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飛沙走石的垃圾星上,沙塵暴從來不會為誰停歇。
只是一艘宇宙艦艇的登陸,打破了這片廢土原有的平靜。
「轟隆隆——」波瑞阿斯號像一頭鋼鐵巨獸,噴著洶湧的氣流聲勢浩大,也因它過於龐大的體型,將原本平整的垃圾山弄得東倒西歪。
停穩后,一群武裝嚴密的士兵像潮水一樣從艦內出來,他們拿著各種各樣的儀器,迅速對這片荒蕪星球進行地毯式的搜尋。
γ3從來沒有過這麼熱鬧的時候,聽到動靜,一隻渺小的灰色沙漠跳鼠昂起頭,打量這群來勢洶洶的人,它的小眼珠滴溜溜地轉著,忽然一名男人大踏步走來,跳鼠嗖的一下飛快消失在岩堆石縫裡。
加西亞有點恍惚地走在這片荒涼的大地上,他伸手掬一捧風,掌心全是乾燥的沙子。幾個廢棄的飲料罐咕嚕嚕隨風滾落,腳下顯露出寸寸開裂的土地。
她,就是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高貴的南河星系第一王女,盛放的帝國薔薇,她的榮光無可比擬,多少家族日夜渴求能夠和王女走得再近一點,也許會有哪個幸運的男子獲得她青眼相加。
可一場戰役,一切就都消失無蹤了。
多少年來帝國四處尋覓無果,加西亞一度猜想,王女殿下一定是去了某個更高位面的時空,她自由了,她會過的更好。
可最後,卻是在這顆垃圾星……他確定地感受到了她的異能波動。
這怎能不讓加西亞震動。
直到副官皮克走過來,他才從混沌中如夢初醒。
「指揮官,我們在一公裡外發現了一艘墜毀的星際民航,經過比對正是C801!」
加西亞面色一變,調轉方向立刻趕去。
而一幫士兵,正聚集在那已成空殼的民用星艦四周。
他們小心翼翼檢查艦身,有的撬開大門,有的則是在提取黑盒子內的信息。
「竟然真的墜毀在γ3上。」
「損毀成這樣,機體被沙蟲腐蝕透了,修好也無法飛行了。」
「沒有探查到生命體征。」
加西亞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破開一個大洞的星艦。
「指揮官,裡面的乘客和駕駛員全都不見了。」
副官皮克看著這一片狼藉,不由猜測:「難道是被沙蟲吃了?」
加西亞卻絲毫不嫌棄裡頭破破爛爛,他彎腰走進去,伸手拂了一把牆面上濺到的血跡。
「不是。客艙內部座椅完好,安全帶是被解開的,四周沒有多餘的血,他們是被人帶走了。」
至於是被誰帶走了……
加西亞眼眸明亮起來。
一名士兵走過來:「指揮官,客艙內東西被人翻找過,儲備的食物全都沒有了。」
「指揮官,星艦標配的膠囊逃生艙少了一個!」
皮克摸了摸下巴:「碰上沙蟲襲擊,再加上宇宙風暴,這麼混亂的情況下他們應該沒有時間使用逃生艙吧?」
加西亞並不說話,他看了眼空缺出來的那個金屬巨蛋位置,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即刻扭頭就走。
「追!」
皮克跟在後頭:「指揮官,我們去哪裡追?」
「從γ區星域發散四周所有的星際航線,一條條找!並且你們馬上發消息回主星,從今天開始全星系所有降落的逃生艙,全都要進行身份核查。」
「是!」
波瑞阿斯號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像是在打一場著急的硬仗,人們爭分奪秒,等到星艦徹底駛離大氣層,這群士兵留下的急躁氣息才漸漸沉澱。
γ3平靜了幾分鐘。
很快又迎來了第二波客人。
被大風攪亂的雲層還沒來得及恢復原樣,一艘巨大的艦艇就又破開大氣層,夾著洶湧的狂風。
這回降臨的同為四大星艦,諾托斯號的主人並不像加西亞那般急迫,它行駛緩慢又平穩,四周還圍著幾艘小型護衛艦,像帝王出巡一樣陣勢極大。
諾托斯號的星艦隊伍落在了福源湖邊,從裡頭浩浩蕩蕩出來一群荷槍實彈的士兵,他們全都戴著紅色肩穗,是皇家護衛隊。
在眾人簇擁下,一名身材瘦削的青年踩著雲梯緩緩走下來,靴子踏在砂石裸.露的地表,米路沉默著看向不遠處波光粼粼的黑水湖,像是要把每一個風景都記住。
「陛下,加西亞指揮官剛剛離開。」
「我們在不遠處發現了有人棲居的痕迹。」
米路猛地回頭,琥珀色的眸子光芒一亮:「快帶我去。」
