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世
林冬青拿起葯湯先一口灌了,消了消心裡火,神情微緩,否則,那人估計不敢過來了。
白謹容見她喝了葯湯,神色好些了,這才拿起碗,坐在凳子上,喂她吃東西。
「渴!」,林冬青吼了一下午,嗓子都冒煙了,沒臉開口求白謹容給她提褲子,不斷給她使眼色,但白謹容垂眸斂眉的,只顧著跟碗里的雞腿剔骨。
白謹容端了茶過來,林冬青喝了兩口,淡的很,「燙壺酒!」
白謹容拒絕,「大夫說了,不能喝酒。」
林冬青瞪她,「在黑風寨,老子說了算!」
白謹容充耳不聞,林冬青抓住枕頭就要扔過去,剛一用力,頓時一口氣沒上來,那一刀傷的很深。
「扶我起來,我要下床..」,林冬青哼了聲,這個你要還不準,看我不打死你。
「不,你還不能下床」,白謹容說道。
林冬青真是聽夠了這個不字,自打她受傷后,堂堂黑風寨大當家還要受這小娘皮的氣?!她算個什麼東西?!
敢踩到自己頭上來了!
可,可去茅房這種事,總不能叫孫狗和趙麻子來!
林冬青咬牙切齒的罵道,「不下床,我怎麼去茅房?!」
白謹容默默的從旁邊拿了個盂過來,放在她面前。
林冬青臉紅到了耳根,只覺得這輩子的老臉都丟盡了。
白謹容去扶她時才發現她沒穿褲子,兩條光溜溜的腿,凍的發青。
白謹容等到林冬青睡著后才離開的,其實她一走,林冬青就醒了,她只要沒死,警覺性就不低。
冬日的陽光也是冷的,夕陽入窗欞,陽光里有金色的微塵浮動,大夫是叮囑不要開窗的,林冬青受不了憋悶,露了一條縫。
冷風侵入,屋裡有些冷,往年的林冬青是不怕冷,她是個體熱的,寒冬里不燒炭也不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傷的原因,現在卻覺得冷的很。
一個人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又睡的太飽,沒有睡意的時,就難免會無聊的想著一些事情。
比如往日里,白謹容總會脫掉鞋鑽進被窩裡,然後縮在她懷裡,溫柔的望著她;
想起她手刃王虎,半夜偷哭時,白謹容抱住她,柔聲的安慰著;
想著她跟那個丫鬟翠蝶說的,我是她的人了,就再不離開黑風寨了。
白謹容把盂洗乾淨拿進來時,屋裡的藥味很重,內服外敷的葯好幾種,光線昏暗,壓抑的很,什麼人躺在裡面久了也會暴躁吧?
她從外面采了幾支開的正艷的白梅,暗香浮動,她動作很輕,以為林冬青睡著了,不想驚醒她。
但其實她進來的那刻,林冬青就醒了,只是她鬧氣性,不肯理人。
白謹容拿著剪子把枝條修剪了下,然後插在草編的籃子里,這寨子里連個像樣的陶器都沒有,實在是窮的可憐。
林冬青望著夕陽下她的側影,發現這個女人做什麼事都很認真,哪怕是縫補衣裳、修剪花葉這樣的小事,她也可以專註的如同繪一副畫卷。
怎麼會有這樣的一種人,把平淡當成天大的幸福?
林冬青看著白謹容把花插好,以為她要走,沒想到她倒是坐在床邊,給她遞了一盤糕點。
「給我念會書吧」,林冬青塞了一塊糕點到嘴裡,含糊說道。
白謹容犯愁,以前她就是個大字不識的村婦,六世里識字的機會也不多,好在原主的殘留記憶里識得一些,遂說道,「識的不全。」
「左手邊架子第三本,念給我聽聽」,林冬青抬手枕頭,翹了翹腳趾頭。
原主是個千金小姐是識字的,但殘留記憶不全,白謹容嘀咕著,也不知道會不會太難...
一路想著,一路拿過來,林冬青示意她坐到床頭來,白謹容怕她動手動腳的,就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見林冬青閉著眼聽著。
白謹容剛讀了個開頭,就滿臉通紅,險些把書砸在林冬青的臉上,滿篇都是風流少婦雨夜誤入僧廟,閨中小姐野庵偷會...
