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蛋羹
加了油的乾柴燃起的火又旺又大,火苗子躥起老高,不時還爆出火星來,朱卿卿嘗試過兩回就不敢再嘗試了,眼睜睜地看著那隻鐵箱子被火燒得通紅卻無能為力。
燒成了這個樣子,裡面不管是什麼都廢了。圍觀的人多少都露出些微妙的表情來,可惜又可嘆。
朱卿卿心裡空蕩蕩的,她很難言說此刻的心情,她應該是高興的,這個一直纏著她的夢魘終於煙消雲散了,此後她若走在大街上,再也不必擔心哪裡會突然跳出一群人來把她綁走,再耍盡各種手段威逼利誘讓她交代這食譜的下落。
可是,可是,她明明是想讓這本食譜來幫一幫梁鳳歌的,梁家沒錢養兵就會打不過別人,打不過別人,新城就會落到別人手裡,落到別人手裡,朱氏的族人和她就會遭罪,還有梁鳳歌和梁鳳羽也會……朱卿卿哭了起來,只是片刻的功夫就哭紅了眼睛和鼻子。她果然是極蠢笨的,什麼事都能給她搞砸了。
人群不知什麼時候散去了,梁鳳歌站在火堆前背著兩隻手沉默地看著被夜色浸染、白雪覆蓋了的朱家老宅,並不過來哄她,朱卿卿哭得抽氣,將手背擦了一下腮邊的淚,哽咽著獨自往回走。棉鞋被雪水浸透了,又濕又冷地裹在腳上十分不舒服,她每往前走一步,想咬梁鳳歌的慾望就要熾熱一分。她一直走了十步,梁鳳歌還沒有喊住她,或是追上來拉住她。
朱卿卿停了下來,抽噎著回過頭去看梁鳳歌。梁鳳歌還站在那裡,背對著她一動不動,火光將他頎長的身影襯得有些孤單,雪落在他的肩頭上很快又被熱氣烘化成水,然後浸染開去,把他兩邊的肩頭盡數打濕。他也和她一樣,沒有想過要出來的,只是家常打扮,甚至連外衣都沒有披一件。
朱卿卿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她轉過身去,大步朝著梁鳳歌跑去,緊緊抱住他的腰,惡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肩頭上,氣勢洶洶地道:「誰讓你和我賭氣的?賭氣傷財的道理你不知道啊?」
梁鳳歌任由她咬著,一動不動。
朱卿卿有點害怕了,她想他大概是真的生氣了,便趕緊鬆了口,小心翼翼地探頭去看他,再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低聲道:「我不是故意的。」
梁鳳歌低聲道:「你滿意了么?」
朱卿卿不回答他的話,只是繼續低聲道:「我只是忍不住。我很害怕,很害怕,你其實並不是真的喜歡我,想和我在一起,我怕你有一天會突然翻臉不認人……我就想,不如趁我還沒有那麼喜歡你的時候早一點和你說清楚啊,也免得將來會難過死掉……」
梁鳳歌沒有回答她,只是垂著眸子靜靜地看著她,神色很是平靜,彷彿已經對她冷心了。
朱卿卿哽咽起來:「原來周嘉先說沒有食譜就不能成親,周家翻臉不認人的時候,我也沒有這麼難過的,但是想到你要是也這樣,我心裡就難受得不得了。光是那樣想想,就已經恨不得想要殺死你了,但是又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不能把你和周嘉先相提並論。其實我之前讓你們做那個二選一的選擇題,是存了私心的,我想要是周嘉先選食譜,你選了我,那我就弄本假的給周嘉先,讓大家都知道周家拿走了食譜,再悄悄兒地給你食譜……」
梁鳳歌仍然不說話,朱卿卿的身上的熱度一點一點地涼下去,她緩緩收回手,自我解嘲地一笑:「我還是改不掉這個愛嘮叨的性子,也不管人家愛聽不愛聽。你繼續站著吧,我走了。」
她轉過身要走,手臂卻被人抓住了,梁鳳歌仍然沒有回頭看她,而是繼續盯著火焰已經小下去的火堆,淡淡地道:「繼續啊。」
繼續個鬼啊。繼續拿她的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么?繼續把她的傾慕和自卑多疑說給他聽,好讓他以後嘲笑她么?朱卿卿板著臉道:「我沒興趣了。」
梁鳳歌回過頭來看著她:「我對你說了那麼多的好聽話,從來沒覺得煩,你不信,我就一遍又一遍地說給你聽,賭咒發誓,撒嬌賣痴,裝病裝瘋,什麼都來過了,從未覺得厭煩,只覺樂在其中。我只想著,有朝一日總會讓你知道我對你是什麼樣的,可惜卻只換來你這樣的對待。如今,你不過對著我說了這樣幾句話,就覺得丟臉了么?朱卿卿,你是有多要臉呢?和我說句好聽的話,讓我心裡暖和暖和,你會死么?這樣幾句話你便覺得難為情丟臉,那我天天對著你說,豈不是應該把臉埋在沙土裡去?」
