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生關(三)

兩生關(三)

天晴哪經得住長輩這樣行禮,慌忙扶起那長老,請他們坐了說話。老者命人奉茶備果,嘆了口氣,對天晴娓娓道來。

天晴所在的地方,是雲南臨近貴州的烏芒苗寨,這位老者乃是寨中理老厲長老,德高望重,地位相當一族首領。兩個月前,族中遭遇了一次聲勢不小的襲擊,還好得鎮守西南的沐侯爺援助,救兵宛如天降,將帥宛如天神,最終化險為夷,大敗了來犯之敵,烏芒一部也得以保全。厲長老他們事後才知道,領兵相助的將軍不是別人,竟是當今大明四皇子,燕王朱棣。

他們寨中有一少女,名叫果爾娜伊朵,長相酷似天晴,因自小立誓此生侍奉天地神祇,守身如玉,不志婚嫁;不料卻被那位王爺一眼看中,指定要她入王府為侍。寨中為報王爺救族之恩,當然不敢違抗,只能極力說服果爾娜從命。誰知這果爾娜剛烈非常,竭力反抗,最終不惜自刎,以死明志。

寨中一時大亂,苦惱要如何向燕王解釋,只能先將她秘密安葬,對外隱秘不宣。方才解救天晴之人,正是厲長老選來今天為果爾娜葬儀唱經抷土的。

哪知她屍身剛剛埋起,天晴就橫空而降,眾人自然嚇得不輕。但再看她身著異服,語氣神態也與果爾娜大為不同,還以為她是神明顯靈、祖宗佑護,派來為族中化劫的,這才忙不迭把她運回來帶給厲長老。由於干係重大,果爾娜的喪事從頭到尾都是保密的,族中知曉她自盡的人並不多,怕天晴被人看見鬧出動靜,就為她蒙了面,捂住嘴,悄悄帶進寨中。

厲長老等一見,這天晴的容貌真與果爾娜有九成相似,若不是她倆聲音不同,且天晴一口流利漢語,一眼望去幾乎毫不令人起疑。苦苦求她,是希望她能代替果爾娜前往北平,入王府做侍妾,畢竟那也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總好過她一個小姑娘四處流浪漂泊。

然而天晴可不這麼覺得——哪有榮華富貴比得上自由自在?再說,她還要去找寶藏呢!再再說,那位王爺可不是什麼和氣的主,他的光輝事迹,六百年後她就聽過了,要她去做一個變態的小老婆?當然NOWAY!

見她蹙眉癟嘴,看似不願的樣子,厲長老遞上熱茶,語氣中笑意溫和:「姑娘四處走動,不知聽沒聽過?當今聖上幾十個兒子,已經薨了的秦王、魯王就不說了,好像齊王、代王、湘王,哪個不是在藩地欺男霸女,弄得怨聲載道?倒是這位燕王爺,執藩多年,一向穩重,崇望高名備受稱頌。託付這樣良人,姑娘終身有靠,想來是不會受什麼苦的。」

哎~你們還不曉得,他將來是要幹掉親侄子謀朝篡位的,現在當然是拼了老命籠絡民心咯!天晴的心聲在肚內轉了轉便散若流雲,岔開話道:「既然是有名的賢王,那就好辦了嘛!果爾娜人已經不在了,這種情勢也並非族裡所願,能不能和那位王爺好好解釋解釋,請他就這麼算了呢?」看他們面有難色,天晴又補充道,「並不是我為自己考慮,只是冒名頂替非同小可,要是被發現了,後果也絕非我能控制的。」

「徐姑娘的擔心確有道理……但如此情況,要怎麼稟告燕王殿下?說果爾娜寧可一死也不願入王府,傳了出去,要讓王爺的臉面往哪擱啊!」厲長老憂愁道。

「那就說她是因意外身故的,人禍不行,碰到天災總沒辦法了吧?」

「可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要是王爺有心追究,豈不罪上加罪?就是他為了檯面好看,姑且不說,心中也定生不滿。憑王爺和侯府的交情,恐怕連沐侯爺這裡也要記上一筆了!哎……這次能順利打退廣南部的儂真,全靠了侯爺啊。那儂真還有一干黨羽未被撲滅,要是以後族中再有災劫,或是遭人報復,只怕侯爺也不會再鼎力相援了!我烏芒不過千餘人的小部,生死起滅,又豈是那些貴人能在意的……」厲長老看她再三推脫,知道這種事總是勉強不得,預見到了未來的困境,語氣大有嘆息。

哎,這也不是,那也不行。看來只有替這果爾娜跑一趟北平了!不過既然這位王爺是未來天子,總該有些情報資源可以利用吧?反正還有三匣也不知道在哪裡飄,說不定真能抄出一條捷徑來……

天晴很快下了決心:「好!為了咱們烏芒部的老少,我就走一趟吧!」

在場眾人本以無幸,哪知道她卻突然答應了,紛紛雙眼放光。厲長老更是喜出望外,激動不已:「姑娘大恩大德,我輩沒齒難忘!但凡姑娘有任何所需,我輩自當竭盡所能,策應周全!」