她皺著眉一個字一個字的慢念著,臉越來越紅,聲音越來越低...都快比不過窗外嘰嘰喳喳的麻雀聲了。
林冬青閉著眼,常年都在打打殺殺,回到黑風寨就是扯著嗓子喊人、修房子、搬東西,沒有閑著的時候,現在受傷躺在這裡,突然就發現了時光的靜謐,還流淌著那麼一絲絲的溫柔。
儘管那個溫柔的女人,不再用滴水的眸子凝視她,嫣然一笑,眉眼彎彎。
到了晚上白謹容燉了一隻雞,孫狗提來的,下午就小火燉上了,放了枸杞、香菇、山參,補氣養血的。
多好的廚藝算不上,都是農家的做法,白謹容把雞拿出來,剔掉骨頭,把肉餵給她。
等林冬青吃的差不多了,白謹容才啃著剩下的雞架子。
她吃東西的樣子,其實算不得是大家閨秀的斯文優雅,就是很隨意的啃著,也不在乎難不難看,但讓人看著就覺得食慾很好。
林冬青覺得她的眼神知書達禮的像個大家閨秀,但她的行為舉止又不太像。
她還小的時候,義父他們也搶回來一個富家小姐,哭鬧不停,三天兩頭撞柱子、上吊,後來義父就把她收做女人,以為這樣就老實了。
結果,那夜后,那富家小姐嚇得人都不正常了,不穿衣裳的亂出來晃,瘋瘋癲癲的,義父嫌她到處惹事,惹得黑風寨的弟兄們個個血氣方剛,就乾脆給扔出寨子去了。
後來,曲武就帶軍隊過來險些剿滅了黑風寨,聽說,那女子是曲武的遠房表妹。
林冬青望著白謹容,覺得她身上帶著一股韌勁,不像是嬌滴滴的小姐,而是像蒲草的柔軟堅韌。
過了會大夫端著葯進來,又指點著白謹容如何給林冬青上藥,把哪種葯該如何用都說了,白謹容一一記下。
臨了大夫要走的時候,看了眼林冬青,壓低聲音跟白謹容說道,「大娘子,大當家這傷勢兇險,您萬萬勸著些,房事也要盡量避免...」
白謹容紅著臉,只能點頭,沒說話,大夫聲音不大,但林冬青想裝作沒聽見也不成,黑著臉把大夫給罵走了。
等到夜深了,白謹容原本是打算回房去睡的,但是,孫狗、趙麻子在門口守著,一見她要走,就一副你不管大當家誰敢管啊,你明知道大當家誰都不準近身,現在你還離開,是不是巴不得她死啊。
剛好外室有一張榻,原是備給大夫的,大夫被林冬青罵跑了,白謹容就將就著和衣在外面睡了。
林冬青氣的直咬牙,不給碰就算,都不肯睡一起了?不是嫌棄老子就是外頭有人了?!
林冬青一晚上沒闔眼,掰著手指頭把寨子里的人數了個遍,硬是沒發現誰是姦夫?
孫狗賊眉鼠眼,趙麻子一臉疙瘩,陳四滿口黃牙,還有李夔,頭都快禿了,這黑風寨里長得最好看的就是她自己了,身形修長,除非小娘皮瞎了眼,才會看上別人。
熬了一夜,林冬青白日里睡的死沉,倒省了心,等她睡醒時都是午後了,屋子裡的梅花換了,重新插了幾支紅梅,開的正艷,滿室都是梅香和白謹容身上的馨香,在林冬青鼻尖飄了一下午。
到晚上,她看到白謹容又要去小床睡時,就怒了,「過來!」
白謹容一怔,瞭然問道,「要用盂解手?」,說話間就要去屏風後端盂。
「到這裡睡!」,林冬青瞪大眼,紅著臉罵道,「不解!」
白謹容猶豫,就見林冬青掙扎著起身,連忙上前,「別動」,萬一真死了,可不好。
「不想老子死,就乖乖聽話」,林冬青抻著傷口了,疼得吸了口氣,喘著說道。
白謹容只好在她身旁躺下,她怒目道,「脫衣服啊!大冷的天,你睡的不難受?」
這人啊,嗓門可真大,白謹容揉了揉耳朵,脾氣不好,嗓門也大,說啥話都跟吼似的,她把夾衣脫了,上床小心翼翼的躺下,免得碰到林冬青的傷口。
她身上的馨香更馥郁了,跟幽幽梅香混在一起,林冬青看著身邊躺個人,覺得好多了。
白謹容老實縮在被窩裡不敢動,怕林冬青亂來。
沉默許久后,林冬青打破了寂靜,「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她本以為白謹容會像別人家的婆娘一樣,遇著不順心的事就罵,受了委屈就哭,生了氣就拿著擀麵杖追著打。
可自山鬼林出來后,白謹容就安靜而乖順的像一個布偶,她不生氣、不埋怨,也不哭不鬧,這讓原本想要安慰她的林冬青,一肚子話憋在心裡沒處說。
說什麼,質問她為何拋下自己嗎?白謹容睜眼望著頭頂,人不說了嗎?那一板車的東西能救活黑風寨的人,問了也不過是徒惹傷心罷了。
白謹容沉默片刻,就說道,「孫狗說,帶回來的炭都分下去了,現在寨子里家家戶戶都燒上炭了,儲備的食物也夠,就是馬...」
老子想聽聽你的心裡話,誰想要聽你講這些東西,林冬青打斷她的話,「無聊!睡覺!!」
白謹容不知道為什麼她又不高興了,剛閉上眼,林冬青的手就伸過來,隔著衣料,遊離摸索著。
白謹容也不高興了,說我無聊,你在床上還干過啥啊?!你做的這事就不無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