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家主
天邊的魚肚白漸漸彌散開來,海浪猛拍在望海渡的木樁上,散作無數飛雪似的浪花。
海城依舊,可海城的家主卻已英年早逝。
景九叔專門命人挪了九星機弩來,對準了步天石峽上最高聳的那塊飛岩。機弩是景嘯海親自設計的,弓弦用了東海的蛟蛇長筋,勁力是普通長弓的十倍。而且,機弩特別設計了九箭齊發的箭槽,只要扣動扳機,便能瞬間彈射出九支帶倒鉤的短箭。輕功再好之人,也難從這九箭下全身而退。況且,景九叔不止搬了一座來,而是搬了十座,每日都有人值衛在下,只要發現異常,便會啟動扳機。
魏諫白不是沒有嘗試下來,所以九星機弩這七日也是動過數次的。
只是他太過狡猾,單手執盾擋住了短箭,才能逃上飛岩,撿回一條命。
他嘗試過數次,數次都以失敗而告終,漸漸地,飛岩上便沒有了動靜,也不知是走了,還是耐心等待機會,再潛入海城鬧事。
那夜,景嵐是親眼看見魏諫白想要柳溪的命的。
那一掌到底有多危險,景嵐親歷過後,每每想來,還是有些餘悸。
說也奇怪,自打那夜救了柳溪后,這七日柳溪都安靜地跪在靈前給長兄守靈,甚至鮮少說話。
上輩子魏諫白可是柳溪的夫君。
景嵐回想上輩子將死的那一霎,魏諫白分明站在柳溪身後得意大笑,先柳溪一步慶祝著東海景氏的覆滅。他與她,本該是蛇鼠一窩,怎會在這輩子如此水火不容?
照理說,兩人在成婚之前,應該也是見過的。既然見過,應該不會是仇家,否則怎會約定三生,結為夫婦?
上輩子景嵐很少注意江湖之事,準確的說是整個東海景氏都很少注意江湖之事。不管大梁誰是天子,不管是誰來請景氏出山,景氏都選擇了避世東海畔,安靜過日子。
畢竟,鳥盡弓藏之事,自古太多。
景氏以為,不做那張弓,便不會有弓藏之時。
可是戰火不但燒到了海城,還直接把整個海城都燒成了灰燼。
天下大亂,天下便沒有哪裡是凈土。
景嵐忽然懂得了這個道理。
柳溪這女人得盯緊了,可魏諫白那邊也不可放過。畢竟一年之後,魏諫白可是要親自帶兵殺上門的。
與其等著他來,不如先下手為強,先解決了他。
畢竟,若不是他,兄長也不會死。
這筆仇,景嵐必須先報了!
「小五,你別這樣咬牙切齒的。」驀地,跪在身邊的景煥輕輕地拐了一下她,示意她不要這樣直勾勾地盯著跪在最前面的柳溪,低聲勸道:「她已經是我們的嫂嫂了,你不能把大哥的死怪到她的身上。」
「那我該怪誰?」景嵐啞聲問道。
景煥皺眉,繼續勸道:「大哥喜歡她是事實,你這樣子,大哥在九泉之下也會傷心的。」他看見景嵐無話反駁,又扯了扯她的孝服,「仔細想想,說不定就是那個魏諫白喜歡嫂嫂,不甘心嫂嫂嫁到我們景氏來,所以才會這樣設局。我們若是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嫂嫂趕走,豈不是合了他的意?況且,嫂嫂除了這兒,再也沒有地方去了……」
「四哥!」景嵐不想再聽下去,這些話紅姨娘也勸過她,甚至二哥與三哥都勸過。
她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而是上輩子的痛還歷歷在目,要她完全相信柳溪,太難。
