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拜堂
喜堂布置得很喜慶,燙金「囍」字就貼在正堂之上,正堂之下龍鳳喜燭依舊燃著,這裡是海城今晚唯一沒有被打擾的地方。
紅姨娘命丫鬟將菜都上齊了,偌大的圓桌就放在偏廳之中,只等景鐸與柳溪拜堂禮成之後,便可以開席好好地喝一杯。
景九叔處理完了外間的十八具修羅衛屍首,便依著紅姨娘的吩咐,趕去【機關冢】救火。
海先生給景鐸處理好了傷口,此時的景鐸換了一身紅衣,胸前戴了大紅繡球,頭上頂了簪花紗帽,喜滋滋地站在門前,顧盼著柳溪的到來。
似乎景鐸並沒有因為今晚的事,壞了興緻。
紅姨娘笑容複雜,她走近了景鐸,示意他別急,溫聲道:「阿鐸,新娘子跑不了的。」
「我知道。」景鐸含笑點頭。
柳溪若是想走,若是今晚的事真與她有關,必定會給自己留退路,整個東海景氏,誰能攔得住她?
他只是害怕自己撐不了多久,來不及完成他許給柳溪的承諾。
「紅姨,你看看我,臉色是不是很蒼白?」景鐸有些擔心,他問向紅姨娘。
紅姨娘只覺眼眶一燒,她強忍住淚意,撫上了景鐸的臉,「阿鐸很好看,尤其笑起來,特別溫暖。」
「那就好。」景鐸嘴角微微一勾,笑意下意識地更濃了幾分。
景淵默默地站在一旁,緊緊地揪住了衣擺邊緣,咬牙忍住淚意。他答應了大哥的,一會兒要做儐相,要揚聲把那幾句耳熟能詳的的話高喊出來。
海先生是景氏的家醫,此時他五味雜陳,能用銀針強行制住心脈中的毒液發作,已經是他能做的最後的事。他安靜地望著景鐸這位東海景氏最年輕的家主,他還來不及在江湖上闖出什麼響噹噹的名頭,竟就栽在了修羅衛手中。
也不曉得這西山柳氏的嫡女與修羅衛到底有什麼恩怨?
分明就是悄悄地辦個喜事,竟會招來這樣的大禍!
偏偏大公子景鐸竟是個情種,二十七歲好不容易開竅了,一開竅就認準了柳溪這個女人。聽完了紅姨娘的分析后,還能堅定地說出那句話,「紅姨,我信溪兒,你們就算不信溪兒,也請相信我一回,好不好?」
大公子有大公子的想法,紅姨娘聽他說完,確實也能說得通。
就算是以身為餌,也該留退路。修羅衛鬧事時不走,【機關冢】起火時不逃,倘若還敢回來拜堂,也算柳溪有情有義了。
柳溪當先踏入了喜堂,她本以為紅姨娘會當先問她什麼,哪知竟是景鐸溫暖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柳溪微怔。
景鐸頗是得意,甚至眼底還藏了淚光,「吉時快過了,溪兒。」
「大哥!不成!」景嵐扶著景煥,站在門口緊張地死死盯著他,「這個嫂嫂,我不要!」
「胡鬧!」景鐸皺眉,正色道,「小五不要耍性子。」
紅姨娘瞧見景煥臉色慘白,急問道:「阿煥怎麼了?」
「娘親,我應該沒事……」景煥忍痛回話,怎能在這個時候耽誤了大哥的吉時,「多虧嫂嫂出手救了我們。」
景嵐瞪了景煥一眼。
景檀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柳溪,他方才還來不及把看見的告訴娘親,便被娘親打發來喚小四、小五了。
柳溪覺察到了景檀的目光,她坦然側臉,對上了景檀的目光,「二公子?」
景檀哪裡敢與她對視,連忙收斂了目光,低頭道:「沒事,沒事。」
「怎麼沒事?」景嵐是打定了主意要攪了大哥的婚宴,她悄悄地掐了一把景煥,景煥忍不住慘呼了一聲,瞪大了眼睛看向景嵐。
景嵐繼續道:「四哥中了一掌,吐了好大一口血……」
「確實應該先救四公子。」不等景嵐說完,柳溪涼聲打斷了她的話,正色道,「那人不是普通修羅衛,他是大將軍魏諫白,打四公子那一掌起碼用了四成的掌力。」
「我來看看!」海先生連忙起身,大公子他救不得,可千萬別把四公子也耽誤了!只見他快步走近景煥,探上了景煥的脈息,臉色大變,「不成!這內傷傷得不輕,四公子得趕緊躺著休息,我得立馬施針,不然要落下病根了!」
景嵐急聲道:「我就說四哥危險!今日不宜再行婚事……」
「一碼歸一碼,海先生,你帶阿煥下去醫治。」這次是紅姨娘打斷了景嵐的話,她說完后,給景嵐遞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胡鬧。
景嵐不敢相信地看著紅姨娘,連她都被柳溪這個女人蠱惑了么?
「是,二夫人。」海先生左右招了招手,便喚來一名小廝,將景煥背了起來,一起往景煥的小院去了。
紅姨娘深望了一眼景煥的背影,她很快收斂心神,對著柳溪微微一笑,「還是先把正事辦了吧。」
她竟不問她什麼?!
