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真相大白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逃不出的詛咒
真相比想象中來的更艱難,也更乾脆。
可是這個真相真實的讓人難以接受:沒有傳說中呼風喚雨的蠱婆,沒有通天感地的巫師,與蠱術這樣接近,卻只是擦肩而過。一個女人,因為一句傳奇之語,拋棄誓言,殘害無辜;為了守護自己寶貴的女兒,不明真相,草菅人命,所作所為令人髮指;最終還是夫離子亡,孑然一身。是報應還是宿命?
韋方胸口憋的難受,緊的發疼,收拾的東西的時候,拿著書本亂扔一氣,仍沒有感到順暢,圍著狹小的房間慢跑了幾步,眼淚仍不爭氣的涌了上來,慢慢地,眼鏡片起了霧,他用力拉扯起頭髮,揚起的臉仍然無法阻止來勢洶洶的淚水。終於,他放棄了。像只驚慌失措的鴕鳥,一頭扎進被褥,然後,放聲大哭。
楊局長禮節性的來送行,車站聚著三教九流的過客,誰也沒有在他們身上多停留一秒。
「據說,周溫就是在這裡死的。」楊局長感嘆著。
韋方低著頭,輕輕地說:「是么?」
楊局長說:「是啊。他和單調一起逃到這裡,不過他沒有單調幸運,還沒上車就暴斃了。」楊局長將聽說來的事發現場繪聲繪色地述了一遍。
韋方配合地笑笑,就像在聽故事一樣。
故事說完了,楊局長對韋方說:「你不覺得奇怪嗎?他們中的是同一種蠱葯,為什麼卻是不同的結果。」
韋方歪著頭,邊想邊說:「也許,呃……穗穗娘不是說她拿了兩包葯嗎?也許他們吃的是不同的葯。」
楊局長想,反正韋方是要走的,這時候,說什麼都可以!
他告訴韋方:「穗穗爹死的案子,是王龍接手的,據說兩人的死前差不多,可是張田富不是說他師傅煉的葯不會馬上斃命嗎?真是奇怪。」
韋方依然笑著,他不想管,也管不了。濃濃的書生氣息潛藏著對這片土地的鄙視與不屑,湘西繼續落後吧,不相信科學的人們繼續愚昧吧!我走了,再也不要回來,我受夠了。
楊局長瞧著他冷漠的眼色,有些過意不去,他想讓韋方開開心心的上路,便說了一件蹊蹺的事:「你還不知道吧,村民們要傻子帶路去找張田富生前常去的小木屋——我們也去過的。奇怪的是,搜遍了整個山頭都尋不見。」
韋方果然心動了,但他只是抬了抬眉毛,不痛不癢,重複著那句:「是嗎?!」腦子裡卻回憶起張田富死前那個詭異的場景,那把詭異的鐮刀。
眼神空洞洞,曲線著穿過人群,不自覺地注意到車站賣甘蔗的小攤旁也擺著一把起銹的彎月鐮刀。不僅目光被吸引,韋方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向小攤走去,他就像是一塊微小的磁鐵,慢慢被吸引過去了,慢慢拿起了鐮刀。
記憶里那把鐮刀生滿了黃銹,沾滿了泥土,濺滿了鮮血。紅色的血,有些黯黑,順著刀刃,緩緩下流。流過的地方,銹沒了,土也沒了,明晃晃如同新造的一般……
「喂、喂!」——韋方的思緒被一個粗暴的聲音打斷了,他一不小心,鐮刀尖扎進了肉里,劃了長長一道口子。回頭一看,是小販對他有些不滿。
小販見他手上被自己的鐮刀划傷了,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拿回鐮刀不跟他多一句廢話。
楊局長走到他旁邊,問道:「怎麼了?臉蒼白的?」
韋方想到剛剛的失神,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了上來,他急急拖了箱子,朝著巴士走去。跨上車門時,恍然覺得少了什麼,於是,回頭,沖了楊局長點點顎,算作告別。
