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周家的產業大致分為食點、茶館,衣料布匹,以及胭脂水粉、金銀閣樓,其中衣料布匹和金銀樓閣是周家主要進賬來源,這兩處也是最耗費心思所在。
以衣料布匹為例,周家商行中售賣的布匹除周家作坊中產出的花錦外,其他絲織綾羅等每一種面料都是從各州府尋來的,要與這些布商做買賣,除開要了解各布料出產的產地和來源外,更得知其價格,尋求有信譽的商家互通買賣,而若要長久互通,除開彼此意向,交情也是其中之一。
「綾、羅、綢、緞、絹、紗、棉、布依次,價格也各有不同,以羅為例,如今府中鋪子里售的羅產自泰州,打從劉家作坊和原家進的,有直羅、橫羅、花羅和素羅,質地緊密結實,紗孔透涼,做成的衣裳舒適、涼爽,立夏后,鋪子里售賣的幾乎都是這。再說那綾,也是薄薄軟軟的,紋路斜紋,也有好幾種綾,能做成四季衣裳,而餘下的布料有數十種之多,每一種又有許多的細分,產地和來源。」
「咱們做買賣的,貨物足,引的人就多,只每個州府也有不同,咱們府城裡的娘子們更欣賞綾、羅,但在鄉下、別的州府便不是,這得靠掌柜和主子定主意採買。」
總結來說,拿主意的得知道每個地方的風土人情,才能知道他們喜歡的、欣賞的,掌柜只用守著一家鋪子,知道一處便足夠,但東家卻不能。
「少夫人你不僅得知道咱們周家各地鋪子的貨物品目,進賬、買賣情形,這些與周家往來的商家,沒有往來的商家,各地新出的布料等都得了解,當然,以維持好與各往來商家的關係為重。」
阮嬤嬤指了指早前被小子們抬進房中匣子,七八個匣子裝得滿滿的,放在一處,比那半人高的青瓷兒牡丹花瓶矮不了多少。
阮嬤嬤告訴喜春:「這些匣子里裝的便是賬本,各家鋪子的進貨品種以及各家的情況。」
死記硬背是喜春的強項,這點她性子溫順不愛提,但心頭也不是沒有自傲的。
順著阮嬤嬤手指看去,目之所及,喜春粉白的臉上都不由怔了怔,她本昨夜便未睡好,一夜裡做盡了噩夢,最後更是被嚇醒了,驟然見到這一箱箱的薄冊,只覺得眼前一黑。
「少夫人...」阮嬤嬤帶著擔憂。
喜春強撐著,咬牙認真:「阮嬤嬤,我沒事,我一定好好學的。」
阮嬤嬤只得點頭:「事急從權,大爺已經不在了,少夫人必須儘快學通掌事,以安定鋪子上諸位掌柜與各商家的心,出面穩定局面,不至於叫因為此事叫周家從此敗落下來。」
「這些日子,老奴會督促少夫人的,為求少夫人端正態度,把所有心思都放上頭,老奴也不得不狠心了。」
阮嬤嬤說著,叫丫頭送了樣物事進來。
那是早就準備好的一把戒尺。
戒尺靜靜躺在紅色的綢緞上,用托盤托著,顯得格外端莊肅穆。而戒尺,其實在所有有讀書人的家中都是不陌生的。
寧家也不例外。
身為姑娘家,寧家對喜春兄妹幾個的要求不一樣,對女兒家的閨女,只需要認幾個字,能讀能寫就罷,身為男兒家,則要通讀背誦,理解其義,作詩作詞樣樣精通,喜春幼時,沒少見她爹寧秀才拿著一柄戒尺站在幾位兄長背後,把幾位兄長嚇得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可以說,這一柄戒尺是不知多少學子頭上的噩夢。
喜春有些難以置信:「...」
*
這幾日,周府上下莫名覺得府上氣氛緊張起來,尤其是在正院周邊伺候的丫頭們,時常能聽到這種對話。
「香絹出自何地?」
「大晉平州,以魏家出的香絹最為有名,上等可採選入宮廷。」
「花者為綾,素者?」
「為絹。」
「紅珠自哪裡而來?」
「關外。」
阮嬤嬤對喜春能把種類的產地和來源回答正確十分滿意,接下來就到記這些種類下的細分了,與種類不同,周家商行貨物太多,細分下來的小種類更是如繁星一般,便是一個布料下也有好幾種,這可不止要背,還得記。
而記的法子便是一字不漏的寫下來。一日抄上一次,背上一次,最後由阮嬤嬤來查驗。
女子天性柔弱,以周家所涉獵的營生,要抄要背實在辛苦。
