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見鍾情這種事
揚州旁邊的小鎮子嘉尚的街上,最近大家都在關注一段獨特的風景。
每次看見金多多出現,大家就開始倒數:「三、二、一……」
於是,那個漂亮的王發財馬上就出現了,每次臉上都帶著燦爛的笑容,甜得可以滴下蜜來,用百轉千回的聲音叫她:「多多——」
倒數計時:「三、二、一……」
李富貴準時出現,抬手按住王發財的肩膀:「等一下,停!有人訂了你撒嬌時的畫。」
金多多和王發財一起回頭看他,他把金多多一把推開,然後當街擺開馬扎,掏出紙筆,磨墨,點筆,開始對著僵立在那裡的王發財畫畫。
王發財擺著那個姿勢,默默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
李富貴運筆如飛,唰唰唰幾筆畫完,收了攤子,說:「好了,請便。」
「離遠點!」金多多繼續李富貴出現之前的動作,按住王發財的額頭,迅速將他推離一丈開外。
「唉,女孩子就是害羞啊。」王發財嘆息。
再倒數計時:「三、二、一……」
李富貴再次出現:「等一下,停!有人訂了王發財嘆息的模樣。」他把金多多一把推開,擺開馬扎,掏出紙筆,磨墨,點筆,開始畫畫。
王發財擺著那個姿勢和表情,默默地站在那裡。李富貴運筆如飛,唰唰唰幾筆畫完,收了攤子,示意他們繼續。
狠狠瞪他一眼,金多多當他不存在,轉身就走。
「我就說你愛慘我了,用這麼動人的眼神看我……」王發財滴著口水跟上去。
金多多繼續瞪他。
「不要這樣時刻關注我啊,真叫人傷腦筋……」他捧著臉一副害羞的樣子。
眾人一起倒數計時:「三、二、一……」
李富貴果然又出現:「等一下,停!有人要王發財害羞時的樣子。」擺開馬扎,掏出紙筆,磨墨,點筆。
王發財擺著那個姿勢,僵直地站在那裡,一臉委屈地看著金多多:「我不幹了……」
「乖啊,為了我們的生意,你就忍耐一點吧。」金多多撫慰他。
李富貴運筆如飛,唰唰唰幾筆畫完,收了攤子,說:「好了。」
於是一切繼續進行中,翻臉不認人。
「你是白痴嗎?」金多多一腳踹過去。
王發財被踹中,還是堅強地站著:「多多,不要大庭廣眾之下打情罵俏。」
「你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啊?」金多多終於被他打敗了。
「裝的當然都是你!」他趕緊說。
再一次倒數計時:「三、二、一……」
李富貴準時出現:「等一下,停!有人訂了講情話時的模樣。」
他又一次擺開馬扎,掏出紙筆,磨墨,點筆,運筆如飛,唰唰唰幾筆畫完,收了攤子,說:「好了。今天的畫已經畫完,我去交貨了。」
兩個連吵架也沒辦法繼續下去的人終於被打敗了,互相看著,仰天長嘆:「這一切都是為了蝦米?」
當然是因為,李富貴終於找到工作了。
其實本來不是這樣的工作,他只是在門口掛了一個招牌,上面用大字寫著:代寫家信。小字寫著:情書加收三文錢。
可是這個鎮子上的人,幾乎沒有人的親戚在外面,當然用不著寫信了,冷冷清清過了兩天之後,就在李富貴要拆牌子的時候,隔壁的老爺爺進來了,問:「聽說會寫字的人,一般都會順便學學畫畫?」
李富貴點點頭,順便哀悼了一下教自己畫畫的老師,那是本朝最有名的宮廷畫師江一子。
「那替我畫一張像吧。」他一笑,露出嘴裡稀稀落落的三四顆牙。
誰知道以他這個江一子的親傳弟子的功力,畫了五六張,硬是通不過。
「已經很像了,大爺……」
「不對啊,這個笑起來嘴巴里為什麼會有牙齒?」
「這樣不是很寫實嗎?」他問。
金多多走過來看見了,在他的耳邊輕聲說:「笨蛋,畫得莊嚴肅穆一點,我估計他以後要掛在靈堂的。你覺得哪個人的遺像是笑得齜牙咧嘴的?何況這牙齒還掉得只剩那麼幾顆了……」
他只好苦著臉畫了一張端莊的,對方這才滿意地收走了。
在大爺到處誇他的畫不錯之後,生意果然就上門了。第二個生意是隔壁的小花。
「小花是要拿去相親的,畫得漂亮點啊。」金多多吩咐。
「我不能禍害同樣身為男人的同胞……」李富貴看著鼻孔上翻、一雙鬥雞眼的小花,內心充滿了良心的譴責,手拿著畫筆一直在發抖。
金多多義正詞嚴:「那你要想想我們弱女子的人生啊,要是嫁不出去,我們怎麼辦?小花怎麼辦?而且……」她壓低聲音,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你願意看見她嫁不出去,每天都在你面前幽怨地晃來晃去嗎?」
