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喜春可顧不上王婆子,她頭一回經事,偏這王婆子說得不清楚,到底是下人的樣式、主子的樣式都沒透露,再有是府上的針線房縫製還是外邊的鋪子裁製均沒個數兒,喜春有心去請教大夫人潘氏,又怕拿這等小事去叨擾了。
巧雲兩個倒是把知道的說了,前兩年周秉事忙,這些事確實不在意,直接吩咐了王婆子定主意,樣式、哪家鋪子確實不知,只知每年四季各有兩套衣裳,周家主子不多,且各院主子都有婆子下人,她們不經手,也不知曉。
夜深了,巧雲端著一蠱參湯放到喜春手邊,見她眉宇眼眶都沾著紅,卻還手捧著薄冊在看,心疼的道:「少夫人歇一歇吧,你都看了兩個時辰了,夜裡熬久了傷眼,要是大夫人知道了,也得怪奴婢們沒伺候好少夫人了。」
喜春被她這一說,也當真覺得一雙眼十分疲倦,但別看她性子溫婉,其實十分倔強好強,喜春是當真不想再經一回被人看輕的滋味,他性子溫順,不代表就沒有不想爭強好勝的一面來。喜春不想拂了巧雲一片好意,遂點點頭,溫言應道:「勞你擔憂了,我會注意身子的,雖是勞累了些,卻也在這些冊子里尋到了一星半點的記錄,也不算白費。」
「找到了!」他一拍巴掌,揚眉吐氣:「還是少夫人厲害,這王婆子欺負少夫人才入府不懂,前腳阮嬤嬤才叫人抬了冊子來,她後腳便尋來,以為能轄製得了少夫人,恐怕她也不知少夫人讀書認字兒,能看得懂這賬冊,不定還指著少夫人給她服軟呢,這婆子,當真想看她那副後悔的嘴臉!」
可算叫她吐出了心頭的惡氣。
巧雲兩個身為周秉身邊的大丫頭,周到哪兒都是受人捧著的,周秉不喜近身伺候,她們二人也只做些輕便的活計,輕鬆又體面兒,這還是頭一回被人給指著鼻子罵的。
喜春也不喜王婆子這等看菜下碟的人,由得巧雲罵了兩句才與她說:「賬冊中倒是沒記錄過樣式如何,只記載了從翠衣閣置了多少衣裳,多少銀子。」
巧雲一聽就反應了過來:「這倒是好辦,明兒奴婢就叫人去請了翠衣閣的掌柜登門兒,咱們府上從它處置衣,這定下的何等樣式、大小、數目、金額,那翠衣閣自是清楚,問一問也就清楚了。」
喜春朝她投去一個讚賞的目光,在見到賬冊中登記了採買鋪子時,喜春心頭便定了下來,做事最怕毫無頭緒,如今有了頭緒,只要順著這藤一摸,總能做成事的。
定了下來,主僕倆都鬆了口氣。
巧雲端了湯讓喜春喝了,便催著喜春趕緊上床:「少夫人趕緊歇息吧,奴婢明日定把事情給辦妥的。」
「好,你也去歇息吧。」喜春早就習慣了親自動手,剛入府時沒好意思張口,前幾日正式同巧雲兩個說開了。除了鋪床疊被,衣裳鞋襪甚的由她自己穿就行。
巧雲端了湯盅,福了個禮:「奴婢告退。」
巧雲退下,喜春卻沒上床歇息,打從在寧家開始提筆書信后,這個習慣便一直保留了下來,抬頭照舊是周秉的名諱,便是如今他已不在,喜春也沒改。
喜春想,若是他還在,只怕今日這王婆子也不敢這般放肆。
