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相逢不相識

第二十一章 相逢不相識

異日重逢,鏡里花難折。寶篆香消煙漸歇。

徐羅伐的蘿井周圍,自從那日竹方與高島的一記雙簧,近日來更是人頭涌涌,頻頻有百姓來此參拜,祈禱日食莫要發生,可惜天意弄人,晴了好久的天氣,今天偏偏陰沉了下來,灰黑的雲層之下,時不時有閃電掠過,更是惹得人心惶惶。似乎醞釀著一場暴雨,卻久久不見雨點落下,氣氛異常壓抑。

一名身材頎長的灰衣男子,分開人群大步走向蘿井,眾人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男子帶著鐵制面具,雖然看不清面容,但眼神邪妄而兇狠,讓人望而生畏。在距離蘿井十步之處,他停下了步子,嘴角輕斜了,向天直舉雙手,硬挺挺地跪了下去。

眾人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面上驚疑不定。

「御出雙生,聖骨男盡!開陽歸天,日有食之;開陽者立,雞林天明!」男子反覆喊著這幾句話,語音高揚,聲音清朗,四周的百姓皆聽得清清楚楚。議論之聲驟然高漲,恐懼地打量著那名男子。

「什麼意思,難道,果真有日食?」

「他說的意思是,陛下果然生了雙生公主么?」

「好像是的呀,說,御出雙生的話,會聖骨男盡。開陽者之一天明公主升天之後,會有日食的發生。但另一個公主出現之後,太陽會重新恢復光明。」有一些識字的百姓,按字面意思解釋道。

「這麼說,只有另一個公主回來,才能讓太陽重新恢復光明呀?」

「可是,他說的是真的么?」

聽到這些議論,毗曇滿意地斜了斜嘴角,暗忖,應該是這個時候了。

眾人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突然,只聽得蘿井之中啪啪幾聲脆響,竟緩緩升起一塊石碑。眾人大駭,不約而同的想起數月之前,美室璽主來蘿井祭天,井中也曾如這般冒出一快石碑,上面刻有月食的預言。

那麼這次?有些膽大的期期艾艾地走進石碑,赫然看見石碑上所書的正是男子剛才重複的幾句話,大驚失色,忙跪在地上參拜起來。

篤定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嘲諷,毗曇一笑,又開始重複大喊著剛才那幾句話,而上天也配合般地傳來了陣陣雷聲。

一隊侍衛跑來,二話不說,架起跪在地上的毗曇。毗曇也不反抗,反而大笑著跟隨侍衛而去。

雨點從這時開始砸了下來,眾人立即四散逃去,蘿井周圍清靜了下來。

洛伊這才從牆角處閃身而出,嘆了口氣,還是,晚了一步。

「初步計劃,看來已經成功了。」月夜這時也現身而出,說。

洛伊冷笑:「我知道你故意帶著我在林子里繞了幾個圈子,要不,也不至於趕不上。」

「就算是趕上,你待如何,阻止得了什麼?」月夜雖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說。

洛伊沒有說話,心裡是無可奈何的,毗曇是一定要幫助德曼的,她的確,什麼都阻止不了。她想起初遇毗曇時,毗曇向德曼發誓效忠之時,仰視著德曼的熱烈眼神,想起後世學者的猜測,毗曇或許愛慕著德曼,心中便掠過一絲隱痛。

「不過,那個石碑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呀?」月夜也有自己的好奇。

「我猜,是用大豆等物吧,置於井內,引地下水將之發脹,大豆膨脹之後,就自然頂起了預先在上面刻好字的石碑。」洛伊淡淡地說,她曾經看過花郎世紀,上面記載是美生髮明的這個詭計,不過德曼是如何想到這個辦法的,她就不得而之了。

月夜張口結舌,看來,公主和面前這個不知來歷的女子,都是絕頂聰明之人呀。

「月夜,你可願幫我一件事。」洛伊說。

月夜沒有說話,清秀的嘴角微斜,溫柔而視。

「我想見閼川郎,你想辦法通知他。」

月夜點了點頭,公主曾經告訴過他聯絡閼川的辦法,並且也叮囑過他,只要洛伊不妨礙大的計劃,還是要盡量幫助她,於是,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毗曇在一眾兵士的押守下,直接進入了練武場,這位於儀門之外,卻也屬宮廷之內,常常有大型的祭祀或是其他慶典,需要百姓入宮便是指在這練武場內,而要進入儀門才屬禁宮,百姓們自然是不得入內的。

毗曇站直了身子,雙眸直盯著面前的女子,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美室了么?

