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宣平侯府前院位於整座宅子的最南側。
這座宅子是先帝曾賜予宣平侯府的宅子,當時大興土木,打造了這所奢靡豪華的宅子,亭台樓閣,曲徑通幽,各色草木布置得文雅又秀麗,是特意請來的江南那邊的園林大師,以此表達先帝對宣平侯的看重。
那時候陸靖言才剛出生,他父親在他十歲前未曾見過他,一直都在遙遠的北疆對抗外敵。
家書一封又一封,宣平侯每一處受傷,每一次打了敗仗,陸靖言與母親和弟弟都只能對著家裡的燭火沉默不言,把眼淚往肚子里咽。
宣平侯一生對朝廷盡忠,將北疆打得再不敢來犯,在朝中無人不敬重他。
侯夫人帶著兩個孩子在京城也是享盡了榮光,榮華富貴,皇家數不清的恩賜,他們都有。
可是,侯夫人的丈夫,兩位世子的父親,卻常年不能陪伴他們幾日。
到後來宣平侯徹底把北疆掃平,凱旋而歸之後,先帝駕崩,新帝即位,第一個要修理的便是宣平侯。
那時候明明宣平侯已是滿身的傷,卻被迫再次離開京城,帶兵去往雲南剿賊。
明明是一次不算艱巨的任務,可宣平侯沒能回來。
他甚至屍骨無存,不久之後,陸靖言與皇子同游,被人推下山崖,一條腿差點就廢了。
從此之後,宣平侯府便深深明白了一個真相,新皇不喜他們一家,只怕哪一日便要趕盡殺絕。
哪怕這些年陸靖言和弟弟陸慎言一向低調做人,可新皇依舊處處刁難。
甚至在宣平侯孝期賜婚,遲遲沒能讓陸靖言襲爵,需要辦事的時候便想起來他,論功行賞時卻總是把陸靖言拋在一邊。
甚至有一晚,宮中竟然出現了刺客,陸靖言拚死相救,若非他手段了得,那刺客的劍就要直入他的喉嚨。
可皇上只是冷冷地望著他:「陸愛卿身手這般了得,平日朕竟未瞧得出來。」
陸靖言跪在地上,手上都是血:「臣誓死效忠聖上!」
皇上足足看了他一盞茶時間,什麼也不說,最終,放他回去。
從皇宮離開的路又冷又長,他的腿傷又發作了,疼得厲害,瞧著無垠的夜幕,忽然特別思念自己的父親。
他想問問父親,把腦袋懸在褲腰帶上,為了旁人戎馬一生,落了個屍骨無存的結果,可還值得?
父親的犧牲,並未換來旁人的感念,卻要對他們宣平侯府趕盡殺絕。
母親又如何不知道呢?若是母親不知道皇家的心思,哪裡會在父親消息全無之時,恨不得他們兄弟二人立即生幾個孫子出來。
她也怕,怕皇上哪一日忽然要了他們全府的性命,自己都沒能給丈夫留下個香火。
深愛了一生的丈夫,身上遍布了刀槍傷痕的丈夫啊,不知是死是活,有幾個人記得宣平侯府是如何拚死作戰的?
沒有人記得,只有人忌憚他們,懷疑他們,恨不得他們一家死絕了。
那一晚,陸靖言回到侯府,簡直想一把火把這宅子燒了。
燒了之後,帶著母親和弟弟找個沒人知道的地方平靜地度過餘生。
可他又怕哪一日父親忽然回來了,找不到他們。
他沿著鵝卵石撲救的小道往前走,越走越覺得可笑,這偌大的宅子,漂亮得不像話,卻凄冷得不像話。
直到,他瞧見站在長廊下提著燈籠等她的姑娘。
她似乎有些困了,抬手揉揉眼睛,還打了個呵欠,瞧見他時,滿目的驚喜。
這個人,彷彿是這清冷的宅子里,唯一鮮活的存在了,她會笑,會撒嬌,身上都是情緒,又美又嬌,瞧見他來了,走上來扯扯他衣角:「世子……你餓不餓?」
餓?他手上的血都幹了,他低頭看著齊雪音,心情複雜至極。
從前他謹記父親的教誨,要做一個正直的好人。
可他現在忽然不想做好人了,他要把這女人剝開吞吃下去,要讓這個世界知道,他陸靖言也不是好惹的。
那一晚,他如瘋了一樣,想要忘記這個世上所有的不公,卻在身下女人哭著求饒時又停了下來。
可自打那日之後,他就食髓知味了一般,母親也非常高興,把他叫到跟前哭著說道:「你父親音訊全無,都說他死了,可我不信!靖言,不管齊雪音是什麼人,既然她是你的女人了,就讓她生個孩子出來,陸家不能無後啊。皇帝虎視眈眈,我們不能不早做打算。」
陸靖言心中知道,也每每以這個理由去齊雪音的屋子裡,原以為一切都會這樣下去。
卻不想她忽然變了。
她竟然這般抗拒他,甚至拿書砸破了他的頭。
陸靖言閉眼躺在床上,他腦袋破了之後,神思混沌,竟然又起了高燒,卻不敢讓母親知道,只能囑咐人對外說他在屋子裡處理公事。
朦朧中,燙人的額頭上似乎有女人柔軟的手。
她輕聲而又焦急地喚他:「夫君,你怎麼了?」
他捉住她的手,聲音沙啞:「我難受。雪音,我難受……」
我找不到父親,不知道該如何保護母親與弟弟,更不知如何去效忠這樣的天子,我這樣活著,難受啊!