喜春常聽巧雲兩個提及他,說他氣勢凜冽,很有威信,無論是府外的掌柜還是府上的丫頭婆子們,對他都十分信服。可惜他不在了,她這個過門的妻子卻沒這份本事。
照舊寫了心情,喜春又在後邊添了幾句,也不知燒去的香燭他是否可口,若是不合口味,香燭鋪子里也還有別的云云。
身為妻子,生前她未能服侍在側,也希望死後他能過得好的。
翌日,喜春在前廳用著早飯,巧雲巧香兩個立在身後。只聽得外頭一陣吵鬧。
「誰在外邊?」喜春問。
巧雲兩個看了眼,巧雲抬腿朝外邊走:「奴婢去看看。」
巧雲出去沒一會兒,就聽她揚著聲兒,扯著嗓子喊:「都說了少夫人還在用飯呢,有甚麼事兒等少夫人用過飯稟明后自會處置的。」
是昨日喜春聽過的王婆子的聲音,跟巧雲的聲音相比,王婆子的聲音就冷靜許多,還帶著幾分驚訝:「喲,這都辰時了,少夫人現在才用早飯呢?」
「少夫人是主子,主子何時用飯,哪有我們下人置喙的!」
「是,巧雲姑娘說的是...」
喜春擱了箸,不斷的聲音躍入耳中,鬧哄哄的哪裡還用得下的。
巧香見狀,心頭也生出幾分怒氣:「夫人...」
喜春擠出笑:「去請翠衣閣的掌柜吧。」
巧香福了禮:「是。」
喜春走出門時,巧雲正與王婆子爭辯,王婆子帶了好幾個丫頭婆子來,喜春見過人,又有賬冊和巧雲兩個介紹,認了兩眼也認出了人,一個是花房的婆子,一個府上的嬤嬤,姓楊。
楊嬤嬤見她出來,忙撇清干係:「少夫人,我們也是聽王婆子說少夫人今兒定下了花樣子,請我們過來一起掌掌眼的。」
楊嬤嬤兩個都是有眼色的,一見王婆子跟巧雲爭就覺得不對勁,她們可不想惹麻煩,正猶豫著要走,喜春便出來了。
王婆子裝得有模有樣的:「可不是呢,這眼看穀雨將過,往年早便置辦好的夏衣一點動靜兒都沒有,老奴這也是著急了,怕趕不上工,這才來催少夫人呢。」
若不是喜春昨日見過這婆子不客氣的模樣,怕還當真以為她是個一心為人好的好人了。
喜春抿著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線,心裡已經極為不悅了,她壓著火,聲音如常:「王婆子你現在是沒衣裳穿了嗎?」
喜春到底忍了一步,也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撕破臉,成為那等撒潑的潑婦。
喜春讓了一步,也盼著王婆子讓一步,誰料王婆子得寸進尺的,還說:「老奴這也是為府上的丫頭們著想,少夫人可不要誤解了老奴一番好心。」
喜春其實一直沒懂。她跟這王婆子並無深仇大怨的,這王婆子怎麼就非逮著她不放呢?她再軟和那也是當主子的,連楊婆子這等婆子都知道不沾麻煩,她倒好,非得跟她這個當主子的過不去?
有什麼底氣撐著讓王婆子敢跟她這個當主子的叫板的?
喜春臉色不好看,楊婆子兩個更是恨不得把腦袋垂到地上去,心裡頭對王婆子也很是怨言。這種事兒叫她們來看,看甚?看少夫人的風頭被她壓下去?她也不想想,這樣下少夫人的面子,能不叫她記恨?