想到梁鳳歌會把頭埋在沙土裡,撅著屁股大聲對她說情話,朱卿卿忍不住笑了起來,抬眼對上樑鳳歌生氣的樣子,便嬌滴滴地靠過去,抱住他的胳膊小聲道:「我錯了。是我錯怪了你,是我多想了。你原諒我好么?」
梁鳳歌皺著眉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勉為其難地道:「你這次傷了我心,害我損失了一大筆財富,不能就這樣算了。」
朱卿卿瞪他:「那是你的嗎?真論起來,也要怪你連著騙了我好幾次,我被你騙怕了才會多想的。」
梁鳳歌嘆了口氣,道:「好,是你的,那你傷了我的心要怎麼說呢?」
朱卿卿歪著頭想了想,低聲道:「那你想要怎麼樣?」
梁鳳歌指指他的唇,別有所指地道:「現下四處無人。」
朱卿卿猶豫了又猶豫,四處看了一眼,踮起腳去飛快地吻了他的唇一下,隨即轉身就跑,小跑著誇張地道:「好冷啊,好冷啊,雪把棉鞋都浸透了,一定會生凍瘡的。」
梁鳳歌大步走上前去,在她面前蹲下:「上來!」
朱卿卿抿著唇滿足地笑了笑,趴在他寬厚的肩背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將臉貼在他的頸邊,一點都不想動彈,好想此刻就是洞房花燭,她和他便不用再分開,可以光明正大地一直在一起。
朱卿卿很快就又重新活過來了,不亦樂乎地一會兒扯扯梁鳳歌的耳朵,一會兒又拉拉他的頭髮,一會兒對著他的耳洞吹口氣,一會兒又貼在他的耳邊低聲道:「梁鳳歌,我喜歡你。梁鳳歌,朱卿卿喜歡你。」
「別鬧!再鬧就把你扔下去。」梁鳳歌板著臉,唇角卻忍不住地勾了起來,他走得極慢極穩,每一步都似是經過了丈量,在雪地上留下一排整齊的腳印,就好像是雪白的錦緞上勾勒出的一條花邊。
朱卿卿更得瑟了,揪著他的耳垂捻著,念經似地嘮叨個沒完:「你才不會扔呢,你捨不得。」
「胡說,我如何會捨不得?剛才你不是都說我要殺你了么?」梁鳳歌開始抱怨:「朱卿卿你真是豬啊,吃得這麼肥。」
「不許說我是豬!聽見沒有?」朱卿卿掐他的耳垂,「背不動就明說么,我不會死賴在你背上的,年紀輕輕的大男人,像我這樣苗條的小姑娘也背不動的,還好意思找借口,我真是替你著急啊。」
梁鳳歌索性閉上了嘴。
朱卿卿滿足地抱住他的脖子,一字一頓地喊他:「梁!鳳!歌!」
他不應,她就繼續喊,直到喊到他受不了,無可奈何地應了:「你要做什麼?」
朱卿卿笑:「說,你是什麼時候打上我的主意的?」
梁鳳歌懶洋洋地道:「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啊。」
朱卿卿不由好生奇怪:「那時候你我都還很小啊,大概你才三歲,我才剛生吧?你這麼小就想這種事了?我不信。」
梁鳳歌懶洋洋地道:「錯了,你一歲,我四歲。之前你生的那一年,我跟我娘去我外祖家裡了,沒見著你。」
朱卿卿追問他:「快說給我聽,你那麼小,怎麼就會懂得這種事?我那麼小,你居然也忍心?」
梁鳳歌的聲音低沉又好聽:「那天我娘領著我去你家送些從外祖家裡帶來的土儀,順便去看看你。剛好你娘在喂你吃用羊奶蒸的蛋羹,看上去又香又滑又嫩,好吃極了,我特別想吃,但是我娘不准我開口。你知道的,她那個人的性子就是那樣,覺得失禮丟臉,因此就算是你娘主動問我要不要,她也不許我吃。可是實在是很想吃,沈媽媽就安慰我,說這東西是你的,不能隨便給人吃。我就問她,要什麼人才能和你一起吃,她和我說,娶你為妻就可以隨便分你的東西吃了。就這麼簡單。」
朱卿卿很久都沒有說話。原來是始於一碗蛋羹。要她怎麼說呢?說什麼都覺得有點不爽,便不服氣地道:「你記性可真好啊,居然記得四歲的事兒。別騙我了,快說老實話,我一定不罵你小小年紀就不學好。」
梁鳳歌笑了起來,笑聲振動著胸腔,聽上去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怎麼就不信呢,反正從那之後,我就記住你是我要娶的人了。所以後來我給你好東西吃,也分你的東西吃,可惜你卻一直都不懂。還被周嘉先那個小白臉兒給勾了魂去……這筆賬我還沒和你算呢。」
朱卿卿去捂他的嘴:「不許翻舊賬,我那時年少無知。誰還沒犯過糊塗啊。」
梁鳳歌掙扎著道:「我看你是一直都很糊塗,偶爾才清醒兩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