眼角有一滴淚落下去,陸靖言猛地睜開眼,就發現屋子裡空蕩蕩的。
哪裡有什麼齊雪音?
他心中也空蕩蕩的,半晌,喊人進來:「去把世子妃喊來。」
很快,銀杏來了,低聲說道:「世子,世子妃今日陪侯夫人去了外頭,此時還在侯夫人屋子裡,似乎……被罰跪了。」
陸靖言燒得人都有些迷糊了,他強撐著起身,身上只穿了白色的中醫,顯得整個人清貴儒雅,一張臉白得如清月,閉著眼凝神好一會,才一把扯過來旁邊架子上的衣裳披在身上。
「世子,您還在高燒,此時不能出去吹風的!」旁邊嬤嬤膽顫地勸道。
可陸靖言並不在意,他胡亂穿好衣裳就直奔母親所住的院子。
一進房門,他就問:「世子妃呢?」
丫鬟立即道:「世子,世子妃與侯夫人正在裡頭呢。」
陸靖言拂開丫鬟,直接往裡進,才進去就瞧見雪音正跪在床畔,而侯夫人半躺在床上,氣得面色發脹,手指都亂抖!
侯夫人滿面淚痕,瞧見陸靖言進來,直接怒斥道:「言兒!你來得正好!立即休了這女人!你可知道今日她出去怎的了?竟然被潑皮無賴纏上了,而後又與那齊家公子私下說了不少的話,旁人給你面子,沒說什麼,私下不知道如何編排了,我尚未說幾句,她便出言頂撞,你何苦留著這麼個女人?」
她說完猛烈咳嗽,似乎被氣得狠了。
雪音低著頭,直說:「夫人,今日之事並非雪音之錯,雪音也不想……」
夫人咬著牙,直挺挺地暈了過去,旁人嬤嬤立即掐她人中,才讓夫人醒來,陸靖言本就高燒,此時更是怒不可遏:「齊雪音!」
雪音被他嚇得一抖,立即說:「世子休了我吧……」
陸靖言一抬手指著門口:「滾回院子里去!沒有我的允許,不許給她東西吃!」
雪音不知道為何他不同意休了自己,但此時此刻自己與夫人聯合起來都這樣了,他還是不同意,還能如何?
侯夫人低垂著頭,眸中都是失落,也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雪音本欲起身,卻因為跪得久了,身子軟得厲害,哪裡起得來?
最終,試了好幾次才勉強起身,一步步艱難地往外走,而陸靖言只顧著侯夫人,並未瞧見她狼狽的樣子。
等到回了長清園,當真有人已經收走了所有能吃的東西,翠鶯急得直哭,最終只能給她喂點熱水。
外頭有人把守著,不給她們吃食,也不許出去買,翠鶯恨極了:「姑娘,難不成他要餓死您?」
雪音躺在床上,膝蓋上都是淤青,疼得都麻木了:「餓上幾天餓不死的,等他徹底厭倦了,總會收手的。」
陸靖言陪著侯夫人,侯夫人卻很快發現了他的異樣,抓著他的手問:「言兒,你怎的這麼燙?是不是起燒了?」
最終,侯夫人催著他回去休息,陸靖言這才離開,卻很快就喊人來問白天的事情。
只知道,齊雪音在外頭被人纏上了,齊游再次出手相救,回府之後她被罰跪了兩個時辰,期間跪不動了灌了參湯繼續跪,接著便是頂撞母親,害的母親暈厥過去……
她跪了兩個時辰?陸靖言閉上眼,良久沒有說話。
「她現下如何了?」
銀杏低垂著腦袋,如實道:「世子妃跪得太久,膝蓋上都是淤青,世子吩咐不許她吃東西,奴婢便讓人把屋子內吃食都給撤掉了。」
陸靖言眯起眼,一腳踢翻了旁邊的凳子。
銀杏大氣也不敢出,惶恐地抬頭:「世子……」
陸靖言呵呵冷笑:「讓你不要給她吃,你便真的不給她吃?」
銀杏有些迷惘:「那……」
陸靖言起身:「往後你莫要去長清園了。」
銀杏實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她真想問問,世子到底是討厭世子妃,還是不那麼討厭?或者是有點在乎?
她真的想不通,世子到底要幹什麼!
陸靖言去了一趟長清園,才走到門外就聽到了翠鶯的聲音:「姑娘,世子怎的如此狠心?您現在正需要一碗熱粥。」
他起燒弄得嘴唇發乾,渾身都有些懵,聽到這話,喊了旁邊的小丫鬟低聲囑咐去弄些熱粥來。
雪音躺在床上,目光平靜:「翠鶯,別說了,沒事的,餓上幾天餓不死人。」
她才說完,就敏感地察覺到屋子門口有人來了,目光里的平靜里添了一絲厭惡。
「你來幹什麼?」
陸靖言攥緊手,瞥見桌上的書,便找了個借口說道:「你從齊家帶來了一本書,是關乎制香的,你可還記得?齊府著人來要,齊雪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該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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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鵝穩住!下一章就要商談離婚協議了!
陸大人:離就離誰怕誰?
作者:ok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