正僵持著,巧雲那頭正把翠衣閣的掌柜請了來。
喜春臉色稍緩,叫人請了翠衣閣的謝掌柜進來,看著一副打定主意要她給個答案不休的王婆子,意味不明的說了句:「正巧,府上定下衣裳的謝掌柜來了,既然你們想掌掌眼,便一起看吧。」
王婆子不動如山,倒是楊婆子兩個都要哭了。
謝掌柜被迎了進來,鼻觀鼻眼觀眼的,不敢多瞧,上前有模有樣的朝喜春見了個禮。
喜春被王婆子這一攪和,也沒那寒暄的心思了,倒也客客氣氣問道:「謝掌柜,我府上去歲四季的衣裳可是在你翠衣閣定的?」
謝掌柜:「回夫人,府上已連著三載都是在我翠衣閣定下的。」
喜春點點頭:「那前幾載府上四季定下的是何種樣式?這衣裳是成衣還是半衣?價目是如何算的?」
賬冊上只記載了在翠衣閣定下了衣裳多少套,並著合計多少銀錢,具體的未標明,正好人在,喜春打算問個清楚。
「這...」謝掌柜聽到問,頓時遲疑起來。
喜春問:「謝掌柜莫非還有甚顧忌不成?府上人多,一年四季都要定,謝掌柜應是記得的。」
喜春綉工出眾,對衣裳鋪子是有幾分了解的,別說周府這麼大的單子,便是她在娘家時做了綉帕等拿去鋪子里,掌柜也是記得清清楚楚,從她的綉技到帕、香袋,掙了多少銀錢都能如數家珍。
沒幾分真本事,可當不了掌柜的。
「哪、哪能啊...」謝掌柜心頭懸了起來,餘光不自覺撇向一旁老神在在的王婆子。「這、這事兒太久,我也給忘了。」
喜春哪能沒發現她這動作,心一沉。
她並不傻,王婆子的咄咄逼人,以及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都說明了她是有備而來,甚至連翠衣閣的掌柜都要看她的眼色行事,明擺了要跟她公然作對,為此還挑撥府上年長的婆子一起。她不願鬧得府上不寧,這才連著退讓,誰料她的一步步退讓更叫人不把她放在眼裡。
喜春綳著身子,氣得袖中手直抖。她想與人為善,也不願沾染麻煩,但這些人偏偏不肯放過她!太過了!
從昨日開始,她已經接連退了一步,不與王婆子計較,今日又退一步,不計較她這等逼迫,她還貪心不足,與翠衣閣的掌柜勾結。
若今日她再退讓,這裡下人婆子眾多,傳出去只怕這滿府都該笑話她了。她不能丟了周家的臉。
被逼到牆角之下,喜春已經退無可退,只能做出選擇。
她深吸口氣,閉上眼,再睜開,眼中只餘一片冷凝了:「關乎翠衣閣進賬的大事,謝掌柜連這都能忘,可見是沒把我周府放在眼裡,也罷,往後周家的單子就不勞煩翠衣閣了。」
「巧雲,送客!」
巧雲兩個早就忍不住了,見狀不由得一笑,巧雲抬了抬手:「謝掌柜,請吧。」
不、不是,什麼叫不勞煩翠衣閣了?
謝掌柜是配合了下王婆子,但這是因為王婆子是她娘家表姐,又許諾了她好處,謝掌柜這才敢得罪喜春,要是早知道要丟了周府的單子,她說甚麼也要把人給捧著哄著啊。
她是翠衣閣的掌柜沒錯,但她不是東家啊。
東家要是知道她得罪了周少夫人,弄丟了周府的單子,她哪裡還能在翠衣閣幹下去的?謝掌柜這時候也顧不得跟王婆子私下許諾的好處了,焦急的看著她:「桂花,你快幫我跟少夫人求求情啊。」
王婆子見喜春硬了起來,臉上似還有些不敢相信,但也順著謝掌柜的話說:「是啊少夫人,咱們周家在翠衣閣已經定了三年了,翠衣閣辦事仔細妥帖,對府上再好不過的了,若是要換,只怕也說不過去呢。」
打從喜春開了口,就已經豁出去了:「再好不過?翠衣閣給周家做衣裳,周家給翠衣閣付銀子,銀貨兩訖,翠衣閣對周家好,莫非是我周家沒付賬不成?我捧著銀子,外邊大把的衣料鋪子任我選,可從沒聽聞在一處下了單子,這輩子都要捆這鋪子的道理!」
王婆子被說了個沒臉,她哪裡知道這少夫人嘴皮子這般利索的,還當她是個病貓,原是她看走眼了的。
「可...」
她還要狡辯,喜春哪裡理的,直接叫人把謝掌柜攆了出去。「王婆子,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了?哪家下人敢跟主子頂的?」
王婆子答不出話,楊婆子幾個哪裡還敢留,夾著尾巴就溜了。
喜春發了話不再翠衣閣下單便是當了真的,其後幾日便叫人去打聽打聽城中哪家衣料鋪子名聲兒好的。
還沒打聽出來,阮嬤嬤來了。
喜春虛心求教:「阮嬤嬤可是來教我來了,不知這開始學甚?」
阮嬤嬤依舊是一副嚴肅古板的模樣:「這第一課,少夫人已經學會了。」
喜春訝異的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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