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毀寶
朱卿卿睜圓了眼睛,仰著頭靜靜地看著梁鳳歌。燭火下,梁鳳歌狹長上挑的鳳眼裡閃著水一般的微光,他的鼻子長得極好看,當真是多一分嫌高,少一分嫌矮,嘴唇微有些薄,卻勝在紅潤端方。
唇薄者無情。朱卿卿不記得什麼時候聽人這樣說過了,仔細想來,好像是她跟著朱老五一起去申州的道上,口渴了坐在路邊的茶攤子上喝粗茶時聽一個給人摸骨看相的瞎子說的。如若真的可以只憑一個人的長相就可以看出他的品性和真心,那該有多好。朱卿卿閉上眼睛,將手觸上樑鳳歌的臉。
梁鳳歌微微有些訝異,卻站住了不動,甚至見她踮著腳有些吃力,便低下頭來將就她。朱卿卿就像觸摸最心愛最嬌貴的名貴絲綢一樣的,冰涼柔嫩的指尖輕巧仔細認真地從他的髮際線開始,再細細摸過他的雙眉,劃過他的鼻端,最後停在他的唇上,來回摩裟。
便是冰涼的唇也被磨得火熱起來,梁鳳歌喉頭微動,輕聲道:「是嫌我的嘴唇生得薄了么?」
朱卿卿閉著眼搖頭:「不要說話。」繼續摸過了他的臉頰和耳垂,再停在他的下頜上,方正有力,微有刺手的感覺,那是他剃過的胡茬。她的心裡微微刺痛,很想時間就這樣停留在這一刻,永遠都不要往前走。
「有時候,眼睛和手會欺騙人,但是內心不會騙人。卿卿,你我認識很多年了,你應該比誰都更清楚你的內心,它對你是最忠誠的,它不會騙你,我說得再多,做得再多,都比不過它告訴你一句話。那麼,你仔細聽聽,它在和你說什麼?」梁鳳歌半垂了眼看著朱卿卿,少女的黑髮比他見過的最美麗的黑緞還要光滑烏亮,肌膚是象牙白的,細瓷一樣的精緻無暇,那雙和貓一樣的又圓又黑又亮的眼睛此刻緊緊閉著,長而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就像牡丹的花蕊一樣漂亮。
這張臉他看了十多年,早已如同他的生命一樣地鐫刻在了他的記憶里,輕易不可分。他知道朱卿卿很喜歡他親吻她,也知道她很愛犯迷糊,一旦他吻了她,她便會忘了這一切,迷迷糊糊的任由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但是他此刻不想吻她,梁鳳歌將朱卿卿的手拿下來,低聲道:「問題不在我這裡,而是在你那裡。我想娶一個心甘情願,清醒明白的朱卿卿。好聽的話我說得夠多了,不想再多說,一直都是我在哄你,但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會傷心灰心的。」
朱卿卿睜開眼睛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低聲道:「你這就要開始挑剔我了嗎?」
梁鳳歌的眼睛里冒出怒火來,緊抿了唇沉默地看著她,許久不發一言。
朱卿卿很久沒有看到他憤怒的模樣了,由不得心虛地往後退了一步,道:「你瞪我做什麼?」
梁鳳歌猛地拽住她的手,扯著她大步往外走。外面下著大雪,道上已經堆了近三寸厚的雪,一踩就是一個深深的腳印,下面卻未凍得結實,結著薄薄的冰,朱卿卿被他扯得踉蹌而行,幾次不得不牢牢拽住他的胳膊才沒有滑倒,她出來時只穿了家常的棉鞋,很快就被雪水浸透了,便大聲喊了起來,和他扭著:「梁鳳歌,你這個瘋子,你變心也太快了吧。」
下人們遠遠地看著,不敢過來,也不敢勸,更不敢走開,就那樣三五成群地傻傻地看著他們,朱卿卿覺得丟臉極了,忍不住想哭:「我恨你。」
梁鳳歌冷笑:「我也恨你。」
朱卿卿頓時愣住了,他說什麼,他恨她?她沒有聽錯吧?她傻傻地看向梁鳳歌,梁鳳歌的臉在黯淡的燈光和冷清的雪光下顯得格外冷硬,不是她日常見到的那個總是嬉皮笑臉又無恥的樣子。他半邊臉掩藏在陰影里,看上去格外陰沉。
梁鳳歌扯著她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院門口,朱卿卿反應過來了,她冷笑著去推梁鳳歌的手:「既然這樣那更好了啊,我恨你,你恨我,咱們一拍兩散,還成什麼親?你要是不放心,就殺了我好啦。」
梁鳳歌用力推了她一把,在她撲倒在地之前又將她拎了起來,惡狠狠地道:「你給我閉嘴!不然我……」
他居然敢這樣對她?朱卿卿也是氣得火冒三丈,不怕死地道:「我就不閉嘴!我就是要說!梁鳳歌你是個瘋子!瘋子!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我恨你!我說了,你要怎麼樣?不然你怎麼樣?」