景煥張了張口,自知沒辦法勸好她,只能無奈地給站在前面的娘親遞了個眼色。
紅姨娘搖了搖頭,畢竟景嵐與景鐸是同父同母的孩子,感情上畢竟親厚些,也只能等小五自己想明白了。
「吉時到——」
景檀如今是東海景氏最長的公子,他紅著眼眶高呼一聲,「蓋棺,起靈。」
紅姨娘是長輩,不必跪拜,可棺槨中的景鐸畢竟是東海景氏的家主,她也必須低頭行禮。只見紅姨娘穿著素衣哀然低頭,朝著景鐸的棺槨一拜。
景家四個公子對著棺槨叩頭之後,忍淚走到了棺槨邊,一起將棺槨抬了起來。
柳溪披著麻布,抱起了景鐸的牌位。
她忽然覺得這牌位有些沉重,下意識地往景家四位公子看了一眼,又低下了眉眼。
時至今日,她還是哭不出來。
雖說對景鐸沒有真情,可恩義她還是要報的。就算要利用景氏東山再起,她也會留一線餘地,至少景氏的所有人,她都會儘力照拂,讓他們安然活過這場亂世。
景鐸給了她一個「家」,那她便還景鐸一個「諾」。
「景鐸,我活一日,我便會護他們一日。」
她在心中默默地對著懷中的牌位低訴,這是她許給景鐸的承諾。
即便她是女子,她也會以君子之禮踐諾。
一諾既出,駟馬難追。
從她抱著景鐸的牌位踏出靈堂的那一刻起,她便想好這第一步該做什麼。
新婚之夜,夫君殞命。
動手的是修羅衛,幫手的是魏諫白。
殺夫之仇,不共戴天。
這是她與東海景氏的同仇敵愾,只要能重創修羅庭,亦或是手刃魏諫白,那東海景氏定會更相信她,甚至無形中等於解決了一年後的東海景氏滅門之禍。
修羅庭勢力複雜,以東海景氏現下的能力,根本做不到重創。
魏諫白在一年前雖然盛名在外,可柳溪知道一年前的魏諫白到底有多少家底?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柳溪並不知道,此時的她與景嵐已經想到了一處——魏諫白,必須死!
景鐸安然下葬之後,紅姨娘將眾人喚至景氏前堂,商議景氏的下一件大事。
家主殞命,景氏必須選出一個新的家主,主持景氏的大局。
照理應該是長者居之,二公子景檀繼任家主是再合適不過了。
可是。
紅姨娘專門提及此事,景檀也沒有拍胸站出來,想必是不想當這個家主的。
景九叔與海先生在旁為證,默不說話,似乎也另有打算。
柳溪端起熱茶,輕啜了一口。
真是奇了!
這事若是發生在西山柳氏,二妹,三妹,甚至四弟,哪個不爭著搶著的要當這個家主?
有意思。
柳溪很快有了個大膽的猜想,她細細打量著堂中四名公子的面容——景嵐、景煥與景淵臉上都有小酒窩,唯獨景檀臉上沒有酒窩。
再仔細看看眉眼,景嵐與景煥是生得最像的,景淵眉目已經長開了,眉眼間還是可以看出與景嵐的相似之處。
唯獨景檀是丹鳳眼,似是生得更像紅姨娘。
「嫡子尚在,豈能立長?」紅姨娘說出了她的意思,殷切地望向最小年紀的景嵐,「我當初是在姐姐的靈前起過誓的,家主只由姐姐的孩子來做。」
景檀附和道:「不錯,娘親起誓之時,我也在旁,我可以為證。所以這家主之位,還是小五來當吧。」
「二哥,你看我還是個孩子……」景嵐瞪眼,不敢相信聽見的話。論武功,她比不過二哥,年紀也是最小的,她做家主豈能服眾?