蔚梨此前為了撿垃圾方便,耗費周折清理出一條條小路,此刻這些小道兩側排排站滿了士兵。而她也絕對不會想到,破破爛爛的棚屋,會有皇家儀仗隊的陣勢。
米路匆匆趕來,臨到門口時又有些莫名的害怕。內務總管麥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想要替陛下拉開塑料帘子,米路又馬上揮揮手,制止了他。
「你們待在門口,不要進來。」
眾人當然不會有異議。
青年皇帝伸手撩開花花綠綠的塑料布,獨自走進這處矮小的棚屋。
他身上披著的昂貴裘皮拖行在布滿沙土的地面上,染上了灰塵,可他好像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他摘下黃金王冠,隨手放在一塊平整的塑料板上,指尖輕輕拂過表面。這應該是充當桌子用的,旁邊還有一個缺了角的矮凳。事實上,蔚梨平時就在那上面吃飯,甚至角落裡的餐勺都沒有帶走。
棚屋裡殘存的異能波動,沒有誰比他更熟悉了。
米路腳步遲緩,他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回頭這些活生生的東西就會都不見了。就像十年前一樣,他只是稍微沒有看好她,她就徹底消失了。
這間簡陋的棚屋狹窄、醜陋,一想到她獨自在這裡艱苦生活,那種難言的心疼幾乎要佔據全部神經,但米路心裡更多的卻是熾熱的喜悅。
想要立刻見到她,想要保護她,想要她只屬於自己,很想、很想。
他攥緊了拳頭心跳急促,環顧四周,忽然看到棚屋最內側的岩壁上好像有什麼。
走近了一看,見是一些粗糙的壁畫,有山有水,有狗有人。顏料很劣質,筆觸很簡單,但能看得出來繪圖的人心情很好。
這份好心情感染到了他。
「呵。」米路輕笑出聲,他的手指留戀地撫摸著壁畫中的花裙子姑娘,臉上也不自覺帶上了笑意,「姐姐,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變。」
而在棚屋外頭,皇室護衛隊和皇家內務侍從一干人等大眼瞪小眼,眾人頻頻望向首席總管,麥倫卻昂著頭裝眼瞎。
半晌,米路終於從裡頭走出來了,他揮揮手:「麥倫,把這裡的東西全都帶走,我不要讓姐姐的物件留在外面。」
總管連忙答應著:「是。」
有了皇帝陛下的吩咐,侍從們開始來來回回地進出棚屋,雖然搬運的都是些垃圾,但他們動作卻都小心翼翼,生怕磕了碰了把那些廢品弄得更廢。
姐姐?皇帝的姐姐是誰?那都不需要問,自然是第一王女,安德莉亞殿下。
其實從正統血緣上看,第一王女是上任皇帝的直系血脈,而米路·德帕伊卻是旁系皇親的兒子,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晦身世,兩人並沒有多少關係。
但是眾所周知,他們的感情好到可以姐弟相稱,不過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的米路才十一歲。
至於,為什麼陛下心心念念的王女殿下會在廢星撿垃圾。所有人都覺得匪夷所思。
看著棚屋裡的東西被精細打包,再裝在華麗的箱子里妥善運上星艦,米路的臉上才有了一絲欣慰。
他轉過頭,朝著遠離屋子的方向走去,內務總管麥倫就垂首恭敬地跟在身後。
等到附近沒什麼人了,米路轉過臉來,神情瞬間改變。
剛才的喜悅和感動全數消失,他滿臉陰沉,烏雲壓頂,表情堪稱恐怖。
「麥倫,從生活痕迹上看,姐姐在這裡起碼住了一周,是嗎?」米路咬牙問道。
總管低眉順眼:「是的,陛下。」
「很好,把那兩個人給我拖上來。」
皇家護衛隊將尤西斯和傑努押過來的時候,他們兩個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尤西斯還在不斷解釋企圖說服別人:「諸位大人,我們真的是冤枉的,我只是一個負責運輸垃圾的普通士兵,乾的都是最基本的活,絕對不可能涉及什麼危險事件……」
然而不管他怎麼說,押送他們的護衛都和石頭一樣油鹽不進。直到被拖到一處山丘後頭,看到站在面前的是什麼人的時候,傑努和尤西斯才徹底傻了。
「陛下?!」
帝國皇帝,屈尊降貴到垃圾星來?幹什麼,年底視察嗎?