李富貴打了個冷戰,一咬牙,閉上眼開始畫絕色美女。
第三波客人是兩個嬌羞的女孩子,過來羞答答地說:「我們,我們要兩張畫……」
金多多趕緊上去招呼:「兩位姑娘,是要一起畫一張遊園圖嗎?」
「不……不是的……」臉比較圓的那位姑娘羞紅了臉,小聲地說,「我們是想要李畫師替我們畫別人的一張畫……」
李富貴問:「誰的畫?」
「就是……就是嘉尚所有姑娘都喜歡的,大家都偷偷看著他的,無時無刻不關注的……」
金多多與李富貴茫然地互相對視,用口型問:「誰啊?」
「就是……就是……能讓我們掛在閨房裡偷偷看看的,小一點就好……」
繼續茫然地對視。
「就是每個姑娘都想要的啦……」
金多多終於明白了,一拍桌子:「送子觀音,李富貴,快點畫!」
李富貴趕緊研墨。兩位姑娘急了,趕緊說:「不是觀音,是……男的……」
「男的?是啊,觀音本來就是男的啊。」李富貴說。
「我知道了,是財神!」金多多恍然大悟,「這個好,我也想要一幅,李富貴,記得給我們畫一張大的,掛在我們的廳中。」
瓜子臉的女孩子終於脫口而出:「是,是他啦……」用手一指旁邊的小院子。
金多多一轉頭就看見了正趴在石榴樹下的桌子上,哀怨地盯著自己的王發財。她看了一眼,轉頭問那兩個姑娘:「你們說的就是那個軟趴趴地癱倒在桌子上,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自作多情,死纏爛打,除了錢什麼都沒有的男人嗎?」
兩個姑娘點頭:「就是那個風流倜儻,氣度從容,不顧世俗目光,充滿了才子氣息,多情又痴情的全嘉尚唯一的偶像、全天下最好的男人王發財公子。」
金多多轉頭問李富貴:「為什麼我和她們看到的東西截然不同?到底是我的眼睛出問題了還是她們出問題了?」
李富貴鋪開紙,說:「很明顯,是她們。」
此門一開,生意火爆。
給王發財畫畫居然成了李富貴的主要經濟來源。客人上至八十歲下至八歲,真是客源滾滾,客似雲來。
「發財了發財了……」
金多多樂不可支地捧著放今天收入的柜子,在關門之後和李富貴坐在桌邊,把錢往桌上一倒,數錢數得手抽筋,心花怒放。
在眉開眼笑地數完今天的收入之後,金多多和李富貴彷彿看到了指日可待的本鎮最好酒樓里的蟲草羹,兩人一想到這個奮鬥目標,不由得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互相鼓勵:「為了光明的明天和美好的未來,加油!」
「不過話說回來,一直都是我在畫畫啊,為什麼你成了老闆呢?」
「廢話,沒有我的話,誰去哄騙王發財做模特啊?誰能讓他擺出你想要的姿勢啊?」
「這倒也是……合作愉快。」
「五五開,一人一半,這是你的錢,來。」金多多把桌上的錢一分為二。
李富貴抱著自己的那份錢,嘆氣:「不過說實話,我現在一想到要畫王發財就有點受不了,畫得有點想吐了。」
「忍一忍就好了,誰叫我們沒有錢呢?人窮志短啊……」
「可問題是,我現在有了強迫症,只要看見王發財,我的眼睛就不受控制,一直盯著他看,一直盯著……」
「你不會是畫太多了,畫出感情了吧?」
「怎麼可能?我只是因為畫了站著的畫坐著的,畫了坐著的畫趴著的……」
「是誰要趴著的?」金多多驚問。
「人人的口味都不一樣啊,有人口味比較重……」
「果然比較重啊……不會是那個茶館的劉老闆吧?」
「金多多你簡直是料事如神,太聰明了!」
「把那張畫撕掉,現在立刻馬上!」
「可是他出了五兩定金啊。」
「那……明天他來取畫的時候,問問他還要不要多定幾張?」
不過,有了這份收入之後,他們的生活確實是好多了。
所謂財大氣粗,金多多出去買菜,口氣都特別大:「幹嗎割三兩肉啊?來半斤!那個魚,我要買就買一條!那個青菜,不要給我四文錢那種小的,我要五文錢那種大的!」
滿市的人都驚訝:「喲,金姑娘,你又發財啦?距離上次你這麼豪爽,好像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哦。」
「一般一般,稍微有倆糟錢了。」金多多得意地扯著嘴角。
「那這次總可以把以前賒的賬結了吧?」
「啊?那還沒有錢到這種地步啊……」
興沖沖地抱著一堆蘿蔔白菜出了菜市,金多多轉上石橋,那邊剛好有個人從柳樹下過來,柳絲太過繁茂,在風中翻飛,兩個人一個興沖沖的,一個心不在焉的,居然一下子撞在了一起。金多多手中的蘿蔔白菜骨碌碌滾下橋去,那條魚運氣好,翻了個身跳下河,擺擺尾巴吐個水泡就跑了。