「十六歲也不小了,哪裡還是孩子?」景檀正色回答,「你瞧外邊多少農家兒郎,十六歲當爹爹的也不少!」
景嵐看這陣仗,二哥是不想當這個家主了。
「二哥不想當,也可以三哥來啊!」
景淵連忙捂住心口,猛烈地咳了兩聲,搖頭道:「不成的,小五,你知道的,小時候我們一起泅水時,我險些溺斃,從此不能修習內功。」說著,他看了一眼海先生,「海先生,你一定還記得!」
哪有家主沒有內功的?這內外不能兼修,武藝不過平平,更是不能服眾。
海先生捻須點頭,「不錯,三公子不宜修習內功。」
「那……四哥……」
「我可還傷著呢!」
景煥不過比景嵐大幾個月,他若能當,自然景嵐更能當了。
繞了一圈,竟又回到了景嵐的身上。
景嵐哪裡想到會有這麼一出,她自幼閑散慣了,從來沒有想過當家主這種事。
紅姨娘看景嵐遲疑未決,她給柳溪遞了個眼色,雖沒開口,意思卻足夠明了。
柳溪慵懶地端茶又喝了一口,忽然肅聲問道:「常言道,長嫂為母,既然阿嵐還小,那便先由我這個嫂嫂與紅姨先管家兩年,待阿嵐十八歲了,再讓她正式繼任家主。」
「你想都別想!」景嵐急聲否決了柳溪的提議。
柳溪淡淡問道:「所以,阿嵐現下願意當這個家主了?」
景嵐如今哪能說一個「不」字?
東海景氏絕不能交給柳溪這個禍水,不然鬼知道她會把東海景氏折騰成什麼樣子?
柳溪看景嵐沒有立即回答,便又激了一句,「那由我這個嫂嫂與紅姨一起管家,有什麼不妥的?」
「你……」景嵐知道這是柳溪在故意給她挖坑,她總不能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上輩子就是這個禍水親手給了她一刀!
她若在這個時候真的說了,甚至所有人都會覺得她小孩子心性胡言亂語,怎放心將家主之位交給她?
好一招以退為進!
柳溪再道:「什麼?說話這般扭扭捏捏,跟個小姑娘家似的……」
「住口!我當便是!」景嵐只覺心口一涼,她本就生得陰柔,萬一這輩子又被柳溪看出她是女兒身,指不定又拿此事做文章了。
紅姨娘與景檀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海先生與景九叔相互看了一眼,也輕舒了一口氣。
景嵐皺緊了眉心,當了家主,她如何籌謀報復魏諫白?肩上一旦扛上了責任,如何能忘死與魏諫白一戰?
正在此時,柳溪的聲音不大不小地傳入了她的耳中,她幽聲道:「我會幫你的。」
「誰稀罕你……」
「小五,二哥也會幫你的!」
「對!三哥也幫你!」
「還有我!」
景嵐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被三個哥哥圍了起來。
只見景檀攤開手掌,景淵伸掌疊在了景檀手掌上,景煥也伸手疊上,另只手拐了一下景嵐,「小五!」
景嵐只覺心口一燙,便覆上了三個哥哥的手,「二哥,三哥,四哥……」
「今後你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三個哥哥篤定地說完,齊刷刷地給了景嵐一個堅定的眼神。
景嵐更覺心虛,她暗暗發誓,從今日起,一定勤加修習武藝,閑暇之餘,多往【機關冢】裡面跑幾次,熟讀機關術書籍。
或許她做不到大哥那樣人人敬服的家主,可也不能讓大家失望。
紅姨娘微微含笑,轉眸感激地望了一眼柳溪。
柳溪只輕輕地點了下頭,有些事不必問太清楚。由景小五來當家主,這隻小綿羊還嫩了點,柳溪暗暗思忖,往後的日子她似乎多了幾件事要做。
景嵐悄然瞄了一眼柳溪,瞧她低眉沉眸,若有所思。
果然,這女人不是省油的燈!定是又在謀划什麼壞事了!
※※※※※※※※※※※※※※※※※※※※
柳溪:阿嵐,偷偷瞄我是不對的。
景嵐:我沒有!
柳溪:嗯?
景嵐:你想做什麼?
柳溪:容后你就知道了。
景嵐是半養成的,所以呢,半養成日常開始。
故事只是開始,大家慢慢看哦~
既然是武俠,後續肯定有很多大場面,但是前提是,小綿羊先變成小狼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