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黑影
柳溪似乎覺察了景嵐正在看她,她驀地睜開了雙眸,似笑非笑地側臉看她,淡淡問道:「我面目猙獰么?」
景嵐大驚,莫名的心虛讓她不敢正視柳溪的眉眼,她扭過頭去,佯作不知何意,「不知你什麼意思。」
柳溪倒也沒有繼續戳破景嵐的心虛,反倒是徐徐道:「我其實跟你一樣……」
「誰跟你一樣的!」不知怎的,景嵐覺得柳溪這話另有深意,她不敢讓她繼續說下去,「別吵到大哥了!」
「也是。」柳溪突然站了起來,拂了拂身上的褶皺。
景嵐不得不轉頭看她,「你要做什麼?」
「噓。」柳溪對著她比了個手勢,瞥了一眼景鐸的靈柩,似是將景嵐的話原封不動地回敬了回去——別吵到大哥了。
景嵐只得忍話,看著柳溪走出了靈堂。
「嫂嫂,天還未亮。」
「你這是要去哪裡?」
景檀與景淵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道。
「求個心安。」
柳溪淡然留下這句話,便朝著【機關冢】行去。
她方才安靜地思忖了不少事,她與景鐸與十八名修羅衛戰了許久,魏諫白應該在【機關冢】也待許久。他若想放火,定是一進【機關冢】便放了,哪會等到十八名修羅衛都死了才動手。
上輩子魏諫白將海城布局圖拿給她看時,特別註明了【機關冢】的位置。
柳溪記得,那時魏諫白說,這可是整個東海景氏最重要的地方,裡面的機關術書籍,每一本都是珍品,若能得之,如虎添翼。所以,當時魏諫白特別說明,攻打景氏時,柳溪設計的那些火器能不用便不用。
魏諫白那般看重的地方,怎會說燒就燒了?
雖說上輩子她與魏諫白算是同床異夢的夫妻,可多少是了解此人心性的。達不到他的目的,他怎會罷休?
十八名修羅衛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伏在海城多日,魏諫白也可以去而復返,趁著景氏的注意力都在柳溪身上,以謀所圖。
若是如此,海城中人,沒有一人是安全的。
這是景氏之險,也是柳溪謀取景氏信任的機會。
若想依仗景氏做大事,就必須先掌握景氏。
柳溪很快便來到了【機關冢】外,裡面的大火已經撲滅,紅姨娘正在命人處理裡面的殘局。
乍見柳溪來了,她頗是驚訝,「溪兒,你不是在守靈么?」微微側目,便瞧見了悄悄跟在她身後的景嵐。
柳溪早知景嵐一直悄悄跟著,亡故的畢竟是景嵐的兄長,景嵐最不信她,柳溪也可以理解。
「紅姨,我想進去看看。」柳溪直接開口。
紅姨娘遲疑了一下。
柳溪故意整了整衣袖,示意她並沒有帶任何兵刃。
雖然景鐸今晚走了,可柳溪還算是景氏家主的正妻,算起來,在沒有選出新家主之前,也該她來主理這些事。
「裡面很亂,地上濕滑,小心些。」紅姨娘只能囑咐這一句。
「嗯。」柳溪微微提裙,快步走入了【機關冢】。
在踏入這裡之前,柳溪以為景氏的【機關冢】與西山柳氏的【藏殿】一樣,都是書櫃藏書,一把大火燒過去,定是全部燒成了灰燼。
可柳溪發現自己錯了。
【機關冢】與【藏殿】的布局完全不一樣。
這裡依著大理寒石壁鑿出了存書的格子,每個格子上都整齊地放著若干石盒子。石頭最是難熔,將機關書籍收藏其中,若是一般失火,也不會有損毀。
「大少夫人。」
看見柳溪走了進來,正在打掃的小廝們恭敬地對著她一拜——她雖面容陌生,可從她穿的雪色孝服可以認出,她應該就是今晚景鐸娶的新夫人。
「那是什麼?」柳溪的眸光最後落在了石壁上凸出的數根銅管,只見銅管口還在不斷地滴水。
小廝們還沒來得及回答,景嵐便先一步答話,「這是用來滅火的機關,我們叫它們隱龍。」
柳溪仔細看了看銅管的走向,像是數百條虯曲的銅龍蜷曲在【機關冢】的藻井之上。她想,這裡一定有一處機杼,當烈火燒到后,便會彈開機杼,到時候百條隱龍同時吐水,便能將這裡面的火滅了。
更不對了!
柳溪清楚地記得,這裡當時火光衝天,隱龍若是起了作用,又怎會起那麼大的火?