你們都被逼到要送活人的份上了,還能有什麼所能?正巧又想起一事,天晴烏珠一轉,開口道:「別的暫且不需了,就是我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個琴盒,黑色,約摸兩尺長,內有一把樂器。方才我被族裡的大家帶來,情急之下忘了拿,能不能讓我再去到撿我的地方看看,把琴盒拿回來?」

「這點小事,何須勞動姑娘芳駕?沈昂吶,快差人去罷,幫姑娘把琴取回來。」厲長老雖用詞恭謙,焦急的語氣卻出賣了他,顯是怕天晴要趁機逃走,不敢放她亂跑。

沈昂便是他身邊的青年了,一得了令,即招手向從人耳語了幾句,從人飛快地出了門口。

厲長老見狀,又把話題扯了回來:「這一去北平前途未卜,徐姑娘放心,我輩也不會讓姑娘隻身赴險。」說著,若有所示地向沈昂招了招手。沈昂當然意會,點點頭,退了下去,不多時,便攜著一名少女進得屋來。

「這是舍妹花姣,日後就任徐姑娘差遣了。我沈氏一族本就來自中原,各種風俗人文,尚有些知曉。花姣,徐姑娘乃是部里的大恩人,以後不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你當切切遵從,好好效力,知道嗎?」

那名少女順著兄長的話音抬起頭。天晴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氣。

真是名副其實,人比花嬌!

這少女跟她差不多年紀,眼如丹鳳,素肌勝雪,在雲南這樣日照強烈的地帶,真好似異花初開,白皙到幾乎有些反常了!她就那樣安靜站在那裡,彷彿霜玉雕成,通身都散發著淡淡的微熹;明明面上不見任何笑意,一臉趕客表情,偏偏玲瓏精緻的五官卻教人半刻捨不得移開目光。

何謂冷若冰霜,艷絕桃李。今天她算是首見了!

天晴心下暗忖:這部里竟有這樣子的美人!那位王爺是怎麼想的?居然會指了和她容貌相似的果爾娜,這是眼睛被針戳了,還是腦袋被門夾了?

少女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美貌已驚艷了眼前這位異鄉人,欠身行了一個漢家禮,淡淡道:「謝徐姑娘大恩。花姣謹聽姑娘吩咐。」

連聲音都同她的樣貌一樣清雅怡人,天晴真是服了!忙不好意思地回她:「花姣姑娘別客氣啦,我也只是順便幫個忙而已。」又聽她的語氣波紋不驚,卻透著一股不可言說的蒼涼,想到她和自己不同,這一去山高水遠,可能抱著再也不回故里的壯烈決心……天晴不禁說道:「其實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但有麻煩,我自會隨機應變的。花姣姑娘就安心留在寨中吧!」

說話時,她有意看向沈花姣以探反應。這話似真的激起了她蟄伏的心瀾,花姣的晶眸忽而一動,原來冷如堅冰的眼神霎時化為一江春水,急切地望向沈昂。沈昂卻不看她,錯料不及地望向厲長老。

這個連鎖般的效果到了厲長老這裡終於截止,他有些慌張地看看沈昂,又看向天晴,急急說道:「萬萬不可啊!並非我輩信不過徐姑娘,但姑娘對果爾娜伊朵和我烏芒苗部一無所知,只身前往,無人照應,假冒一事若被王爺發現,要如何是好?不但姑娘性命堪虞,就是我們一族怕是也不保了!姑娘仗義相幫,我輩不勝感激!還請勿要推卻,就讓花姣與姑娘同行吧!」

他說得聲聲懇切,天晴看免辭不過,只能點了點頭。轉目見花姣瞬間失望得眉眼低垂,嬌容愁慘,天晴心內又開始憐香惜玉起來……

接下來幾天,族裡上下都為二人的遠行做準備。花姣不言不語,也幫著一道打點。天晴見她悶悶不樂,有次趁機把她拉到了一旁,想與她說說話。

「娘娘有什麼吩咐?」花姣依然面無表情,聲音清淺。

「娘娘?」天晴一時摸不著頭腦。

「接下來徐姑娘將代替果爾娜入王府,侍候王爺,自然不能稱為徐姑娘,只能稱為娘娘了。」

原來是這樣。天晴恍然明白,呵呵笑起來:「要是在人前,你愛叫什麼叫什麼。只剩你我二人,那還是叫我的名字天晴吧!」

花姣不為所動,只一點頭,繼續忙活。天晴也不浪費時間,附在她耳邊輕說:「別擔心,這次去北平,至多一年半載,我一定帶你回雲南。」

對方顯然吃了一驚,登時停下了手上活計,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此話當真?」

「當然了,我保證!」

「可是……」花姣抿了抿朱唇,「那可是王府,豈是你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

看她不信,天晴忙道:「騙你做什麼?我又不是真去做什麼娘娘的,只待辦完了我的要辦的事,自有能耐讓那位王爺二話不說,放我跟你出府~而且絕不牽累族裡。」

「花姣你在這兒啊,余夫人正找你呢!」

「好,就來。」

花姣正狐疑,但聽有人呼喚,便遙遙而應,兩人默契地住了口。天晴想反正關鍵的話都已說透,便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晃晃悠悠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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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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