金多多趕緊跑下橋去追自己的蘿蔔,那個人幫她去撿白菜,一邊用散在地上的大片荷葉包好,遞給她,說:「姑娘,真是不好意思……」
金多多朝他笑笑,說:「沒事啦……」
在柳樹前面,在河水之前,在小橋上,她的笑容溫柔,充滿了寬容的聖母的白蓮花的光輝,對面那個男人一時看呆了。
充滿溫柔光輝的金多多向他伸手:「十五文,謝謝。」
那個人愣住了:「什麼?」
「那條魚十五文錢。」她面不改色。
那個人摸摸身上,有點尷尬:「我沒帶錢。」
「那你看著辦吧。」她歪著頭看著他。
在她的目光注視下,那個人居然漸漸臉紅了,結結巴巴地說:「要不……要不明天你來這裡,我給你送錢過來……」
「我怎麼知道你明天來不來?」金多多問。
「一定……我一定來的,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是你欠我的錢,怎麼問我的名字?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人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叫於至善。」
「十五文錢……你先把這個押在我這裡,我明天拿了錢再還給你。」金多多指指他身上的一條金子做的小魚。
於至善立即解下來遞給她,說:「那明天我來贖,你可別忘了啊。」
「放心吧。」金多多拿著金魚,樂不可支地抱著白菜蘿蔔溜走了。
「姑娘,我明天在這裡等你,不見不散啊……」他還在後面喊著。
「好好,我一定不會忘記的。」
白痴,這個金魚怎麼看都值幾十兩銀子,明天誰會拿它過來換十五文錢啊?
所以,我一定回忘記的!
金多多加快腳步,趕緊跑路。
「我不管!無論如何,你都要替我找回那條金魚,找到那個騙我的姑娘!」於至善激動得全身顫抖。
揚州知府嘆了一口氣,把自己手中的筆擱在筆架上,說:「兒子啊,這種事,你去找衙役,去找捕快,去找大理寺,去找皇上都沒問題,怎麼會來找我?不過我勸你最好是讓人私下打聽,不然被人知道就太丟臉了,把一條金魚交給別人抵十五文錢,你覺得誰會第二天如約過來?有你這樣的兒子我很丟臉啊!」
於至善苦著一張臉:「就是因為去找他們太丟臉了,所以才來找爹你幫我啊……嘉尚就那麼大,只不過是揚州地界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鎮而已,爹你可是揚州的知府,你一定要幫我找到那個失約的姑娘!」
「不就是一條小金魚嗎?庫房中還有幾條,你自己抓一把去。」他埋頭看賬目,不想理這個笨蛋兒子了。
「我不要小金魚!」於至善大叫,「爹,我要找到那個人,我要找到她!」
「我覺得她的做法很正常,不是嗎?」揚州知府頭也不抬,「會去那座橋上等你還錢的才是笨蛋呢。」
「不是……」於至善沒有底氣地嘟囔著,良久不說話。
他老爹覺得有點奇怪,抬頭一看,他用手指在柱子上划來划去,臉窘得通紅,就是說不出話來。
老爹終於覺得不對勁,只好擱下筆,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問:「到底怎麼啦?」
「他……我想再見到她……」他哇一聲抱住父親的手臂,大聲訴說,「我,我找不到她,在那條橋上等啊等,怎麼也等不到,我等了五天了,還是等不到……昨天晚上還夢見她了,夢見她說……你怎麼不來,說好明天要來的……」
知府大人不敢置信:「兒子,你記掛著一個騙了你金魚的姑娘?」
「是啊……我……我一見鍾情……」
他爹恨不得仰天長嘯:「世界上怎麼會有一見鍾情這種愚蠢的東西存在?」
「因為,因為她和我小時候喜歡的女孩子,長得一模一樣啊……」
「你喜歡的女孩子?我怎麼不知道?」
「爹,就是娘的死對頭之一京兆尹夫人的女兒,叫夜鶯……我十歲夜鶯八歲的時候,因為娘和京兆尹夫人吵架,所以……我和夜鶯就這樣被活活拆散了……」
揚州知府嘴角抽搐:「但、但是,明明幾個月前你還發誓終身不娶的……」
「那是因為……我聽說夜鶯即將嫁給娘的死對頭之二江南楚家的兒子楚聿修……所以,我已經錯過夜鶯了,如果我再娶不到那位和夜鶯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我就……我就真的終身不娶!」