喜春不是那等廋弱的女子,但連著勞累下來,整個人廋了一圈兒,巧雲兩個心疼主子,每日湯水不斷送入房中,但喜春喝不下。
房中幾不可聞,除了淺淡的芬香,便只沙沙的筆在紙上劃過的聲音,先動筆的聲音十分平穩,其後這聲音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喜春握著手腕,只覺得太累了。
這些薄冊像是無休止一般,不知比她曾幼時讀過的、記過的書要難上多少的。這難並非是薄冊上記載的能比上那些咬文嚼字的書,這些薄冊賬冊記錄清晰,無論是鋪子的進貨品種以及各家的情況,家中大概情形,喜好,都記得十分清楚,品種細分有足足兩個匣子,喜春要一本一本的抄錄,記在心中,甚至說起來時要如數家珍,可比讀書認字難多了。
越是簡單,便越難堅持。
她忍不住有些灰心。手腕處更是陣陣疼痛傳來,驀然叫喜春忍不住委屈,眼眶中晶瑩不住滑落,打濕了紙頁。
她成了城中最有錢的人,但她的日子除了背、寫、讀,並沒有任何一擲千金的有錢人行為,過得還不如人家走馬逗蛐、養得膀大腰圓的老爺們呢。
軟軟的巴掌拍在肩上,伴隨著脆脆的奶聲:「嫂嫂不哭哦,辰辰給呼呼。」
喜春驀然抬眼。
腿邊兒,是她的小叔子們一字排開。
喜春抄書用的書桌並非往日的高桌,而是特意尋來的矮桌,身下是軟墊兒,她坐在軟墊兒上,比最小的周辰高不了多少,一伸手就能把這小娃攬入懷裡。
「你們怎的來了?」因喜春喜靜,這會兒房中並無人伺候,忙擦了擦眼淚。
周嘉答道:「是我們聽說嫂嫂近日很是辛苦,便帶著弟弟們來看看嫂嫂。」他剛說完,二郎周澤便問起來,「嫂嫂,你怎麼哭了?你也想大哥了嗎?」
喜春沒答,她與周秉從未見過,若說想便是虛偽了些,但她素日有提筆寫字兒的習性,每每抬頭用的也是周秉的名諱,就好似他還在世,而他們在用書信交流那般。
這些卻是不好講出口的,喜春看著眼前三張小臉,忍不住把他們擁入懷中:「是你們想大哥了嗎,你們想他,其實他也一直在想你們的。」
「大哥也想我們嗎?」二郎三郎小臉頓時笑開了,只大郎周嘉小臉如常,抿著小嘴兒不吭聲。
他已經懂事了,知道死了的意思。
大哥沒了,以後他們就跟嫂嫂相依為命了。
喜春入府的日子不短了,與周嘉兄弟幾個也見過數回,但要單獨相處這還是頭一回,怕他們在揪著大哥的事不放,她只得轉了話,問他們上回成親時,為何看到她就跑。
小的兩個已經記不得了。好一會,周嘉才開腔:「下人們都說大哥沒了,有那等惡嫂嫂就不喜歡我們兄弟。」他們怕喜春也是惡嫂嫂。
喜春沒料其中還有這樣緣由,一時又氣又怒,也不知是那些心懷叵測之人,竟在幾個孩子面前胡說八道。
喜春在他們肩上拍了拍:「這些人都不安好心的,你們這樣體貼懂事,嫂嫂喜歡你們都來不及,哪裡會不喜的。」
周嘉聞言抿著嘴兒笑,二郎三郎兩個學著他也笑起來。
「嫂嫂,這個給你。」
喜春便見周嘉從懷中掏出一支筆遞給她。
喜春接過,入手便是細微的痕迹,並非是新筆,筆尖兒柔軟,是書鋪里賣的最便宜的筆,柔軟圓潤,寫出的字體豐滿,適合寫大字,也有用來給小孩練筆耍,不圖寫好,並非正經寫字用。
她問:「是你的筆?」
周嘉小臉兒微紅,輕輕點頭:「這是大哥送我寫寫畫畫的筆,嫂嫂也要寫字。」
小孩的意思是,因為知道她在寫字抄書,便特意給她送來筆,還是他們大哥曾送給他的。
喜春心頭被輕輕撥動,一點一點,打開整個心房,又被暖流盡數填滿,匯入四肢八脈,掃盡了所有的疲倦。
雖說剛嫁人夫君就沒了,但到底卻也給留下了幾位乖巧懂事的小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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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秉:感覺被發了一張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