對她果然無男女之情?」
沈墨溫文爾雅地笑了笑,「我對她,並無男女之情。」
楚文軒沉默地望著他,想要從他的神色中找到一絲口不對心的痕迹,然他神色坦誠,便也不再懷疑,笑道:「如此,勞煩暇之為我牽線搭橋,如何?」
沈墨本以為他只是隨意一問,卻沒想他要自己為他執柯作伐,心中不由恍惚了下,后想想,不過一舞姬而已,並沒什麼大不了,便笑著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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