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嫡長女
杜揚嵐依在自己的院門口,看著不遠處的季雲軒。
這個俊美的瞎子被管家牽著,往冬晴院走去。
馬管家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明明眼前有門檻,他邁過去,卻沒有提醒季雲軒。
季雲軒果不其然絆到了門檻,他腳下一踉蹌,眼看就要往前撲倒!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季雲軒忽然一把抓緊了馬管家。
馬管家嚇了一跳,不得不扶穩季雲軒,要不然,他也跟著要摔倒。
「抱歉啊,公子,忘了提醒你了……」馬管家的聲音聽起來是帶著歉意,臉色卻是不用掩飾的反感與鄙視。
「沒關係。」季雲軒搖了搖頭,嘴角帶笑,看起來彬彬有禮。
杜揚嵐雙手環胸站在春曉院門口,將剛才那一幕盡收眼底。
「小姐甭瞧了,人都進去了……」南轍扯了扯杜揚嵐的袖子,「小姐,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二小姐的壽禮也是被子的?」
「還記得我們去廣悅綉坊嗎?」杜揚嵐一邊說著,一邊推門進院,「那老闆說合股金線被杜幽嵐買走的時候,我就猜到了。」
「就憑這個?」
杜揚嵐搖搖頭,繼續說:「你還記得,前幾日,杜幽嵐屋裡伺候的丫鬟來我們這裡……她叫……叫……」
「夏喜。」
「對,夏喜。」杜揚嵐繼續說,「她前幾日來我們這裡,看到了我準備的壽禮,當時我沒多想,但是,聯繫上廣悅綉坊老闆說的話,事情就不難猜了。」
南轍拍手:「小姐,你好厲害呀!」
「那是!」杜揚嵐毫不謙虛應下,「你也不看看誰教的!是吧?顏夫子……」
說著,目光轉向院中的顏嬤嬤。
顏嬤嬤滿臉笑容,她正在站在樹下,拿著剪刀,仰頭修剪樹枝。
杜揚嵐的院子中種了一棵紅棉樹,枝幹粗壯,樹身堪比海口大碗,長得極好,如今正是初春,枝頭綴滿了一個個花苞,似乎攢足了勁兒,等著來一場怒放。
「冬晴院,是不是來人啦?」顏嬤嬤修剪地差不多了,坐到了杜揚嵐對面。
南轍:「顏嬤嬤,這您聽到了啦?您耳力真好!」
顏嬤嬤放下剪刀,整了整妝容,按著眼角得意地笑:「咱們這裡最僻靜了!平時野貓都不來一隻……如今來一個大活人,我當然聽得見,來的是誰啊?」
杜揚嵐神秘兮兮笑了笑:「您一定猜不到是誰!」
「哦?」
「是杜幽嵐的未婚夫!」
顏嬤嬤眉梢微挑:「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季雲軒?這次是真的?」
「看祖母的反應,像是真的。」杜揚嵐嘖了嘖嘴,「這下有二小姐發愁的嘍!」
…………
杜幽嵐不僅很發愁,她的母親馮氏更發愁。
老夫人的壽宴終於散了,相府的主母馮氏也顧不得送客不送客了,大晚上的,拉上杜幽嵐,來到老夫人住的頤安院,找老夫人哭訴。
「老夫人!您真的確定……那個定情信物……是真的?」馮氏已經四十多歲了,保養很不錯,加之燭光下又朦朧,乍一看,她才三十齣頭的樣子。
面對著老夫人時,馮氏完全沒有對著杜幽嵐時候的鎮定與從容,總是一副沉不住氣,恨不能上躥下跳的急躁樣。
「是真的,我不會看錯。」老夫人閉目養神,緩緩揉了揉眉心。
「這麼說……那個瞎子就是季雲軒了?!」馮氏一驚一乍的,活生生就是只熱鍋上的螞蟻。
「老夫人啊!咱們幽嵐可不能嫁給他啊!您也看見了,壽宴上,安王妃跟瑞王妃都想求娶我們幽嵐呢……如今皇上年邁,這天下,將來不是安王的,就是瑞王的!我們籌謀了這麼多年!就是為了讓幽蘭嫁入帝王之家,一朝為後啊!」
馮氏越說越急,恨不得現在找把刀,了解了季雲軒這個禍害!
