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孫成偉和劉敢斗的生意越做越紅火,開在礦東門大街上的「上海服裝」攤成了眾人矚目的所在。從一九八〇年起,紅旗礦的服裝潮流就完全由孫成偉和劉敢斗共同引導了。孫成偉搖身一變,成了「地地道道」的上海人,開口就是「阿拉」,閉口就是「儂」,號稱自己是上海的服裝世家,其家族一百年來專以美化人類生活為己任。劉敢鬥嘴里更沒有真話,啥謊都敢撒,在上海小攤上十塊錢三件收來的劣質短袖衫,愣敢說是流行時裝,愣敢五十元一件往外賣,竟也賣出去不少。
這期間,甥舅之間的矛盾鬥爭也層出不窮。用孫成蕙的話說,這甥舅二人是「既狼狽為奸,又內訌不已」;用劉存義的話說,則是「大狗小狗狗咬狗」。不過,當時這甥舅二人的矛盾鬥爭尚未涉及到領導權問題。劉敢斗那時還沒有奪取孫成偉領導權的實力和野心,鬥爭的焦點很不集中,頗有點「意識流」的味道。
這日早上又要出攤了,孫成偉背著一個大包提著一個小包,照例在院子里吆喝劉敢斗:「敢斗!敢斗!快點,你還磨蹭什麼?看看都幾點了,還做生意么!」
劉敢斗在屋裡對著鏡子換好一身漂亮衣服,嘴裡嚷著,來了,來了!一跑出來就樂滋滋地問:「哎,舅舅,你看看,我今天穿這身衣服好看吧?」
孫成偉只看了一眼,便心疼地大叫起來:「劉敢斗,這可是身高檔服裝,進價就六十多塊!你咋自己先穿了?咋賣?咋哪件高檔你穿哪件?賣不動算誰的?!」
劉敢斗照例鬥爭:「你叫什麼叫?啊?我啥賣不出去?賣不動算我的!」
孫成偉沒好氣:「當然算你的!快走!」說著,把手上的一個包遞給劉敢斗。
劉敢斗根本不接:「舅舅,你自己拿著,別弄皺了我這身高檔服裝!」
孫成偉很不高興:「小姑奶奶,您老是去做生意,還是去逛街?」
劉敢斗甩手走在前面:「你叫什麼叫?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
孫成偉只得把大包小包都背著,像個負重的驢,儘管氣憤難平,卻拿自己這個外甥女毫無辦法,只能一路上咕嚕個沒完:「敢斗,我告訴你,我不是紳士,我是你舅!你甩吧,這樣下去,咱最好早點散夥!我是不想和你繼續斗下去了!」
劉敢斗回首一笑:「散夥的夢你就別做了,反正我是跟你革命到底了!」
到了東門外「上海服裝」攤上,二人不鬥了,開始狼狽為奸,一致對外。
孫成偉操著半導體話筒,站在椅子上一遍遍吆喝,熱情洋溢地招徠顧客:「哎,哎,儂瞧一瞧、看一看哪!儂都來瞧一瞧、看一看哪!真正阿拉上海貨色……」
到了一九八四年,上海貨被他們賣臭了,廣東貨開始走俏全國,孫成偉又學上了幾句不倫不類的粵語,吆喝的內容也變了:「哎,哎,都來瞧一瞧、看一看哪!都來瞧一瞧、看一看哪!最新**流行款式,風靡廣州、深圳……」
在孫成偉歌唱般的吆喝聲中,劉敢斗扮著笑臉,手腳麻利地拿衣服,收錢。
到了一九八六年,甥舅二人的商業革命終於獲得了初步成功:從街頭攤檔遷到了店中,正正經經在礦東門外的商業街上開了座「廣州時裝店」,不但做零售,還做起了批發,孫成偉洋洋得意地自封了個經理,同時,任命劉敢斗為副經理。
這時,劉敢斗翅膀已經硬了,「廣州服裝店」五萬的註冊資金有她二萬四,比孫成偉只少二千元,自然不甘心做副經理,於是,「廣州服裝店」開張的頭一天,就和自己的舅舅進行了一次誘導性談話。
劉敢斗先問孫成偉:「舅舅,你知道不知道要培養革命接班人?」
孫成偉裝糊塗:「你舅現在身體還好,暫時還不需要考慮接班人問題。」
劉敢斗又請教:「舅舅,你知道啥叫『刮不知恥』么?」
孫成偉指出:「敢斗,沒好好上學吧?那字不念『刮』,念『恬』。」
劉敢斗笑了:「我就說它念『刮』!知道怎麼解釋么?就是說有人臉皮太厚,要經常刮一刮!比如說你吧,舅舅,你咋就一點都不懂得謙虛?也沒徵求一下群眾意見,自己就封自己個經理?」
孫成偉手一攤:「咱只能有一個經理,我覺得還是我當比較合適——我總是革命的先行者嘛!一九七九年不是我帶了一包衣服過來,有今天這革命成果么?」
劉敢斗反問道:「沒有我的卓越貢獻,憑你一人就有今天這革命成果了?」
孫成偉沒辦法了:「總不能兩人都當經理吧?」
劉敢斗早就想好了:「你當經理,我當董事長嘛!」
這才達成妥協,皆大歡喜。
一九八六年,孫成偉、劉敢斗的革命取得初步成功;孫成蕙一家艱難的日子也過去了;劉援朝和同廠女工王小小結婚生了孩子;劉躍進大學畢業和女朋友一起去美國留學;劉**在退伍前考上了軍事院校;劉勝利也做了主管農業的天河縣委副書記。
然而,也就是在一九八六年,兩樁塌天的大事竟接連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