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一)
「臭小子!若微你別攔著我,我要揍他!」黑蛋氣得像燒開了的銅壺蓋兒,呼呼冒氣,怎麼壓都壓不住。
祁鈺今早議事,下令把各地進貢採買蛐蛐兒給停了。消息傳回後院,黑蛋炸開了鍋。
「黎檬,去,攔著舅舅。」我連忙派救兵。
黎檬七歲,穿一件湖藍小襖,外罩大紅織金奔兔紗比甲,系一條松綠童子攀花馬面裙,花團錦簇,咿咿呀呀撲在黑蛋身上,抱著黑蛋的腿撒嬌要舅舅抱。
小外甥女雪糰子一般可愛,黑蛋沒奈何,抱起她。黎檬又要舅舅陪她畫畫,畫牡丹花,黑蛋滿腔怒氣全給憋回了肚子里。
黑蛋的身子近幾年來已經差不多養好了,但還是仿照舊例,命太子監國。黑蛋只早朝聽政、出席大禮及拍板一些大事,其他政事大多委任祁鈺處理。祁鈺自宣德十年起監國,到如今已經有十四年,政務嫻熟,因此連我也不必再盯著。我和黑蛋的日常,變成了琴棋書畫、含飴弄孫。
令我欣慰的是,黑蛋並未繼承他父祖的毛病,沒有對祁鈺生出猜忌之心。
所以祁鈺的膽子越來越毛,竟然連他爹的心頭好都敢停,說是朝臣上書,稱派往各地採買蛐蛐的宦官擾民,還有鬧出人命的。
汪氏帶著兩個小郡主來陪我,神態頗有些不安,試探著問我對此事的態度。
我笑道:「停就停了罷,與民休息,是件好事。」
汪氏壓低了聲音悄悄問道:「父皇那邊……」
「那就得要你夫君想法子來好好賠罪了,你來找我是沒用的。」
聽我提到她夫君,汪氏微微紅了臉。
祁鈺近一兩年待她心思淡了,寵愛都在別處。杭氏因育有皇孫見濟,一時風頭無兩。其次是唐氏受寵。李惜兒憑藉孩子和手腕,也分得一二分寵愛。東宮又陸陸續續納了些新人,祁鈺幾個月不踏足正妃寢殿都是有的。
汪氏本就性子恬淡不爭,見如此,越發沉迷佛法,常帶女兒們抄佛經來獻給我。雖然是孝心一片,我也感動,但心裡不免慨嘆,青春年華,這樣年輕,就要靠佛經熬日子。兩個女孩兒,大的固安郡主只比黎檬小一歲,也被她帶得像小尼姑一般。
不過兒孫的事,只要別太離譜,我是撒手不管的。
我自己做兒媳時,吃過長輩插手的苦,因此做了婆母之後,不願重蹈覆轍。
只是偶爾提祁鈺幾句:「你就算人不願到她那裡,賞賜別缺了。當初是你要將人娶進宮來,怎麼好冷淡人家?母女三人,可憐見的。」
祁鈺還算聽話。
出乎我意料的是,祁鎮和錢氏,竟連著生下了兩男一女,與歷史完全不同。這樣一來,便無需將李惜兒生的見滇過繼出去。汪氏眼看著是不會再生育的了,正室無出,兒子都生在側室,祁鈺將來皇位傳給誰,必有一爭。不過那已經是二三十年之後的事了。
下午井源奉旨入宮接南湖郡主回府。
雖然嘉興遺願是要井源續弦,但七年過去,井源遲遲不肯。起初一味消沉,借酒澆愁,後來黎檬長到三歲,我和黑蛋將黎檬送還給他,為了女兒,他也強行振作起來。井源原本就是個文武雙全的人,我便命他帶兵操演,以備將來北方戰事。
於是黑蛋見著他,聊起最近蒙古的動向來。
宣德二十年,瓦剌首領也先進攻哈密衛,次年又攻入兀良哈三衛,瓦剌的勢力自西北的哈密地區向遼東擴張,日益構成對大明的威脅。我已授意祁鈺,命兵部和五軍都督府警惕戒備。
去年年底,又有大臣上奏,稱也先遣使進貢馬匹,虛報使者人數冒領賞賜,且貢馬老瘦多病,不堪驅使。祁鈺命興安帶人核實,發現虛報人數竟有千人之多,大怒,令禮部按實際人數發給賞賜,又將貢馬削價五分之四。
「臣以為,瓦剌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貢馬一事,只是創造借口。虛報人數、以次充好,若騙得過大明,便繼續騙取大明賞賜,騙不過,恐怕就要撕破臉了。」井源道。
「卿所慮甚是。」黑蛋凝眉道:「現如今天氣寒冷,水草不足,瓦剌暫時不會妄動,恐怕到了夏天,開戰無可避免。」
「如若開戰,臣請戰!」井源稟道。
我忙道:「不可!」讓他練兵,是看重他的才幹,也是讓他將精力從亡妻的哀傷中轉移出來,但真刀真槍上戰場,那就是另一碼事了。膝上抱著的的黎檬似懂非懂的望一望我,又望著她爹爹。
當著小孩子的面,我不忍將話說得太透,只說:「你念著嘉興,也該多陪陪黎檬才是。」
井源道:「若公主在,也必不願看臣,念一家之團聚,不顧萬家之平安。她會瞧不起臣。」
「唉……你……」我長嘆一聲,無法再勸,環抱著黎檬的胳臂不由得收緊。
「如若開戰,朕必親征。」黑蛋說。
「你們!」我又氣又急,將黎檬放下,起身就走。
「舅母等我……」黎檬忙小跑著跟上,小手去牽我的手。
然而黑蛋卻沒出言留我,也沒有立刻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