「……」揚州知府沉默了。
「幫我找她吧,爹……」
「不可能!」他抹了一把冷汗。
「爹……」
「我怎麼可能幫你去找一個小小的詐騙犯?尤其你似乎還看上這個詐騙犯了!這事絕對不可能,萬萬不可能,百分之百……」
話音未落,知府被一道撲出來的黑影打飛了。
從后室撲出來的,是個雍容華貴的美少婦,她一手護住於至善,一邊大吼:「於偉強,你敢!」
揚州知府於偉強,在這個彪悍女人面前恨不得把脖子縮到肩膀里去:「老……老婆大人……這個逆子他想要娶一個騙了他金魚的小女賊……」
「小女賊怎麼了?騙金魚怎麼了?以我多年的經驗和同為女人的心思,我可以斷定,這個小姑娘,一定是對我們兒子一見鍾情了!」於母振振有詞,「你說說看,誰家姑娘會不對我們兒子一見鍾情?一見鍾情之後,誰會不想要定情信物?拿到定情信物之後,誰會歸還?所以兒子你在橋上當然等不到她送還小金魚了!因為這已經是她會珍藏終生的,寄託對你思念的,愛情的見證了!」
於至善想想了一下那個溫柔姑娘夜夜在枕上輕撫小金魚、對月長嘆苦相思的感人場面,頓時熱淚盈眶:「娘,我一定要找到她!」
「放心吧,娘也一定會幫你找到她的!」於母一臉堅毅,「因為,無論如何當年我也是京城一大風雲人物、話題少女,可如今,別人家的兒子都逃婚結婚不亦樂乎了,唯有我兒子一點花邊新聞都沒有,我這個做娘的,太沒面子了!」
「老婆……」
「娘……」
「收拾行裝,立即出發,我們的目標是——挖地三尺,翻天覆地,也要把兒子喜歡的那個姑娘給搞!到!手!」
知府大人一家大駕光臨,聲勢浩大,引得嘉尚這個小鎮上沒見過世面的人紛紛圍觀。
不過很快地,他們一家人就發現在這個小鎮子上是住不下去的。
因為,這個一年都沒有幾個來往客商的小地方,根本沒有名叫「客棧」的東西,驛站之類的更是欠奉,鎮長家也是苦哈哈的,一家六口擠在兩間廂房裡,那擁擠情景,實在叫人傷感。
知府大人心花怒放,借口公事飛奔離去,留下於至善、於母和幾個丫鬟下人站在鎮上唯一的一條石板路上,看著面前一堆圍觀的人,滿心凄涼。
「有客棧嗎?」
「沒有客棧。」
「有旅店嗎?」
「沒有旅店。」
「有驛館嗎?」
「沒有驛館。」
「娘你別問了,鎮長的意思是,一切客商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還是於至善比較清醒,「那麼,誰家有比較寬敞一點的屋子嗎?」
鎮長和圍觀的群眾異口同聲:「發財公子家!」
所以,知府夫人和知府公子,就這樣下榻在了王發財家裡。
一起外出去買菜的李富貴和金多多,在菜場這個八卦集散地,當然也聽到了大家的議論。
「哎呀,說到於知府,那可真是個強人啊,在揚州,他是最大的官,可以說是權勢熏天炙手可熱……」
李富貴自言自語:「真的假的,一個知府而已……」
「知府而已?這可是知府大人啊!我們整個州府的長官!揚州就屬他最大!」
賣菜的嬸子插嘴:「不對不對,揚州有人比他更大!」
「誰啊,我怎麼不知道?」
「就是知府夫人!」
「……這倒也是。」知府大人的懼內程度,揚州地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然毫無疑問。
「而知府夫人,平生的小祖宗就是知府少爺,那是七代單傳的獨苗苗啊,所以說,揚州最大的,還是知府少爺了!」
金多多捧住自己的臉:「那,汪嬸,既然知府少爺都大駕光臨來到這裡了,你的菜不如打點折?」
「這是什麼打折理由啊?萬萬不能!」
因為大家都專心八卦去了,再也沒有人好好陪金多多討價還價,她也感覺到了沮喪和挫折。
「李富貴,回家!」
李富貴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和她空空的手,問:「晚飯呢?」
「回去吃桂花糕!」她賭氣說。
「……那為什麼要把我拖過來幫你拎菜?我還以為會有很多呢。」李富貴說著,但還是乖乖跟在她身後一起出去了。
「因為……我做了件虧心事,所以擔心一個人出門會遇見金魚的主人……」她嘟囔著說。
「什麼金魚的主人?」他問。
「其實,其實我也覺得這樣不好,事情是這樣的……」
剛說到這裡,旁邊小巷忽然衝出一群人,當頭的正是職業小流氓阿銀,一看見她就興奮不已:「大姐頭,我們正要去你家呢!」
「啊?」她轉頭看他們。
