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花繚亂
學吹笛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至少對於每天練得氣虛的鐵姑娘來說,不是。
到了晚間,客棧二樓又響起了嗚哩哇哩的笛音,魔音穿耳,簡直聽得人撓心撓肺,堵上棉花也是無用。
客棧老闆連著兩日受此摧殘,拿著那白衣公子給的賞錢便去了附近客棧住下了。他人老了,禁不得如此折磨,已聽得面有菜色……而如此難聽的笛聲是由那般美如天仙的姑娘所吹出來的,也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第一日時,鐵姑娘也覺得自己吹得極其難聽,只是想到當日拍了胸脯保證完成,想著吹笛再難,總比學武簡單,因此咬咬牙關了房門繼續練。
沒成想還被花公子特地誇讚很有進步,氣息越來越穩了,又說初學者這般更是正常,並不難聽。她疑心他哄自己,悄悄注意路過侍奉的宮女們,也沒見誰顯出什麼嫌棄的目光……
於是放下心,第二日變本加厲更加起勁。
如今已是第三日的深夜。
難得勤奮的鐵姑娘翻著移花宮少主的手記,不斷對著指法揣摩,那架勢實在是很足的,慢慢地也得了些趣味,只等翌日再教花公子好好誇獎一番。
事實上,花無缺房裡雖熄了燈,雙目也閉上了,睡姿更是規矩齊整得渾不似一個活人——不,不是說古板得像具躺在棺材里不動的死人,雖然小魚兒見了定要這麼比喻的。
但死人縱然面色祥和,那蒼白的唇角也定然不會是如白衣公子這般……浮著名為寵溺的微笑的。
還是像位降臨紅塵俗世的神袛多一些罷。
這天外謫仙人微微翻了個身,呼吸漸緩,伴著耳畔令尋常人牙酸頭疼的笛聲,心滿意足地沉入溫軟夢中。
一行人離開峨眉山,雖有目的地卻再也沒趕過路,遊山玩水般的一路往那人多的地方去了。心蘭每日只是寫書練笛,也不問花無缺他們要去哪裡。
直到風景越來越熟悉,馬車竟駛入了川蜀最繁華之地——成都府,也喚作錦官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的那個錦官城。
不過此時並非春雨綿綿時,連風都是暖熏熏的。
還未下榻至宮女們打點好的客棧,頂著暑熱捧著書冊的女孩子已興沖沖按照記憶七拐八拐到了家書鋪門口:「小哥,你家公子可在?我寫了新書來給他瞧啦!」少女脆生生的嗓音叫醒了午後昏昏欲睡的年輕活計。
被公子命令要寸步不離跟著鐵姑娘的荷露守在店門口,她行走江湖頗有經驗,此刻四下打量,實卻在想不出來……
——這又小又舊,夥計還懶散得不成體統的鋪子,連個像樣的牌匾都沒有……是如何賺得足夠的銀兩,才能在這寸土寸金的成都府中央開下去的?
那夥計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被兩個漂亮姑娘瞅著,腦袋一時間也轉不過來:「我家公子?是……哦,姑娘,敢問您是不是姓鐵?」他終於想起了自家主人的交代,小心地接過了被這天仙似的姑娘放在櫃檯上的一疊寫得密密麻麻的紙。
鐵姑娘連連點頭:「我叫鐵心蘭,這個姓……應該是不常見的。花公子是出遠門了嗎?喊你等一位姓鐵的姑娘?」
荷露微微側耳。
夥計憨厚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是了,一定是您!我家七少爺雖然目不能視,但卻說過,要我等的那位鐵姑娘,定然是位極好看的姑娘……」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又轉身從架子隱蔽處摸了個小包裹下來:「七少爺說與您有約,將來您寫好了新書會來這裡,便要我留在此地靜候,他已回了江南家中去了……喏,這些都是我家少爺說要轉交給您的東西,好像說是稿費,還有幾冊書。」
他將那包裹放到鐵姑娘手裡,長吁一口氣,輕鬆道:「小的今日總算完成任務了,明日便能帶著姑娘的書回去復命了。」一個人等了兩個半月,實在是無聊至極。
心蘭也沒打開包裹,見夥計將她新寫就的故事妥帖地夾在一處,放好,怔怔地問他:「你家……少爺,他不是本地人啊?」
「咦,姑娘不知道?我們少爺出自大名鼎鼎的江南花家,排行第七。」夥計微有些吃驚,笑了笑為她解惑:「幾月前我家七少爺是隨朋友來此,好像是……查什麼案子,具體什麼事兒,小的也不清楚。踏入江南地界,我們主家地產最多,姑娘哪日來遊玩,隨處一問便知了。」他非常熱情地提議。
「哦……好,有機會我一定去。」她回了一個笑,與夥計作別,拿著包裹往回慢慢地走。
荷露又看了那夥計一眼,面色冷淡,懶得同他打聲招呼,默不作聲地幾步跟上了自家公子的心上人。
白衣婢女伸手想接過那對於「柔柔弱弱」鐵姑娘來說或許有些沉的包裹,一邊開了口:「江南雖盛名在外,要我說卻也沒什麼好看。」反正哪裡也不會有移花宮美輪美奐,哪個「花公子」也不會比自家公子更完美無缺。