「老夫人,您給想想辦法呀!幽蘭她是要做皇后的!她絕對不能嫁給一個瞎子!反正我不同意!我堅決不同意!」
老夫人綳著嘴角:「這是你說了算的?」
馮氏一下子語塞,被憋得面紅耳赤,狠狠咬著下唇:「就,就算老爺回來了!他……他也不會同意的!」
後來的話是越來越沒底氣。
「我的兒子我最了解。」老夫人說著,緩緩睜開眼,長長嘆口氣,「他重情重義,最討厭失信於人。」說著,看向杜幽嵐:「這些年,你時刻不忘季雲軒,你爹心裡其實很欣慰。」
「那……那都是在演戲啊……」杜幽嵐咕噥。
老夫人嘆口氣:「幽嵐,若你此時悔婚,你父親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老夫人!」馮氏急得雙眼泛紅,哭道,「您快給想想辦法吧!幽蘭可是我們相府的希望!你就忍心看著幽嵐嫁給一個瞎子!?您這麼疼愛她……您……」
「好了!把眼淚擦乾。」老夫人皺了皺眉,神色有些不耐煩。
馮氏縮了縮肩膀,吸著鼻息,小心翼翼打量老夫人。
「幽嵐是我一手養大的。」老夫人又嘆口氣,「她的婚事,我心裡有數。」
「這麼說……您有辦法了!」馮氏眼睛發亮,柳暗花明!
杜老夫人揉了揉眉心,正要開口。
「老夫人。」這時候,院里的丫鬟進來通報,「大小姐來了。」
「徐嵐來了?」老夫人聞言,略有所思,朝馮氏使了一個眼色。
馮氏會意,連連點著頭,拉著一旁的杜幽嵐躲到了裡面的內室。
「祖母。」杜徐嵐不疾不徐地走進屋中,沖老夫人行了禮。
「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呀?」杜老夫人說著,朝杜徐嵐伸出手。
杜徐嵐走到老夫人面前,讓老夫人握住自己的手:「您每日都要喝我做的參湯,才入睡,我給您送參湯來了。」
說罷,貼身丫鬟秋喜端著參湯上前來。
「瞧我,都忘了。」杜老夫人拍著杜徐嵐的手,「現在,不著急喝,徐嵐啊,祖母有事問你。」
「您問。」
「這個季文軒,你今天也見了……你覺得他怎麼?」
「我?」杜徐嵐有些詫異,不解杜老夫人怎麼忽然問她這個問題。
「他若是真的季雲軒,就是二妹妹的未婚夫……」杜徐嵐聲音沒什麼起伏,平平淡淡,「祖母,您這個問題,應該問二妹妹。」
杜老夫人拉著杜徐嵐的手,緩緩拍了好幾下后,直到漸漸停下:「說的也是,你說的對……」
「祖母,您還有其他事嗎?」
「沒了。」杜老夫人笑了笑,撒開杜徐嵐的手,「你先回去吧,我也乏了。」
「是。」杜徐嵐規規矩矩行了禮,「祖母,您記得喝參湯。」
杜徐嵐離開杜老夫人的住處,朝著自己居住的榮盛院走,丫鬟秋喜提著燈籠,緊隨在她身側。
「小姐!」秋喜是個心直口快的,此時已經忍不住了,問道,「好端端的,老夫人問你那個,是什麼意思?」
「哪個?」
「就是季公子啊!問你怎麼看季公子。」
杜徐嵐目不斜視,並不在意:「誰知道呢。」
「我覺得事情不簡單!」
杜徐嵐放緩腳步:「哪裡不簡單了?」
「依我看,二小姐,她一點都不想嫁!」秋喜皺了皺鼻子,「雖然那個季雲軒長得不錯!但是,他是瞎子啊!到時候,二小姐可別把那個瞎子推到您身上來!這種事,二小姐可做的出來!外人不知道她!我可清楚!」
杜徐嵐腳步一頓,輕輕皺眉:「休得胡說。」
「我這是實話實說!」秋喜左右看看,正直半夜,長長的甬道上寂靜如斯,只有她們主僕兩人。
秋喜壓低了聲音,說:「二小姐也就在外面博得名聲好!這些騙騙外人還行!相府內宅里,丫鬟下人們,哪個不知道她的性子,撒起潑來,都是往死里整人!誰敢招惹她啊……還女諸葛呢……根本就是母夜叉!」
「秋喜。」杜徐嵐輕輕皺眉,「這種話,以後不許再說。」