那一夥髒兮兮的小流氓人手兩隻紅薯,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快,快,我們跑了半個時辰才把洪老頭甩開,你把你家花園借我們烤一下紅薯!」
「那個,王兄,不知我能不能向你打聽一下……嘉尚的風土人情?」
借宿在王發財家的於至善,在安頓好了母親之後,和王發財一起到書房閑坐,順便打探消息。
王發財漫不經心:「當然可以,只是我也剛來此地,並不是十分清楚,於兄有話儘管問。」
「是這樣的……我,我前幾天在這裡遇見了一個姑娘,因為我不慎把那位姑娘的魚弄沒了,所以她就拿走了我佩戴的金魚作為……信物……」
這個好像應該叫作為抵押吧?王發財默默地想。
「現在我想找她,可是她已經不見了,我在此地又人生地不熟,所以……不知如何尋找她……」
「哦,原來於兄是想要找一個姑娘追討回自己的金魚?」
「不,其實是我想找那位姑娘賠償她,然後……以金魚為聘,向她提親……」
「不過,我對本地也不太熟悉,姑娘也只認識一個……」
「我也只見過那個姑娘一面,只是一直心心念念,所以定要找到她。」
「不過我認識的那個姑娘嘛,長相很一般,個性也很差,貪財貪吃又無賴,想必不是於兄要找的那位了。」
「我要找的那位,相貌清麗、溫柔和順、大方可愛又善體人意,想必不是王兄認識的那位。」
「所以於兄你可以明天開始在鎮上慢慢尋找,我就幫不上忙了。」
「沒事沒事,借宿王兄家中已是叨擾,多謝王兄了……咳咳咳……」
「哪裡哪裡,於兄下榻我處,實在是……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兩人實在沒辦法再客套下去了,在從門窗間冒進來的濃煙中,一起跳起來衝到外面去了。
誰知外面更可怕,半個天空都是黑煙。王發財一看,原來煙霧是從隔壁滾滾而來。
被濃煙吸引來的福叔站在他們身後,也是大惑不解:「是不是失火了?」
「失火?不會吧!」王發財趕緊站起來,朝那邊飛奔過去。
於至善當然也是緊緊追上去。
跑到隔壁一看,果然濃煙是從金多多的小院子里冒出來的,裡面還有亂鬨哄的人聲,其中金多多的聲音最大,壓倒一切:「怎麼弄的,這麼多煙!全鎮的人都知道我們在烤紅薯了!」
「不會的不會的,就算被發現了,我們說是買的就行了……」明明就是那一群流氓的聲音。
「錯!誰都知道我是不可能去買紅薯的,因為現在紅薯還小,價格很貴!」身為嘉尚最著名窮光蛋的金多多大叫,「哎,阿水,不要亂戳,那個最大的是我的!」
看見王發財衝進來,坐在客廳中等紅薯吃的李富貴抬頭看了他一眼,說:「如你所見,那群流氓又偷了紅薯在這裡烤。」
王發財這才放下心來,抬手介紹於至善,說:「這位是我朋友。」
李富貴看了他一眼,問:「公子也是逃婚?」
於至善趕緊拱手:「沒有沒有,我一直跟著我爹在江南江北東奔西走,至今還沒混上老婆呢……其實我是來找姻緣的。」
李富貴這才抬抬手,問:「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於至善,出自《大學》:『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即最後那三個字『於至善』。不知閣下……」
「哦,在下李富貴,出自《論語》:『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兩人一起看向王發財。
王發財拱手:「在下王發財,出自《禮記》:『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
「看來大家都很風雅啊……」
「對啊,對啊,風雅之至。」
李富貴不由得看向外面的金多多,思考著她的名字出處。
王發財說:「多多這個名字的出處,應該是『多福多壽』吧,這個與她倒是極貼合。」
見王發財的知識如此淵博,李富貴不由得肅然起敬:「這個我倒不知道,請教多福多壽的出處是?」
「把螺肉在鍋里滑炒,然後起鍋,將油瀝干,鍋中加糖、醋、鹽、花椒、辣椒等調料進行調汁,再將萵筍切細絲,與螺肉一起入鍋,勾芡,出鍋即可——這個就是名菜多福多壽。」
「很貼切,很合適。」李富貴點頭。
於至善莫名其妙,站在一旁摸不著頭腦。
說曹操曹操就到。
「還有最後兩個,你們還不快搶就沒啦!」金多多從院子里跳進來,把手裡的兩塊小紅薯往他們面前的桌上一丟,一邊轉頭看於至善,隨口問,「怎麼會有三個人?我只拿了兩個……」