梁鳳歌雙眸微眯,不緊不慢地掏出一塊帕子,捏住她的下頜,要往她嘴裡塞。朱卿卿嚇怕了,眼淚狂涌而出:「你敢!」
「我在你眼裡心裡不就是這樣子的壞東西么?我有什麼不敢的?對我來說,殺個人算什麼?」梁鳳歌的手很冰冷,微微顫抖著,聲音也在發著抖,呼出的氣息都像是冷的,朱卿卿的一滴淚滴落到他的手上,他像是被燙了似的猛地縮回手去,轉開臉不肯看她,用力踢了雪一腳,鐵青著臉低聲罵了一句髒話。
朱卿卿豎著耳朵聽,聽明白了,拽住他道:「你說什麼?你再罵一遍試試?梁鳳歌,好說好散你都做不到么?我鄙視你。」
梁鳳歌悶聲不響地將她扛起來,大步往前走。朱卿卿嚇得大叫:「要殺人了啊,梁鳳歌要殺人啦……」
朱氏的族人們終於冒了頭,朱三老爺手裡拎著一根門杠,咽著口水攔在梁鳳歌的前頭,視死如歸地道:「放下她,不然我和你沒完。」
梁鳳歌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朱三老爺縮了縮脖子,很勇敢地往前踏出一步,很是威嚴地道:「我知道我打不過你,也知道你手底下的人很多,刀很鋒利,但我們朱家沒有孬種。」
朱卿卿不合時宜地想,大伯父不就是個孬種?遇到事兒只會躲起來的,不過她覺得不該塌父親的台,便哭著道:「爹啊,救我。」
梁鳳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朱卿卿以倒垂的方式艱難地扭過頭和他對了一眼,然後打了個寒顫。
梁鳳歌冷冷地道:「朱卿卿,做人不要太無恥,你仗著的不就是我喜歡你么?仗著的不就是知道我不會把你怎麼樣么?不然你敢?」
朱卿卿開始心慌,宗長卻出來勸朱三老爺了:「小孩子鬧彆扭呢,女孩子要出嫁之前總是有點想不通,總是容易發瘋的,凍一凍就好了,不會怎樣的。咱們就別跟著添亂了。」
朱三老爺才不管這個,他示意梁鳳歌把朱卿卿放下來:「你這樣她會不舒服的。有話好好說。」
梁鳳歌冷冷地道:「就是要讓她不舒服,不然她記不得。今天下午她就胡鬧過一回了,當時我心軟,沒和她計較,結果她越鬧越不像話了。岳父大人,您是要護短么?」後面的那句話已經帶了鼻音,好似很委屈的樣子。
朱三老爺皺起眉頭:「那也不該這樣,她是個女孩子。」雖然人未退步,拿著門杠的姿勢卻已經變了,語氣也變了。使勁給朱卿卿使眼色:「有話好好說啊,這樣鬧著多難看。」
朱卿卿有點絕望,但要叫她認錯她是不肯的,她冷冷地道:「你們都讓開,我倒要看他想把我怎麼樣。」
朱三老爺還想再勸,梁鳳歌已經扛著朱卿卿越過他走開了。他不放心,遠遠地跟在梁鳳歌的身後,梁鳳歌也不管他,板著臉把雪踩得「咯吱」作響,就好像是人的骨頭生鏽了似的讓人聽得牙酸,朱卿卿開始發昏,很困難地道:「梁鳳歌,我要吐了。」
梁鳳歌不理她,她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忍住了,卻看見梁鳳歌跨進了朱家老宅的大門,她心裡隱隱有種猜想,卻不敢相信:「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梁鳳歌並不理她,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那棵老桂花樹下,數著步子在某處停下來,把朱卿卿扔到一旁,看也不看她,淡淡地道:「把這裡挖開。」
暗處立即「呼啦啦」地出來幾個人,掄著鋤頭一陣亂挖,「叮」地一聲響,全都停了下來,有人挑起燈籠請梁鳳歌過去看:「有隻箱子。」
朱卿卿忘了其他的事,只顧獃獃地看著那隻鐵皮包著、大概也就兩隻手大小的箱子,原來就是這麼個的東西,正想讓人打開了瞧,就聽梁鳳歌冷淡地道:「架起火來。」
他要幹什麼?朱卿卿警惕地看向梁鳳歌,再看向跟上來的朱三老爺和朱氏族人,朱三老爺朝她眨眨眼,表示他也不知道梁鳳歌要幹嘛。
火很快就燒了起來,照得每個人的臉都亮堂堂的,眾人看著那個箱子欲言又止,梁鳳歌上前,將那隻箱子舉起扔到了熊熊的大火中。
「不可!」朱卿卿氣得跳腳,跑上去要把箱子搶出來,「你幹嘛啊?你是傻子嗎?」
梁鳳歌拿了鋤頭死死壓住箱子,不許她動,冷淡地道:「這東西讓你如鯁在喉,讓你不舒服,那我就當眾毀了它,從此後,它再不會成為你的負擔。你滿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