她仔細嗅了嗅,快步走到了燒焦痕迹最重的東南角石櫃邊,伸指抹了一下上面殘留的焦痕。
人魚膏!
人魚膏常常用於墓穴長明燈,倘若起火,寒水難滅,火焰會浮在水面上,隨水而流。怪不得這數百條隱龍吐水也滅不了【機關冢】的大火。
景嵐看她臉色不好,也去抹了一把嗅了嗅。
味道腥臭,這味道她最熟悉不過!她與四哥常往海上尋訪失蹤的父親,人魚膏是她最討厭的味道,她一聞便知。
「咳咳!」
這味道熏得她難受,不由得猛烈地咳了起來。
柳溪回頭看她。
景嵐強忍住咳意,瞬間憋紅了臉頰。
「少聞些,裡面還摻了火、葯。」
為了進一步確認,柳溪屈指一叩裝有書籍的石盒子,竟然一叩即碎。她仔細回想,她來這兒救景嵐與景煥時,並沒有聽見裡面出現爆炸聲。可這石盒子分明是被火、葯給崩過的,這樣的火器,只有西山柳氏能造,甚至只有她柳溪能造。
上輩子是她精心設計出來,給魏諫白暗殺東浮州守將用的。
她還記得,這火器她特別取名叫做「攝魂」。
「怎會……」柳溪蹙緊眉心,這輩子分明她還沒有設計「攝魂」,甚至她與魏諫白並無交集,為何魏諫白會有這種火器?!
景嵐看柳溪神色焦涼,也不知她又發現了什麼?她遲疑地蠕了蠕唇,終還是問出了口,「怎會什麼?」
柳溪沒有立即回答,她一瞬不瞬地望著景嵐,眸光涼得好似天上寒月。
景嵐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警告道:「你……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那個猜想實在是可怕,可怕到柳溪都不敢相信。
倘若真如柳溪所想,魏諫白也是重活一次之人,那麼一切就太過可怕了。
突如其來的涼意襲心而來,柳溪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匆匆地掃了一眼這兒,故作鎮靜地道:「走吧。」
「慢著!」景嵐想弄明白,柳溪到底是什麼意思?
柳溪從不會聽她的話,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機關冢】,徑直朝著海城外走去。
要確認柳溪的猜想並不難。
柳溪只希望一切不是她想的那樣,否則魏諫白絕對不會讓她在東海景氏坐大。
世上沒有誰會眼睜睜地看著對手越來越強大,強大到有一天回來,討了他的命。
景嵐緊跟著柳溪走了出來,紅姨娘看柳溪臉色不太好,也跟著柳溪走到了東海景氏的山門前。
此時,天已蒙蒙亮。
天邊的微光與微弱的月光交織一起,圍繞海城的海崖輪廓猙獰,像是一張海怪的大口,一口含著燈火通明的海城。
通往東海望海渡的步天石峽機關是最多的,所以當初柳溪拿到機關布局圖時,設計的火器專門用來強攻步天石峽。
通往東浮州的三途石峽機關是最巧妙的,越是巧妙,就越是兇險,機關不必多,猝不及防地致命便好。
沒有人敢從這兩條石峽上方潛入海城,是因為石峽上方的機關變幻莫測,沒有人敢以身犯險。所以石峽上方是所有人的意想不到,也是潛入海城的最佳缺口。
柳溪上輩子研究了布局圖許久,她堅信只要是人造的機關,便能尋到破綻。所謂富貴險中求,越是想不到的,就越是安全的。
最後,她終是在布局圖上找到了一線缺口。
那是極小的一個缺口,就在步天石峽的最高處,也是步天石峽最險峻的地方。
當年景氏先祖將這條石峽取名步天,也是因為從下往上看去,這裡好似可以舉手撈月,順手摘心。
想必景氏先祖也曾放過山猿試過,這裡石壁陡峭,山猿難攀,岩石剛硬,利刃難入,所以一不適合安置機關,二不適合徒手攀岩。
這一線天險,便是天生的最好機關。
凡人確實沒有山猿靈活,可若是修習多年輕功的高手,再配上她西山柳氏獨門造兵術打造出的攀山爪,這一線天險,也能如履平地。
東海景氏與西山柳氏在大梁的一東一西,相隔千里,百年來井水不犯河水。
景氏先祖一定想不到,百年之後西山柳氏竟會聯手大將軍魏諫白,甚至聯手江湖人人憎惡的修羅庭,從這一線天險滅了景氏。
柳溪來不及唏噓這些事情,她只想確認魏諫白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樣。
至少她有一點可以確認,上輩子魏諫白是求娶她以後,才與西山柳氏有了來往。而且,尋常的攀山爪根本釘不進去這裡的山壁,上輩子柳溪是冥思苦想多日,才想到如何改良攀山爪。攀山爪留在山壁上的印子,獨一無二。她只須看一眼,便能知道魏諫白與那十八名修羅衛是不是從這裡潛入的?甚至還可以確認,這攀山爪到底是不是上輩子她改良過的那種?