一看見於至善的樣子,她愣了一下,站在那裡獃獃地問:「你……居然找到這裡了?」
於至善看著面前這個袖子挽到手肘上,臉上一塊黑一塊灰,嘴巴旁邊還有兩條像鬍子一樣長長的抹出來的黑線,頭髮和眉毛上全都是炭灰的女子,當場就呆住了,良久,轉頭問王發財:「這位姑娘是?」
「就是出典自『多福多壽』的金多多姑娘。」王發財說。
於至善看看她,再看看王發財,嘴角抽搐:「就是……本鎮你唯一認識的那個姑娘?」
「對,她仰慕我很久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
幸好沒被於至善認出來,所以金多多都不介意王發財在說什麼,她鬆了一口氣,轉身跑到院子,對著那群還在製造滾滾濃煙的流氓們大吼:「你們這群流氓,吃完了都給我滾!」
「其實她平時還是很清秀的……」王發財想為她挽回一點面子。
裡面的流氓開始亂鬨哄地大叫:「大姐,你長得已經很馬馬虎虎了,老是這麼凶,小心嫁不出去……」
「誰馬馬虎虎了?當初我剛來的時候,還不是一大幫人調戲我?」
在她的吼聲中,一群職業小流氓一鬨而散地從後門逃走了。
「收拾完東西再走啊,你們這群渾蛋!」金多多在後面大叫,「要不是為了省買菜錢,我才不願意自己家的院子被弄得一團糟呢!」
於至善好笑地看著王發財。
王發財絕望了,放棄了替金多多講好話的打算,改口說:「你難道不知道,受虐是有些人的愛好嗎?我就喜歡母老虎。」一邊對著裡面喊,「多多,把臉洗一洗,衣服換一換,跟我去吃飯。」
「去哪裡?」她精神一振。
「純福樓。」鎮上最貴的那個酒樓,蟲草羹要三兩銀子一盅。
「純福樓?馬上!」她立即一溜煙跑進自己的廂房,想想,又探出自己滿是黑灰的臉,問,「就你和我去?」
「四個人。」他比一下廳內的人。
「……好。」她答應了,卻遲遲不出來。
李富貴涵養好,王發財對於金多多一向寬容,於至善遠來是客,所以誰都沒有去催她。等到三個男人喝完一壺茶了,她才從裡面出來,扭扭捏捏地拿著一把破蒲扇遮在臉前。
王發財抬起下巴:「把扇子丟掉,不然不帶你去吃飯。」
她只好丟掉扇子,那臉上竟然還蒙著大手絹,把整個臉包了個嚴嚴實實。
於至善笑得雙肩發抖,王發財覺得自己丟臉極了,扶住自己的額頭,擠出一句話:「把手帕拿掉,不然不帶你去吃飯。」
「可是……」她一說話,臉上的手絹就蠕動,說不出的滑稽。
「蒙著手帕怎麼吃東西?快點揭掉!」
她猶豫了好久,終於下定了決心,用力把手帕一把揪掉。
臉一露出來,那三人差點把茶都噴出來。只見她把自己的臉抹得雪白一片,上面兩大陀紅團團,畫了黑色的鼻影,血盆大口,粗黑的劍眉,再加三綹鬍子就是門神秦瓊了。
王發財再也忍不住了,站起來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屋子裡面拖:「把臉上這些奇怪的東西洗掉!」
她死也不肯,趴著門縫,使勁想從門縫裡面鑽出去。王發財一把將她按在桌子上,就在他拿起手帕要擦她的臉的時候,突然看見了桌子上的那條小金魚。
他皺起眉,拿起小金魚,翻過來看,後面果然鐫刻著一行字:禮部於。
他瞥了外面正襟危坐的於至善一眼,壓低聲音問:「十五文錢?」
金多多拚命點頭。
王發財將她的臉抬起來,看了好久,終於還是泄氣地說:「怎麼看,都沒有讓人一見鍾情的本錢啊……他什麼眼光啊?」
「啊?」她莫名其妙。
「沒什麼。」王發財放開她,把小金魚拿起來,塞到抽屜里,低聲說,「騙來的東西要放好,這個道理都不懂?」
他把金多多拉出來,對大家說:「走吧。」
於至善好笑地指著她的臉,問:「還是這樣嗎?」
「我剛剛看了看,覺得她可能不化妝更可怕。」王發財說。
金多多狠狠瞪了他一眼,卻一個字也不敢說。
真沒想到,我也有這一天啊……
金多多抱著肚子,趴在被窩裡,含恨地咬著被角,眼淚汪汪。
那可是純福樓啊,純福樓,她和李富貴幻想了多久的聖地啊!
蟲草羹、燕窩粥、魚翅煲流水價上來,揚州的名菜,那什麼琵琶對蝦、菊花海螺、彩蝶飛舞、八寶葫蘆……一樣不落下全都上來,讓這麼久以來懷中一直只揣著二兩銀子的她簡直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可是夢,是噩夢啊!
一想到自己貪污的那條小金魚,一想到小金魚的主人就坐在自己的面前,一想到自己頂著這個模樣坐在純福樓吃飯……
即使是她這樣的吃貨,也什麼都吃不下去了!