石品與寶宗強摁毗曇的肩頭,想讓他跪在地上,毗曇卻面帶冷笑直立不動。寶宗與石品對視一眼,不僅有些詫異,看來,這名古怪的男子功夫不俗。寶宗咬咬牙,在毗曇的膝蓋處猛踢了一下,再與石品一齊用力,才讓毗曇跪了下來,毗曇依然冷笑著,一雙星辰般明亮的黑眸咬死不離美室的面孔。

美室微咪著眼,也打量著毗曇。見這名男子雖然帶著面具,並且眼神邪妄而無禮,但身上卻隱藏著尊貴的氣質,烏黑的長發雖然披散著,看上去桀驁不馴中卻帶著軒昂不凡,心內不由暗暗稱讚,面上卻是一絲不露,反而帶著嘲諷的笑容:「在蘿井造謠生事蠱惑人心的,就是這個人么?」

「是,璽主。」寶宗立即回答。

「摘下他的面具!」美室沉聲說道。

石品一把摘去毗曇臉上的面具,眾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面具底下,是一張被烈火焚毀的,血肉模糊的面孔!美室皺了皺眉頭,目光一斜,石品立即又將面具帶回了毗曇的臉上。被嚇住了么?毗曇冷笑,看來美室並不像傳說中那麼可怕。

「陛下到!」一個花郎突然通報。

毗曇聽了,循聲看了過去,卻看到一個中年男子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行來,面色蒼白,步履不穩,這就是真平王么?和德曼不像嘛。毗曇暗忖。

「陛下,不是病著嗎,您怎麼來了?」美室立即迎了過去,滿面關懷之色。

真平王略點了點頭,坐了下來,打量著毗曇:「他,就是在蘿井卜得上天預言的人嗎?」

「陛下,不過是一個江湖騙子而已,本宮正要問他之罪呢。」美室依然笑著,卻是眼光銳利。

毗曇忽然仰天大笑,笑罷緊盯著美室:「小人之言,句句皆根據天意,璽主卻說是妄言,那麼蘿井之中升出的石碑,璽主又當如何解釋呢?」

美室一愣,笑容變得有些僵硬,再度打量毗曇心思電轉。這個人,肯定是德曼之人,只是,不像是宮內的,看氣質如此卓越不凡,他究竟是誰?自己雖清楚蘿井之中的石碑是怎麼回事,但是,當初自己也是用這樣的手段得出月食的預言,如果在這裡拆穿這個把戲,無疑把自己也暴露了出來,這一招,還真是高明呢。

但美室終究也不是普通人,很快便面色如常,直盯著毗曇說:「既然你說你能洞察天機,那麼你便預測一下,你還能,活幾日?」

毗曇一愣,他顯然沒想到美室會問這個問題,一時之間,沉默了下來。

美室見他不說話,哪肯輕易放過,冷冷一笑:「為何不回答?說呀,說說看,如果你說今日死,那麼會隧了你的心愿,如若你說的不是今日,也會在今日將你處死!你連自己的命運都預測不到,如何能洞察天機?」

果然厲害!毗曇扯了扯嘴角,一眼看到滿面病容,緊張無比的真平王,心中已有主意,眸中光華一閃:「小人的命,只比神國的王帝陛下,短了三日!」

美室聞言,心內頗為驚訝,不過也只是微挑了挑眉:「那麼,你是肯定會發生日食羅?」

「五日之後的七月初八,必有日食。」毗曇斬釘截鐵的回答。

「好,我就暫留你幾天賤命,如果五日之後日食並沒有發生」美室笑道:「當以蠱惑人心之罪,處以火刑。」

「那麼,璽主認為,日食是不會發生羅?」真平王此時才出聲,口氣中依然有些遲疑。

「陛下,祭祀的吉日尚未擇定,不過在七月初八之前,美室必將擇定日期請示天意,並將天意公佈於民,以安眾心。」美室面對真平王,微微垂眸,語氣篤定。

看來,她不陪德曼做這場遊戲還不行了,德曼是在逼迫自己,那麼就應戰吧,美室最能洞悉的便是人心,她倒是要看看德曼要如何迷惑自己?

見美室信心十足,真平王的內心卻變得七上八下,擔憂地看了跪在地上的毗曇一眼,什麼都不敢多講,起駕往大殿去了。

「璽主,這個人怎麼處理?」見真平王走後,寶宗問。

「先嚴加看守起來。」美室冷冷地撇了毗曇一眼,再不多講,也往曇華殿走去。

卻是,心神不靈,不是因為德曼的反擊,而是因為那名身份不明的奇怪男子。

他面具之下直透人心凶煞逼人的兩點星眸,竟然讓美室心神不靈!

