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惡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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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十分平靜,既沒有槍聲,也沒有人到處派發秘密傳單,市鎮的監獄,兩年來一個顧客也沒有。鎮長不是到處對人這麼說的么:我們現在是新政府啦,一切都和以前不同啦。是不是和以前不同了呢?倒也是有目共睹的,譬如說,下了那麼整個星期的大雨,到處是泥澤和洪水,人們紛紛搬到高處去。鎮上的薩巴斯有地方租給大家,每戶三十個披索,可是鎮長說,大家可以搬到墳場附近那處的空地去,一個仙也不收。於是不久,那裡住滿了人,曬滿了衣服,還養了豬。鎮上的理髮店,牆上貼了一幅告示:禁止談論政治。鎮長看見了就撕了下來,說:沒有人可以阻止人們表達自己的思想。

可是,人們根本不信這一套,大家認為一切其實和以前一個模樣。政府改變了,承諾和平和安定,起初看起來倒也可信,但仍是那些官員在執政,仍是那些政策,結果就是老樣子:暴亂、貪污、暗殺,總之一句話:民不聊生。鎮長牙痛的毛病已經纏他兩個多星期了,直痛得他坐立不安,無法睡眠,面頰腫了一大塊,吃止痛餅也不見效。鎮上牙醫是地下組織分子,拒絕替他治理,結果,他只好採用武力,帶了警察到牙醫家,在槍桿下威逼牙醫替他脫牙,牙醫當然盡量折磨他,一點麻藥也不供應。

所謂平靜的小鎮,漸漸地也不平靜了,因為忽然不知如何,有人在晚上悄悄地到別人的門口貼了匿名標貼,譬如拉奎·康杜拉斯門上的標貼寫的內容就說,她今年出外旅遊,並不是去鑲牙,而是去墮胎。所有那些有頭有臉、家境富裕、有社會地位的人,門上都給人貼上了標貼,揭發的都是他們過往的醜聞。其實這些隱私,鎮上的人早就知道,而且家傳戶曉,不過,如今只是有人把它們寫在紙上,貼在當事人的門上而已。標貼上的字,有的大楷有的小楷,還有些字母故意湊錯,彷彿那是小孩子寫的。因為全鎮的著名家族、知名人士門上出現了標貼,當然弄得滿城風雨了。壞事多為而居然發了達的薩巴斯,被人揭發以前售賣驢子時,在驢子身上做了手腳,所以驢子賣出不到幾天就死了,而他又不斷并吞寡婦蒙地爾家的牛群。事實上,在地下組織分子之中,薩巴斯所以能夠活下來,而且活得那麼有聲有色,完全是因為他把革命者的名單交給了蒙地爾的緣故。如今,何塞蒙地爾已經逝世,寡婦是個神經質的婦人,女兒在巴黎,兒子在德國,她自己忍受不了小鎮的閑言閑語,終於也決定離開了。

蓬勃的標貼使人們互相猜忌、懷疑、仇恨,大家閨秀紛紛到神父那裡去申訴,澄辯她們的清白,而許多人戰戰兢兢,害怕標貼明天一早就會出現在自己的門上。寡婦阿思絲的小兒子,就整天待在家裡,等他妻子的情夫出現,而凱撒蒙狄羅,清早起來,到鄰近的屋子裡去,把音樂師一槍殺了,據說,他最後的歌就是獻給蒙狄羅的妻子的。蒙狄羅被捕下獄,但他非常富有,鎮長開的價錢是五千披索,他添上了五頭牛犢,連夜趕上快艇被放走了。

糊標貼的人是誰?可以說是並非任何人,但也可以說是全鎮的人;有人說是女人,有人說是一群人,結果,鎮上只好又執行戒嚴令,從晚上八時開始到翌晨五時結束。電影院的經理人可頭痛了,神父早就動用鐘聲來勸告鎮民不要看不宜觀看的電影,而鎮上死了人,那麼即使電影院上映的是《泰山和綠女神》這樣老幼咸宜的影片,教堂也響十二下不適宜觀看的鐘聲,很影響他的生意。於是,經理人對鎮長說,不如電影院出讓給鎮長經營算了。這時,到鎮上表演馬戲的班主也來找鎮長說:八點鐘戒嚴令,如果改為十一點開始,不是有生意可做嗎,進賬可以對半分。而鎮長的答覆是:明天談吧。至於這天的晚上,則要馬戲班漂亮的女藝員去陪他。

鎮長可是愈來愈富了。不過,雖然下了戒嚴令,貼標貼的人仍沒有抓到,而且,標貼繼續在清晨出現。警方卻抓到一個派發秘密傳單的青年,為了逼他說出同黨,竟在獄中把他弄死了。為了嚴守秘密,鎮長把他就在獄中埋葬,當神父和醫生一起前來要見他,為他驗屍,鎮長卻說:他已經越獄了。這樣的謊話當然騙不了人,於是,那個晚上,鎮上響起了整夜的小夜曲,不過,小夜曲可是由子彈組成的。整夜,鎮長帶了警衛到處搜查秘密傳單,他們在牙醫家的地板下發現了槍械,街上到處是槍聲,監獄一夜之間滿座,許多男人進入森林,參加游擊隊去了。

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邪惡時刻》[《惡時辰》(InEvilHour)],像《沒有人寫信給上校》一樣,沒有直接描寫馬孔多,只說馬孔多就在鄰近,但小說中的人物卻是大家熟悉的加氏筆下的人物,像做紙玫瑰的女孩、不肯買鳥籠的蒙地爾、牙痛的鎮長和賣友求榮的薩巴斯等。還有大媽葬禮中的大媽,她的鬼魂仍然出現,因為她住過的房子如今就是蒙地爾的產業。神父安格爾與醫生吉拉多,與鎮長是鼎足三立的人物,在這個戰亂頻繁,私慾高漲的小鎮上,神父和醫生的力量都顯得很微弱,他們雖然努力,但既救不了人們的生命,也拯救不了人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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