所以,晚上只分了那群流氓的一個小紅薯吃,其餘幾乎什麼都沒下肚。
睡到半夜,餓得眼睛都綠了,她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了。
金多多像遊魂一樣地爬起來四處翻著東西找吃的,可是空空的廚房空空的櫥櫃,根本拯救不了一個肚子空空的她。
就在她喪氣轉身時,看見一個黑影搖搖晃晃地出現在她的身後,她嚇得大叫一聲,一腳踹過去,那個黑影頓時慘叫出來。
這叫聲讓她分辨出了對方是什麼人:「李富貴!大半夜你裝什麼鬼啊?」
李富貴痛苦地捂著自己的腰,說:「拜託啊,你在這裡翻東西的聲音這麼響,我還以為家裡進賊了,所以過來看看……你深更半夜在這裡幹嗎?」
「我好餓啊,想找點吃的。」她抱著肚子說。
「不是吧,純福樓二百兩銀子一桌的酒席你居然半夜就餓了?」
「有心事,沒吃下去……」
「我沒聽錯吧,金多多!」李富貴頓時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是這個世界要毀滅了嗎?是天崩地裂本朝要毀於一旦了嗎?」
「……李富貴,你給我滾回去睡覺!」她悻悻地轉身,抓過火刀火石,拎起旁邊的一個水桶就出門了。
外面是明晃晃的月亮,秋風稍微有點冷。
李富貴跟在她身後,問:「你要去哪裡?」
她苦著一張臉:「小溪邊。」
李富貴面露慘淡的神情:「金多多,你不要這樣自暴自棄嘛,肚子餓了去提一桶水喝這種事聽起來好像很凄涼啊……」
「誰去喝水了!昨天賣螃蟹的阿六教了我捉螃蟹的辦法,我去捉幾隻試試看。」
「捉螃蟹?你還真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多謝誇獎……你和我一起去不?」
「去啊。」他很乖地接過她手中的桶。
金多多有點感動:「李富貴,你真是好人。」
「因為我肚子也餓了。」
「不是吧,純福樓二百兩銀子一桌的酒席你居然半夜就餓了?」
「廢話,吃飯時對面坐著那樣一個打扮得跟殭屍一樣的女人,誰能吃得下啊?」
金多多飛起一腳:「李富貴,你這個壞人!」
晚上正是螃蟹出動的時間,金多多在水中丟了點雞骨頭之類的,然後在水中弄了塊石頭,把油燈往上面一放,就坐等著螃蟹上來。
李富貴有點擔心:「真的能上來嗎?」
「應該能吧,阿六是這樣說的……」她說。
雖然李富貴有點懷疑,但兩人還是坐在溪邊等著了。
月光暗淡,九月的夜間清涼無比,微有寒意。
金多多靠著她身邊的石頭,因為久久沒看到螃蟹,開始打瞌睡了。
李富貴卻沒什麼睡意,他坐在石頭上,環顧四周。
潺潺的溪水在耳邊叮咚輕響,月影被流水攪成點點銀光,在他們周身不停地晃動。他低頭看睡在身邊的金多多,她靠在石頭上,月亮的光影彷彿在她的臉上投下一層紗,朦朦朧朧,若隱若現。
他的心裡,有個地方微微地抽動了。
真沒想到,在他逃離京城,逃離自己一成不變的荒蕪人生時,卻會在這麼偏僻的小鎮,遇到了活得這麼精彩的她。
這算是……上天給他的意外的禮物嗎?
他低下頭,在月光下凝視著她,靜靜地看著她出神。
就在此時,單調的流水聲中,忽然傳來「啵」的一聲,他轉頭一看,原來是一隻螃蟹已經順著石頭向那盞油燈爬過去了。
「金多多,金多多……」他趕緊輕輕地推她的肩,低聲叫她,「螃蟹出來了!」
金多多被他驚醒,立即跳起來,也顧不上擦自己惺忪的睡眼了,提起身邊的水桶,撩起自己的裙子踩著水就奔了過去,一把抓住那隻螃蟹往自己的桶里一丟,手忙腳亂的,傻笑地捧著木桶看:「抓到了抓到了……螃蟹哦!雖然有點小但也是螃蟹哦!」
李富貴點頭:「嗯,只是要擔心,別把它當成一文錢給拿去買菜了。」
「比一文錢要大至少一圈好不好!」她得意地瞟了他一眼,「我就說這些笨螃蟹會自己爬上來的吧!」
話音未落,她覺得腳上痒痒的,「哎呀」叫了一聲,說:「好多啊,下面好多啊……」趕緊把桶往岸上一放,然後彎腰下去,連自己的裙角掉進水裡都不管了,左右開弓,迅速地抓著腳底下的螃蟹。
李富貴看她光著腳踩在水中,裙子隨著水流晃動,她白皙的小腿在水下若隱若現,不由得說:「金多多,快點上來,大半夜的,小心受寒。」
「不冷不冷,有螃蟹吃還怕冷?」
「那……擔心被螃蟹夾了腳。」
「不會的,誰敢夾我,我一腳踩扁它!」她大笑著,開心地抓著螃蟹,「哇,好大一隻,哇……啊!」
她甩著夾著她手指的大螃蟹,連蹦帶跳地上岸來,李富貴捧住她的手,捏住蟹殼兩側,想要幫她把這個螃蟹拽下來,可誰知它卻越夾越緊,金多多痛得大叫:「按它的肚子呀!」
李富貴趕緊使勁地按它的肚子好幾下,螃蟹這才鬆了鉗子,掉在木桶中。
「好痛啊……居然出血了。」金多多看著自己的手指,直吸冷氣。
