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斷劍已無重鑄日

天之大，難斷其事有十之八九，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說書人也道不盡世間繁瑣。

無論是笑裡藏刀也好，腥風血雨也罷，總之很難有一件事能處理得稱心如意，更別提能落得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蕭圈月沉默地望著狐元琦，先不論她做出的決斷有沒有站到道德制高點上，眼下單看她的等級和功力，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誰都能上來砍她一刀。

如此情形之下，她哪來的話語權，誰又會聽她的決定？

只怕是她一露面，三言兩語談不攏，江湖遍地是仇家，真乃不眠夜公敵。

這麼艱險的情況，她只會建議自己優先低調保命，其次再去考慮如何才能亂世里渾水摸魚。

狐元琦身為人工智慧，本是集大智慧之所成，而她一介武生都能考慮到的事，狐元琦不可能沒有想過。

因此她估計狐元琦是礙於劇情設定的影響，不得不對她說出激情洋溢的豪言壯語。

僅憑良心而言，她確實是聽得渾身發熱，甚至開始覺得自己就是命定的救世主。

然而她的理智告訴她，不想等遊戲更新好后，連復活點都沒有機會走出去，最好是趁現在就老老實實地跑去做隱藏任務，爭取最大限度搶佔版本先機，少去折騰些有的沒的浪費時間。

「我懂了，所以我們先做任務吧！」

狐元琦剛嗯了一聲，蕭圈月又道，「對了！那些還玩著遊戲的玩家，祠堂里應該不會那麼快就設有他們的位置對吧？」

此言逗得狐元琦掩面而笑，他抬手輕揉著她的狐耳朵，柔聲道，「沒有的哦少俠」

「哦哦，那就好！」蕭圈月尷尬一笑，「我還以為一會要祭拜的玩家裡也有我呢！」

狐元琦嘴角的弧度笑得更大了些，「呵呵…少俠說笑了」

「少俠們若是處在下線狀態，其作戰夥伴會自動飛回所屬門派，盤旋於守派大陣上護佑著門派，而少俠們若是三年內都不曾上過線，它們便會飛入無憂山脈的祠堂」

話至此處，狐元琦頓了頓，笑得分外溫柔，繼續說道，「如果少俠們願意重返江湖，無論少俠們身在不眠夜何方，其摯寶無懼艱難險阻都會緊隨而來，絕不放任自己的夥伴孤身走天涯」

蕭圈月仰頭看向狐元琦時，原先還窩在她懷裡撒嬌的小狐狸，突然屁顛屁顛地跑到了她的頭上，親昵地蹭了蹭狐元琦的指尖，而她知道自己並沒有在用意念控制小狐狸。

「這狐狸是活的？不對…也是人工智慧嗎？」

面對她疑惑的神色，狐元琦笑著搖了搖頭，「非也，少俠可知言出法隨？」

所謂言出法隨，原意是宣布之後立即依法執行，后衍生為一說話，所言之語即刻成為現實，多用於形容運氣很好的情況。

這一點，她自然是懂的，於是她點頭，答道，「你想表達的意思是，它在順應我的心思？」

狐元琦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反而與她說起了別的事。

「在江湖不眠夜裡打起架來，少俠可各憑本事去擊落對方手中的武器，而少俠也可通過心念一動，也就是心裡的念頭來喚回自己的作戰夥伴，哪怕被奪去也不會受到影響，這是所有少俠與生俱來的特權」