柳溪找定了步天石峽一線天險的位置,拿出了火摺子,吹了個亮。
景嵐看出她想用輕功掠上崖去,她急聲道:「不要胡鬧!山壁上都有機關!」
「放心。」柳溪回頭涼聲道。
景嵐只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我才不擔心你!」
火摺子的微光映照在她覆著寒意的面上,柳溪仰頭靜靜地望著高聳的石峽山壁,眸光忽明忽暗,淡聲道:「回去守靈吧。」
「……」景嵐竟不知該說什麼回她的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柳溪足尖一點,好似飛鳥似的掠上了山壁。
她手中捏著火摺子,越往山壁上翻,火摺子的星火就越是微小。
一襲雪白孝服在黝黑的山壁上很是顯眼,幾次橫掠,柳溪艱難地一手攀住凸出的石尖,幾乎是懸挂在了山壁上。
她拿著火摺子湊近了山壁,上下照了一遍,似是發現了什麼,剛欲凝神看個清楚。
「咻!」
山壁之上,陡然響起了一聲弓弦驚響。
柳溪聞聲鬆手,足尖踏壁,凌空一個空翻,堪堪避開了那支暗箭。
山壁之上有人!
雖只是匆匆一瞥山壁上的黑影輪廓,柳溪便知道是誰?
「魏諫白!」
說時遲,那時快!
只見那黑影驀地綴繩而下,揚掌便朝著柳溪的天靈蓋劈下——
柳溪這一后翻,本想雙足順勢借力踏壁,緩住下墜的勢子,再提內勁左右橫掠,安然落在石峽之下。
哪知魏諫白這一掌似是算定了她的路線,柳溪要借力,便只能硬生生地接這一掌。
接這一掌,她便緩不住下墜的勢子,非死即傷;不接這掌,她便是天靈破碎,也只是死路一條。
既然是死路一條,那也要讓魏諫白付出點代價!
柳溪一念及此,便倉促運起十成的內勁,揚掌對上了魏諫白。
「卑鄙無恥!」
就在兩掌即將相觸之時,柳溪耳側忽然響起了景嵐的聲音。她只覺被景嵐狠狠一扯,一掌拍空,也恰好躲開了魏諫白這一掌。
「有刺客!」
紅姨娘在石峽下扯著嗓子大呼一聲,景九叔便帶著巡城的護衛沖了過來。
魏諫白這一掌蘊滿了勁力,一掌拍空,重心一時不穩,在他緩住重心的當口,景嵐已帶著柳溪安然掠到了石峽下。
景嵐挑眉怒瞪綴在繩上的魏諫白,厲喝道:「你還敢再來?!來人!亂箭射殺!」
「是,五公子!」景九叔大手一招,身後的護衛紛紛舉弩,扣開機弩,亂箭便「咻咻咻」地射向了山壁上的魏諫白。
魏諫白左右橫閃,借著繩索好似飛猿似的翻身飛上了石峽峽頂,瞬間沒有了蹤跡。
景嵐驚魂未定地死死盯著魏諫白消失的地方,渾然不覺左手還搭在柳溪的腰側。
直到——
柳溪冷冷地開了口,「放手。」
「你就算是死,也別死在海城。」景嵐冷嗤一聲,縮回了手在衣擺上擦了兩下,這才發現掌心已是一片冷汗。
分明是想她死的,怎的還忍不住去救她?
景嵐想看在兄長屍骨未寒的份上,就算是報上輩子的仇,她也要報得堂堂正正。
紅姨娘慌亂地上下看了看兩人,「沒有傷著吧?」
「沒事!」景嵐說完,不願再多看柳溪一眼。
「這裡要加強守衛,他們就是從這裡潛入海城的。」柳溪匆匆地交代了一句,整了整微亂的衣裳,這才發現方才景嵐摟她的地方,竟有些微潤。
柳溪悄然多看了一眼景嵐,這丫頭此時臉漲得通紅,也不知是因為她掌摑的,還是因為緊張的。
這丫頭原來是個嘴硬心軟的。
所以柳溪的語氣也多了一絲溫柔。
「阿嵐,多謝。」
景嵐綳著鐵青的臉,「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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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小五:我只是討厭乘人之危!
柳溪:哦。
景小五:我還是討厭柳溪!
柳溪:哦。
景小五:……
柳溪:日久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