一直捧著她的手的李富貴,看她的食指上迅速地沁出一點殷紅來,周圍又找不到什麼可以幫她包裹的東西,一急之下,將她的手指遞到唇邊,幫她將血吸去。
少年柔軟的雙唇觸到她纖細的手指上,就像一朵初綻的花輕輕擦過初抽芽的柳條。
彷彿一個霹靂驟然打在金多多的身上,她猛地跳了起來,將自己的手一把抽回,然後在自己的身上胡亂地抹著,盯著面前的他,結結巴巴地說:「李……李富貴!」
李富貴自己也愣住了,舉著自己的手獃獃地看著她,許久,才低聲說:「對……對不起,因為小時候,我受傷了之後,我娘也曾經這樣給我舔傷口……」
她茫然失措地把自己受傷的手指藏在身後,那上面有灼熱的溫度,隱隱地自他接觸過的地方蔓延著燒上來,讓她的臉都漸漸紅了起來。
周圍靜靜的,夜風細細的,良久,她才被擦過耳邊的風驚醒,回過神來。她穿上鞋子,提起水桶,結結巴巴地說:「我們……我們走吧!」
「嗯,走吧……」李富貴應著,幫她提過滿是螃蟹的水桶,踏著月光往回走。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踏著水銀一樣的月光,他們之間依然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只是,那種感覺,似乎已經不一樣了。
「喂,這隻螃蟹它傷害過我,所以,為了報仇,我要它肉償!」
半夜三更,寂靜無人,月亮斜掛在天邊,光輝淡淡。
蒸好的一鍋螃蟹端上來,金多多理直氣壯地搶了最大的那一隻螃蟹,美其名曰為「報仇」,而且,她真的面帶著恨意,狠狠地掀開了它的殼,撕掉它的肺,開始吃它的肉。
惹什麼都別惹女人。
李富貴在夜深人靜的這一刻,又學到了一個真理。
不過……
「吃螃蟹不是要六十四件工具嗎?你就這樣用嘴巴吃,真的可以嗎?」
「我當然知道啦,蟹鉤子蟹叉子蟹鎚子蟹鑿子……可是現在我們什麼都沒有,能怎麼辦?將就著吃吧!」
「好吧……」他遲疑地應了,學著她的樣子,開始試著不用六十四件工具吃螃蟹。
可是螃蟹這種東西本就殼多肉少,再加上他們捉到的還大小不均,大的還好,小的也就一文錢那麼大,吃起來太麻煩了,他惡狠狠咬了半天也吃不到一點肉,只好放下了,看著她風捲殘雲地丟下大堆空蟹殼,一臉敬佩。
「螃蟹都不會吃,你太沒用了吧?」金多多毫不留情地奚落他。
他一臉仰慕的看著她:「以前都有人幫我挖蟹肉的,所以我真沒想到居然有人能只靠著自己的舌頭和牙齒,就能把螃蟹給掏空。」
「哪裡哪裡,承讓承讓……」金多多倒相當謙虛,「來來,我教你……掰開蟹殼,扯掉蟹肺,先吸掉蟹黃蟹膏……」
他拿著螃蟹殼翻來覆去的研究,再抬頭一看,她興緻勃勃地掰開螃蟹腳,用力一吸,裡面滿滿一截的螃蟹肉就全到了她肚子里,空空的蟹腳被她丟在桌上,乾乾淨淨的。
李富貴不由得肅然起敬:「金多多,你吃螃蟹也是藝術啊!」
「這個一般了,其實我最擅長的還是吃蝦,我吃過的蝦啊,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是吃過的!」
「真是好身手……」
「要不明晚我們去撈蝦,我教你怎麼吃。這個訣竅啊,就在於你咬開蝦殼,需要從肚子側邊進去,然後舌頭一卷,蝦肉就滾出來了。」
「是嗎……」
「另外我在京城裡還推廣了一個吃筒骨的方法,現在已經在京城迅速流行了。那講究就更多了,燙了當然不行,冷了骨髓就變成白白的脂肪了,要等似冷非冷、似熱非熱、半冷半熱、外冷內熱的時候上桌,劈開筒骨,附上麥稈,然後拿麥稈插入骨中一吸……」
「……」
「還有啊,我還改進了獅子頭。這個獅子頭呢,講究油而不膩,但是火候很難掌握好……」
「……」
「然後我的得意之作是西瓜盅……」
「……」
「其實我最喜歡的還是鱸魚……」
「……」
等到她發表完關於吃的長篇大論,天邊都隱隱地露出了魚肚白。
和吃貨金多多相比,李富貴真是全無天分,到最後也只能沮喪地捏著螃蟹腳,卻無從下口。但是他抬眼看著她揮舞著螃蟹樂呵呵的樣子,又環顧四周,覺得這一夜真是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刻。
雖然……她是自己不應該太接近的人,她是與好友關係異乎尋常的女子,但——
孤燈夜下,萬籟無聲,他們相對坐在桌子的兩旁,孤男寡女,四目相對,相談甚歡,專心致志地……啃螃蟹。
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變成美好的回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