短暫的迷茫后,尤西斯心裡升起瘋狂的忐忑不安:「請問陛下,我們兩個究竟是……」
麥倫打斷了他:「你們是γ區星域垃圾運輸中隊的是吧。」
「是的……」尤西斯猶豫著點頭。
麥倫對了對手裡的表格:「γ3沒有行政區劃,唯一能到達這裡的只有垃圾運輸中隊,根據我拿到的排班表,最近兩周來到這裡的都只有你們兩個。」
「所以,你們見到了被困的王女殿下,卻根本沒有打算進行救援?」麥倫推了推眼鏡,冷靜地說道。
「王女殿下??等一下,總管大人您在說什麼。垃圾星上怎麼會有人,我……」傑努開口,只是他話還沒說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張臉猛地變得煞白。
【尤西斯,垃圾堆里好像有個人?我看見了。】
【不可能的,肯定是人偶,快回去吧,我一分鐘也不想待了。】
回想起那天的景象,傑努腦袋上開始冒出豆大的汗珠,再仔細回憶一下,他發現自己對那人的印象竟然非常深刻。
所以,是他對王女殿下的求救視而不見、見死不救了嗎?
米路側身站著一言不發,麥倫走過來,向懵逼的二人展示了什麼東西:是當時他們駕駛的垃圾運輸艦里的監視器錄像……
微小的畫面里,一個人正揮舞一條紅色布巾,大喊著什麼,跌跌撞撞不斷追趕著星艦,最後被徹底拋下了。
看見畫面重現,證據就在眼前,傑努直接傻了。
而看著這一切的米路只覺得痛心,他居高臨下看著二人,臉上的表情似是在醞釀一場風暴:「還有什麼可狡辯的么?」
傑努低垂著頭抹眼淚,而尤西斯顯然也想到了,他卻打死也不肯承認。
他迷惑地望著面前的帝國皇帝,開什麼玩笑,這輩子第一次見皇帝,竟然是來興師問罪的?他怎麼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王女死了多少年了,垃圾星上出現的幻覺怎麼可能是本人!
尤西斯猛地站了起來,兩旁的士兵立刻按住他,他咆哮著:「不可能的,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會有活人,丟下來的垃圾都是經過處理的,人根本吃不了。還有,這裡的水也都是被污染的,喝了就會中毒,一定是幻覺,那不是王女,我不承認……」
「住嘴。」
米路猛地抬手,自兩人身邊的土地倏地鑽出四五根堅硬的土刺,將人像老鼠一樣困在中央,尤西斯伸手想要把這牢籠給扒開,但那些土刺卻堅硬得根本不像是土壤做的。
米路垂眸看著他掙扎:「既然你不信,那就自己在這裡住著好了。」
他臉上帶著溫和猶如天使的笑意,但尤西斯卻覺得自己看到了惡魔。
諾托斯號星艦離開了,γ3依然沒有什麼改變。
飛沙走石、塵土依舊。
但狹窄的棚屋裡,壁畫上原本只有一個花裙子的姑娘,現在旁邊不知被誰加上了幾筆——
一個笑容滿面的青年,正和姑娘手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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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下皇帝是病嬌,這大概是我寫過的第一個,也將是最後一個病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