還是少了什麼!他的目光依依滑過曠著的停車場地,突然眼前明光一閃,接著,什麼都看不見了。慢慢地,他睜開雙眼了,可是看到的,都不是先前的畫面——他看見穗穗爹在河邊抽搐——他居然能看到穗穗爹死前看到的詭異畫面,碩大的蛾子張揚雙翅的時候抖落著簌簌地粉末,兩隻毛茸茸地觸角,想要伸到他嘴裡一樣。忽然,蛾子不見了,一隻巴掌大的蜘蛛停在他的傷口上,火辣辣的疼!他看見了蜘蛛眼睛里無數的自己,那個褐色的蜘蛛擺了擺纖細的腿,他看見了蜘蛛下腹的那個孔,那個孔里,千萬根細絲在蠕動,彷彿隨時要將他包圍;然後,蜘蛛不見了,場景也換了,人頭攢動著,但他一眼能看見一個胖子正在他抽搐,這個人很害怕,彷彿從小到大經歷的恐怖事情一件件浮上心頭,那種從內心湧上的寒意冰冷了一片土地。
他突然之間就明白了,穗穗娘給丈夫下的是幻葯,不致命,卻是他命不好跌進水中,被水草纏身窒息而亡,給春兒下的也是同一種葯,但是因為經過高溫,葯的毒性被膨脹,被擴大了,而廣州三人中是同一種蠱毒,一種慢性蠱毒,但是周溫……突然眼前各種各樣小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擴散,充斥著整個畫面,阻止了他的思考。
朦朦朧朧,有人在叫他。韋方艱難地支起耳朵,是楊局長。眼皮即將合上的那一剎那又猛然睜開了,果然是楊局長!韋方在楊局長的瞳孔里看見了一個觳觫地人,是他自己!整個人被一種無形的力,從兩邊往中間不斷擠壓,身體越發地窄瘦了了,臉越發地長了,眼鏡也越發地大了,這樣的他,不就是第二個周溫嗎?
自己突然又能思考了,韋方艱難地笑了,他的眼皮向上翻著,露出大片的眼白,厚厚地醫用字典從他眼前一頁頁飛快地滑過。
他想起來了!這樣的狀態,不是蠱術而是是一種常見的,急劇殺傷力的是病——破傷風!醫書上說過,因裸露的傷口被感染而引起的一種死亡率極高的病,通常情況下,二十四小時后才會發作。是的,這是破傷風,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促使這種病菌在這片土地上如此兇猛,短短的數十分鐘都足以取人性命。
當他從牙縫中顫抖地吐出:「破——傷——風」這三個字后,全身肌肉都放鬆了,他大笑著,他後悔了!
他曾經懷疑過破傷風,可是他自己把自己否決了,因為,那個時候,他居然很希望這是蠱毒在作怪!在客觀面前,他一直是搖擺不定的,可是當事情在他臆想之內時,他便狂妄地認為他即是真理;當事情超乎想象的時候,他一方面著手調查,希望能給出科學的答案,一方面又希望真有鬼神之類來滿足他的好奇與幻想;在他的想法遭到否定的時候,他便唾罵苗民「愚昧」……
終於,山神爺爺憤怒了,對他的自以為是的狂妄憤怒了。
山神爺爺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並對他的無知加以嘲笑。
在山神爺爺的憤怒中他醒悟了。
在這片土地上,神秘的不僅僅是傳奇的巫術,還有傳奇的文化。作為蚩尤部落萬千年來遺留下來的血脈,他居然膚淺地將此與中原「騙人的小把戲」相提並論。苗民的生存相對而言確實貧窮而落後,但是他們並不無知,真正無知的是他——一個養尊處優,還曾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在機械地世界里,他已經忘了對生靈萬物地敬畏與尊重,亦丟棄了與生俱來的感恩之心。
遲了,一切都遲了。
山神爺爺朝天一吼,剝奪了他生的權力。
……
韋方用生命換來了百萬苗人的平安與幸福,可是極少有人記得他。人們的話題中只有那個瘋了的穗穗娘和失蹤的黃博——有人說他去尋找他娘的下落了,也有人說他拜了黑巫醫為師,專心去學黑醫術了;至於張田富的那個小木屋,至今仍沒有人尋到。
湘西,像多情的苗女,莞爾一笑之後,唱著醉人心魂地情歌,伴著銀鈴聲聲,帶著那裝滿秘密的小背簍,再次藏匿在雲霧繚繞的山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