柳溪安靜不語,只覺景鐸將她握得更緊了些。
「咳咳。」景鐸輕咳兩聲,他皺眉望著柳溪,滿眼憂色。
魏諫白是雄踞大梁西北三州的大將軍,他擁兵自重多年,早已不受朝廷節制。本來與東海景氏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他竟與修羅衛勾結,潛入東海景氏縱火焚燒【機關冢】,此人確實是個狠角色。
「景鐸。」柳溪忽然安靜地看著他,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想好了,你娶我,今晚這樣的事還會發生。」
「大哥……」景嵐悄悄地扯了一下景鐸的衣擺,搖了搖頭。
景檀尋到了機會,走近了紅姨娘,附耳在娘親耳畔將看見的都交代了。
紅姨娘眸光微沉,看柳溪的眸光多了几絲複雜。
柳溪知道,今晚她是最有嫌疑的那一個,偏生她還想不到實在的證據證明自己是無辜的。
可除了東海景氏,她不知道她可以去哪裡重新開始,籌謀她的復仇大計。
朝廷積弱多年,即便她能混成寵妃,也無法奈何勢力龐大的魏諫白。修羅庭與魏諫白就是一夥的,她就算出再多的酬金,修羅庭也不會接她的單,刺殺魏諫白。至於她的家,西山柳氏,那更是另一個笑話了。
「正因為我知道,所以我今晚必須娶你。」景鐸說得斬釘截鐵,他雙手握住柳溪,「溪兒,我是景氏的家主,你就是我景氏的家主夫人。」
柳溪訕笑,她知道景鐸字字真摯,可她心涼如冰,半點也暖不起來,聽完他的話,只是心湖漾了幾圈愧疚的漣漪罷了。
只因從她在樹上「巧遇」景鐸的那一霎開始,她待景鐸皆是虛情假意,她所求的只是一個可以庇護她籌謀天下的地方。
「你就不怕引狼入室,給你們景氏招來滅門大禍么?」柳溪徐徐問他,話卻不單單說給景鐸聽,還說給在場的所有人聽。
景鐸心緒激蕩,壓制的毒液開始涌動,他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耽誤了。
「你嫁我,這裡就是你的家……」他忍下了後半句話,倘若她不想嫁了,他也只能送她安然離開。
「好!」柳溪點頭,她解下了她的驚月,驀地遞向了紅姨娘,「驚月我從不離身,這是我唯一能給的誠意。今日你們想問的話,給我些時間,我會一件一件地查清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代。」她鮮少這樣認真地說話,驚月對她來說,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利器,如今她將利器交出,就等於是她願意在景氏面前先「斷」自己的利爪。
江湖中人,兵不離手。
紅姨娘頗是驚訝地接過了驚月,柳溪的刀法如何,她今晚也是見識過的,柳溪可以這般表態,這份誠意她收了。
「紅姨,你別讓她給騙了!」
「小五!」
景鐸話雖這樣說,可看向景嵐的眼神滿是請求。
大哥從未有過這樣的眼神看她,景嵐一怔,哪裡還能說下去?她只能咬了咬下唇,頹敗地別過臉去。
大哥鬼迷心竅,紅姨也鬼迷心竅。
四哥靠不住。
三哥到現在也不出來說句話,二哥明明也遲疑的,就是不跟她一條心,就她一人,如何能攔住今晚的這樁婚事?
「小五。」二哥景檀輕拽她的衣袖,只輕喚了一聲,給她遞了個眼色。
事已至此,既然攔不住婚事,那便只有往後盯緊柳溪,別讓她禍害到東海景氏一人。
看景嵐不再堅持,景鐸暗舒了一口氣,抬眼望了一眼天色,「吉時快過了。」
「大哥,嫂嫂,快些拜堂吧!」三哥景淵忍不住催促了一聲,他語氣中的啞澀,讓景嵐惑然。
好端端的三哥怎麼像哭過呢?
紅姨娘正色道:「哪個再亂來,再不聽話,我繼續家法伺候!阿淵剛挨過一回,阿嵐,你是不是也想試試?」
景嵐連忙倒抽一口涼氣,求饒道:「紅姨,我不亂來,手下留情!」
紅姨娘的家法,是她的一式「摘星手」,扭在耳朵上,那痛的滋味只要想想就覺得害怕。三哥哭過,只怕是捱過了。
疑惑散開,景嵐悶悶不樂地進了喜堂。
柳溪與景鐸並肩走到龍鳳喜燭前,景鐸悄悄地多看了柳溪一眼,轉過了臉去,眼底的淚光似是多了起來。
景淵緩了好幾口氣,高聲道:「一拜天地——」
景鐸與柳溪一齊跪下,朝著廳外叩頭一拜。
「二拜高堂——」景淵聲音中的啞澀感更濃了一分,他強忍住了眼眶中的眼淚,不敢在這個時候哭出來。
紅姨娘坐在了高堂位置上,一旁還放著蘇柔的牌位。
景鐸與柳溪跪下,再叩頭一拜。
景淵這次又緩了好幾口氣,「夫妻交拜——」
景鐸與柳溪面對面一起跪下,景鐸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誠摯地對著柳溪拜了下去。
之前只是有些愧疚,此時,柳溪的心房終是顫了一下。
景鐸以誠相待,她畢竟不是鐵石心腸的心,從今往後就算是相敬如賓,多少也該給他幾分溫情。
柳溪叩首后,直起身來,她認真地道:「景鐸,我會待你好的。」
景鐸神情一滯,他強忍在眼眶中的眼淚竟不爭氣地滾了下來,他啞聲回答:「好……」
只是,似乎上天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了。
想到傷心處,景鐸只覺傷口處一陣劇痛翻湧,他急忙捂住心口,只覺一口濃重的血腥味涌到了喉口,堵住了他所有想說的話。
「咳咳咳……」一陣猛烈的咳嗽后,景鐸張口就吐出一口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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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文~對不起了,景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