蕭圈月瞭然點頭，「不錯，這很仙俠，那我們現在就去妖寵的祠堂吧！」

「好的少俠，妖寵的祠堂建在斷崖，名為妖骨崖」狐元琦走在前邊為她領路，語調輕緩地介紹著。

「那妖骨崖的另一邊是無盡深淵，底下有守山大陣，沉睡著不會再回來的無名少俠…」

「他們化為了遊盪山間的風，滋養萬物的水，雖然抹去了足跡，但江湖不眠夜的歷史仍會將他們銘記！」

蕭圈月等狐元琦不出聲后，這才問道，「無名？指的是刪除賬號后，沒選擇留下名號的玩家嗎…」

「是的啊少俠」狐元琦笑得有些惋惜之情，「少俠祭拜完妖寵先烈之後，可不可以也去祭拜其他門派的先烈…」

沒有當場得到回應的他，繼續說道，「江湖裡的少俠們只顧沉迷於自己的事，除了從新手村入門派的時候祭拜過外，往後歲月中鮮少踏足，以至於令它們孤單了太久太久」

蕭圈月目光左右掃過後，抬手揮向一處覆著皚皚霜雪的銀白冰殿，朗聲道，「好，本著就近原則，我們就先從第一個看到，也最近的沉劍池開始拜起吧！」

狐元琦點頭應好，一大一小結伴而行，剛踏入沉劍池的玉石階上時，殿內池中靜水微盪，泛著冷意的劍紛紛發出微弱的錚鳴聲，如訴如泣。

蕭圈月不由得止住腳步去細聽時，發現周圍緩緩恢復了平靜，平靜得好似之前的聲響都是她所產生的幻覺，四下不見半點波瀾。

「剛剛那些聲音…聽著有點像是哭聲哎？」她來回掃視著附近，低聲喃道。

「少俠好耳力」狐元琦柔柔一笑，又道，「那是劍在為自己離去的主人所悲鳴，萬物皆有感情，武器也不例外」

蕭圈月聽得起了敬意，沉重的目光掠過劍池，輕飄飄的話音從殷紅的唇中溢出，似是怕驚擾到了它們，「那為什麼沉劍池裡的劍，有些被折斷了的沉入池底，有些卻是生鏽了的孤立著？」

「斷劍是刪除遊戲且保留名號的少俠們，而生鏽了的是久久不歸的少俠們…」狐元琦耐心為她講解的過程中，移步走至池邊，轉身向她邀約。

「請少俠走近些看，可以看到劍身上的字，那是曾經輝煌的痕迹！」

蕭圈月走近一看，發現狐元琦所言非虛，驚道，「真的有哎！」

狐元琦負手而立於劍池邊緣，淡聲道，「每一個選擇離去的少俠，都有他們自己難以外道的故事」

池中劍對狐元琦說下的話不為所動，卻在聽到他後邊說的話時，情不自禁地又起了些動靜。

「那些被遺留下來的劍，只能苦苦守在這一方天地，靜靜等待歸期是何期，日日盼君卻又未見君」

「直至歲月消磨了鋒芒和傲氣，只剩下不情不願的苟延殘喘，仍固執抱有期望地候在原地，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如穿雲箭般，突破重圍直奔同伴而去」

話音微頓，他繼續說道，「如果有一天，少俠也有了要離開的理由，少俠可願留下名號？」

「不留下」蕭圈月毫不猶豫地說完后，狐元琦面上是掩藏不住的失落。

沉默的他抿了抿唇，剛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便聽得她說：「那一天，還很遙遠，遠到山河傾覆，天地再入混沌」

狐元琦當即被哄得笑容滿面，突然見她蹲下身，將雙手伸入沉劍池中，輕輕撥動著池水，閉上眼睛的她看起來不染凡塵，渾身透著淡光，如同賜福於世的神官。

「大家不要太難過，你們的主人不是不需要你們了，只是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終究還是要分道揚鑣，唯願他們不後悔自己的決定，現實中能前程似錦吧！」

少女清亮的話音中帶著平和的力量，緩緩盪開在空曠的沉劍池內，一聲又一聲的錚鳴聲逐漸響起，又緩緩歸於平靜，好似接受了自己長久以來不願意直面的事實。

狐元琦溫柔地笑著，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見她站起身後，言道，「少俠心善，我們接下來去清絕閣祭拜以慈悲救濟天下的清心少俠們吧！」

蕭圈月點頭，和狐元琦一同離開沉劍池，池中劍為此微微抖動了下，終是再無動作，靜看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如同當初的它們和它們的主人。

沉劍覆雪霜滿地，情深難見君白頭。

看似歸期未有期，斷劍已無重鑄日。

此刻池中突有一把銹劍折落，跌入時沒激起半點水花，而現實中某處的醫院內，歸於平靜的心電監護儀內閃過一道劍影，驚慌中沒有人注意到異常之處，卻聽得一聲低低的錚鳴入耳，不知從何處傳來恍如悲哭之音。

狐元琦似有所感地回過頭，看見一縷淡光從沉劍池中飛入夜空，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輕喃了句：「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蕭圈月聽得不真切，轉頭看向他問：「怎麼了？」

「無事」狐元琦笑著搖了搖頭，那把劍本能終日立於池內巍然不倒，卻選擇折了自己的生機也要見曾經的夥伴最後一面，可見不是誰都渴求著長生，也不是誰都會為了利益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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