「這裡又沒旁人……」秋喜嘟嚷道,「我反正,就是看不慣二小姐跟夫人!」
「看不慣,就少看她們。」杜徐嵐表情一貫沒什麼變化,口氣毫無起伏,陳述道,「雖說如今是祖母掌管相府內宅,但是以後,相府總會落到馮氏母子手中,我們何必得罪她?」
「哼!」秋喜聞言,愈發不忿了,「要是大少爺跟夫人還活著……哪裡輪得到馮氏上位!小姐,你明明才是相府真正的嫡長女!可是現在……他們都圍著二小姐轉!壽宴的時候,您沒看出來嗎?安王妃跟瑞王妃,都想著娶二小姐呢!」
「事已至此,說什麼也沒用。」杜徐嵐道,「我就是這命。」
「小姐認命!我不認!」秋喜跺腳。
「那你要如何?」
「讓我找到機會!我一定扒了二小姐的面具!讓大家知道,她那刻薄的嘴臉!」
杜徐嵐嘆氣:「我知道你在幽蘭手底下受過委屈,不過,那都過去了,如今,你是我的丫鬟,做好你的本職就好,這種事,不要再提了。」
秋喜搖頭:「我就是不服氣!反正,別讓我找到機會!」
「你怎麼就……」杜徐嵐眉心微皺,剛要呵斥秋喜,可話還沒說,她是先咳了起來……
這一咳,不得了,像是牽動了肺腑,杜徐嵐捂著嘴,喘咳不止。
「小姐?小姐!」秋喜一下子驚了,連忙從袖口中掏出一白玉方盒,熟稔地從裡面取了一顆藥丸。
「小姐,你,你快吃藥……」秋喜急得語無倫次,「你不要生氣,我,我知道錯了!我不說了,我再,再也不說了……」
杜徐嵐服了葯,喘咳稍稍見好,她喘著氣,擺擺手:「其實……你說的,也沒錯……」
又平復了好一會兒,杜徐嵐才把後半句說出來:「只不過,我這樣的身體,又憑什麼爭呢?」
「小姐……」
「我這病,隨時都會要了命,連活幾年都不知道,又何苦跟她們爭鬥?」
秋喜眼裡噙著淚,搖著頭道:「小姐,你不會有事的!老夫人跟老爺這些年,一直在幫你尋醫問葯!你吉人天相,一會治好的!」
「但願吧。」杜徐嵐恢復了平日里的淡漠,「走吧。」
主僕兩人沿著甬道走遠了,並未回頭看,若是此時她們此時回頭了,或許就能看到不遠處,閃過一個人影。
那人影朝著老夫人居住的頤安院去了。
頤安院中,送走了杜徐嵐,馮氏便從內室中出來,她雙目放光,一眨不眨地看著老夫人,像是被推到懸崖底的人,正仰頭看著一根從上而下的救命藤蔓。
「藤蔓」杜老夫人緩緩開口,燭火在她臉上影影綽綽,不甚真切,她說:「跟幽嵐退婚的事……必須要由季雲軒開口。」
「怎麼讓季雲軒主動開口啊?」馮氏追問,「我們幽嵐這麼漂亮!他肯退婚才怪!」
老夫人:「慢慢施壓。」
馮氏愣住,一副不明白的樣子。
老夫人只能耐著性子解釋:「在大廳見這個季雲軒的時候,我看的出來,他是個讀書人。」
「讀書人?」馮氏還是似懂非懂。
「老夫人的意思是,讀書人都清高好面子,可以利用這點,讓他退婚。」站在老夫人身後的伺候的方采露,方姑姑,此時開口解釋了一句。
老夫人讚許地點點頭,看了看方姑姑。
「我明白了!」馮氏挽起袖子,殺氣騰騰,「我這就去找那個季瞎子!」
「慢著。」老夫人看著風風火火的馮氏,皺眉不滿,「這種事要循序漸進,你如果驟然跟他說,不僅會適得其反,還會失了我們相府的氣度。」
馮氏僵住:「可是,還有十幾天,老爺就該回京了!」
杜相回來了,婚事多半要成!
「我兒那邊我來穩住。」老夫人說著,看著杜幽嵐,「這幾天,你去季雲軒身邊多走走,讓他時刻覺得,自己高攀不上你,自慚形穢。」
杜幽嵐聞言,重重地點頭:「我明白了!」
「他本來留高攀不上我們幽嵐!」馮氏忿忿,直言直語,絲毫不會掩飾的自己的暴躁脾氣。
老夫人看她一眼,面露不悅,但更多的是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