心蘭婉拒了,她平時雖然沒少享受宮女們的體貼照顧,但決不會真把荷露荷霜她們當做是自己婢女的。於是輕輕一甩搭在肩上,腳步輕快:「我倒是有些想去瞧一瞧那裡的秀麗景色的……」
荷露又順著她道:「那便邀我家公子陪你去就是了,他一定不會不同意。」
鐵姑娘微微笑了,同她對視了一眼,沒再說話。
荷露也拿不准她是個什麼意思,畢竟這姑娘自初見起一直就讓人捉摸不透。
——身上有錢的姑娘逛街,總會想買些東西回去的。
從前也不是沒有在過路的城鎮集市上逛過,只是那時鐵姑娘身上沒什麼東西是屬於自己的,便是想買些特產禮物送給花公子,花的還是他的錢。
每每想到這一點,連逛街都提不起勁來。
此刻花出去的卻是另一位「花公子」給的稿費,是她自己賺的銀兩,用起來自然再無顧忌。
鐵姑娘在這成都府好歹也算半個主人,帶著荷露一路回客棧一路逛,好吃好玩的拎得雙手滿滿當當。
「鐵姑娘為我跟荷霜還有別的姐妹都買了各色手絹做禮物……」白衣婢女似笑非笑:「敢問,要送給我家公子之物……可也是綉帕?」
走累了的鐵姑娘在路邊的茶攤子坐了下來,要了兩碗槐花蜜冷淘,跟她一起歇歇腳吃些東西:「唔……我倒也想給花公子帶份禮物回去的,不過他是男子,也什麼都不缺,便是想聊表心意,也不曉得選件什麼樣的禮物合適。」
女孩子嘗了一口冷淘,一陣清甜涼意沁人心脾,不由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方才路過那間綉坊,我本想挑個扇套送給花公子,不過我覺著圖譜式樣都有些俗氣,同他的氣質不大相配。」
荷露淺嘗了一口冷淘便放下了筷:「鐵姑娘不妨綉點小物件,譬如那笛子上的掛墜什麼的。公子還有一支笛子放在宮裡,正好少了條絡子呢。」她提議時神情認真,語氣也平靜得很,彷彿只是就事論事。
心蘭只能幹笑一陣,尷尬道:「可是我……我不會刺繡。」語罷,又唯恐對方說些別的為難之事,埋下頭一味吃那青翠色的涼麵。
正想將話題岔開,卻見方才路過的一家店的老闆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
他身形微胖,似乎是跑了許多路才尋到兩位客人,此時正殷勤地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圖樣:「姑娘,姑娘……我剛剛瞧您在本店什麼都沒有看中,實在覺得慚愧,定是小店粗鄙沒有合眼之物。正巧,剛收到了一張新鮮圖樣,便想來給您瞧一瞧……」
他眼巴巴地等著回復:「您可看得中?」
心蘭掃了一眼,只見宣紙中央畫著朵清雅無暇的玉蘭,寥寥幾筆,卻很傳神。欲開未開,含苞綻放時都不顯山露水,那股溫潤馨香卻彷彿從紙上透出……
——這圖樣,簡直是猜著她的心思所畫的。
她抬頭仔細審視店老闆的神情,眉目微凝,神情卻是歡喜的:「我很喜歡……想做個扇套,卻不知何日可取,訂金幾何?」
老闆彷彿心口一塊大石落地般鬆了口氣:「姑娘喜歡便是小店的榮幸了……這訂金,哦,跟店裡其他樣式是一樣的,都是半錢銀子。姑娘若急要,我回去便讓綉娘趕工,明日下午來取應當可以。」
邊上荷露已斂不住笑意,仰頭吩咐道:「難得我們姑娘喜歡,你只管用心的做,慢一些也不妨事……我們會在成都府東邊最大的錦悅客棧再留至少三日,你們做好了便送上門,賞銀是少不了的。」
「送上門?這個……」老闆心道那兩位兇巴巴姑娘好似是想要眼前的姑娘親自來拿,便想推脫店中沒有足夠人手。
只是荷露才懶得聽這些,不耐道:「怎麼那麼多廢話?算了,你店中若不方便,明日我們喊人來取便是。」在她看來,今日逛街是心血來潮罷了,但若要由她親自取什麼東西,簡直是屈尊紆貴——公子說過,要敬鐵姑娘如他一般。
店老闆心虛地點頭哈腰,又擦了擦額角的汗:「不麻煩不麻煩,明日我便差人送上門,不必勞煩姑娘的。」只不知道回去后,那二位肯不肯放過自己啊,唉!
吃完冷淘,兩人走至半路,卻見到幾個宮女正在街頭巷尾左右四顧。荷露問了才知,原來是自家公子許久不見她們身影,心下擔憂……
聽到此處,她忍不住去看鐵姑娘的神情。
心蘭微微抬頭,便看見那翩翩公子長身鶴立地杵在二樓窗邊,正探身往遠處瞧呢,好似也在仗著絕佳目力尋人……
心底彷彿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生出又酸軟又甜蜜的感觸來。
她抿唇片刻,明知大街上人來人往,這麼做沒甚意思,卻還是情不自禁地高聲喚道:「花公子!」
白衣公子循聲而望:佳人芳蹤已現,娉娉婷婷地站在街角,正仰著頭注視自己。甚至略微踮著腳,騰出一隻手臂,朝著這個方向邊走邊輕輕揮動。
他的姑娘有時幼稚得像個小孩兒似的。
花無缺這麼想著,唇角忍不住的上揚。
——縱然逆著光,他也知曉,那雙清亮杏眸中定然滿帶笑意……便如此時低眉頜首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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