薛原陪在美室的身邊,見她秀眉微蹙目光閃爍,一時也摸不準美室之慮,便招手喚過屏角候命的掌殿女官,吩咐她端過一碗美室最愛的白梨茶,相陪著一起沉默。

「德曼為何會篤定有日食的發生?」這是美室思考了幾日的問題,她忽然想到一種可能,卻連自己都吃了一驚:「難道是月川大師落入了德曼的手裡?」

「璽主,月川大師確定是為復倻會所擄,復倻會與新羅王室勢如水火,之前還對金舒玄施以暗殺,月川大師怎麼會落入德曼的手裡?」薛原也著了慌,細細想了一遍,力否此種可能。

「那麼,德曼所說是假話么?五日之後七月初八,她想速戰速決?」

薛原不敢斷言,只沉默著絞盡腦汁。

「今天那男子不是普通之人,你可曾想過他是誰?」忽然又問,美室暫時不去考慮日食與否的問題。

薛原一愣,思索了一會兒,口氣還是有些猶豫:「在陽地谷時,已經抓住了德曼,卻在回宮的路上被瘐信和一男子所劫,那名男子看上去不過一介山野村夫的打扮,卻是武藝超群劍法出眾,今天雖然未看到臉,但是從身量上看,倒像是同一個人。」

「武藝出眾」美室笑道,美目睱睞:「不僅如此,膽量和計謀也是出眾呢。」

「璽主太高看他了吧。」

「高看?」美室再度揚眉:「天下敢與我美室對視之人有幾個?就連陛下,也會躲避我的目光,就連德曼,雖然故作鎮定,手指卻也會輕顫。可今天這個小子,卻一直與我對視,目光囂張不敬,足見他膽量過人。」

「也有可能是,不知者無畏罷了。」薛原依然不以為然。

「我問他那個問題,讓他預測自己能活多久,這麼短的時間,他竟然想出應付之法。」美室冷笑:「無論他做何回答,其實都必死無疑,即使當時回答,他的命僅比本宮短三日,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殺掉,但他卻說,他的命僅比陛下短三日,這,還真是聰明的回答。」

薛原也是一愣,默然不語。

「無論如何已經答應了陛下,七月初八之前就必將會給他一個答覆。」美室皺著眉,略思索了一回:「去,把那小子給我帶來,我有話問他。」

毗曇被帶到曇華殿時,手腳都已經帶上了鐵銬,他卻滿不在乎,依然直立著,與美室對視。

「坐下吧。」美室淡淡地說,揮一揮手。

毗曇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坐了下去。

「是德曼讓你來的吧。」美室開門見山地問。

「這麼快就猜到了,不愧是美室呢。」毗曇弔兒郎當地說。

「大膽,怎能直呼璽主之名!」薛原大怒,喝道。

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毗曇打了個呵欠:「有什麼話就快點說,我還想早點睡呢。」

「德曼是不可能推算出日食的吧,你願意為了她,白白丟掉性命?」美室不急不燥,只牢牢地盯著毗曇。

「你認為不可能嗎?」毗曇將身子湊近美室,露出兩排潔白而整齊的牙齒:「月川大師,現在可在公主手上。」

聞言,薛原大驚,而美室也皺起了眉頭。毗曇卻輕輕一笑,靠在椅背上,一邊嘟嚷著,一邊摘下自己的面具,竟然還動手撕起了自己臉上那堆,看上去血肉模糊的皮肉。

美室挑高了眉,瞪大了眼,吃驚地看著這一切。

漸漸展現在她面前的面孔

劍眉星目,挺直而高挑的鼻樑,面頰稜角分明,唇形絕美,唇角輕笑,略帶戲謔。竟然是如此清秀俊郎,卻是,有幾分眼熟。美室有些疑惑,這名男子

「公主說這樣比較不容易讓你看穿,但好像沒這個必要吧。」毗曇冷笑:「比想像中差很多呢,不可一世的美室璽主,和傳說中不一樣嘛。」

美室心中突然地竄起一股無名煩燥與惱怒,與毗曇極其相像的星眸中閃過一絲殺意。

「德曼她說,是月川幫她推算出日食的日期么?」

「這,應該是你來判斷的事情呀。」毗曇笑道。

「帶下去吧。」美室突然一揮手,口氣中煩躁不安,連薛原都愣了一下,璽主看上去,有些急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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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之戀——新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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