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許殺人
北七道街,老王鐵匠鋪,後院。
這是一套東西廂房,中間正屋的典型北方四合院,原本八歲紅住正屋,修鐵來了之後住在東廂房,沈驥和欒挺離開旅店,暫時沒地方去,便在西廂房住了下來。
但老王鐵匠死了多年,這房子也年久失修,東西廂房早就閑置了,只擺放一些破爛物件,當沈驥和欒挺回去時,八歲紅已經和修鐵兩人,把西廂房收拾了出來,鋪上簡單的被褥,掃了屋子,歸置了雜物,勉強也算是個家了。
此時,兄弟兩人一坐一躺,在西廂房休息,房門關著,窗戶上的破洞偶爾有風灌進來,撲簌簌的,讓這個本就冷清的屋子裡,又多了幾分寒意。
「師哥,明天踢館,你想好先從哪裡下手了么?」
欒挺翹著二郎腿,雙手枕在腦後,眼睛眯著,似乎在養神一般,漫不經心的問。
沈驥坐在炕沿上,一條腿蜷起來,一條腿搭在地上,目光爍爍的盯著面前掉了色的炕桌上,那一字排開的二十塊現大洋。
這是洛楚容臨走時,留給他們的。
她說,再硬氣的漢子,也得先吃飽飯,現在有人和他們兄弟倆作對,不讓他們討生活,那便剛好不做這勞什子的苦工,兩個人,一條心,四個巴掌,只要狠下茬,在哪不能混的響噹噹?
沈驥原本不想接這二十塊大洋,他是個骨子裡很剛強的人,不過洛楚容又說,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七尺高的漢子,肩膀上背得起二百斤的麻袋,這區區二十塊大洋,有什麼接不住的?
所以,對於這個剛剛沒了父親的小師妹,沈驥和欒挺兩個人,真是打心眼裡佩服,佩服她的巾幗豪情,佩服她的果敢幹脆,佩服她一身的俠氣兒。
沈驥接了錢,對洛楚容說,三天之內,必讓哈爾濱的江湖,翻天覆地。
此時,聽著欒挺的話,沈驥搖了搖頭,眼神中有著些許的迷茫。
「說實在的,真的要踢館,慶兒,我得囑咐你一句,點到為止,八卦掌手黑,但只需傷,不需死,萬萬不能鬧出人命。」
慶兒,這是欒挺的小名,他五歲的時候,各地軍閥混戰,民不聊生,他爹媽死在逃亡的路上,他差點活活餓死,是柳泉路過把他從死人堆里救出,就給他起了這個小名,意思慶幸他撿了一條小命。
沈驥很少喊他的小名,只有兩個人推心置腹嘮心裡話的時候才會叫。因為每當這時,沈驥就會想起自己苦難的童年,想起兄弟倆跟著師父相依為命的歲月。
他沒有親人,師父和師弟,對於他而言,就是父和弟。
欒挺聽到師哥喊他小名,也認真起來,說:「嗯,我知道了,咱們在哈爾濱是外來人,真鬧出人命,那以後就沒咱的立足之地了。但咱也必須拿出點真本事來。哈爾濱有很多勢力盤根錯節,俄國人的,日本人的,中國人的,咱們要在這些個夾縫中間混出來,其實並不容易。咱們沒別的本事,就這一身武功,所以要麼不打,既然要打,那就打出個名堂來,讓人從此不敢小看咱。」
「沒錯,咱們不但要打出個名堂,還要打出個真相大白,師父讓咱們來投奔洛師叔,必然是有深意的,洛師叔突然遇害,咱們不能退縮,一定要討回個公道,不然,以後沒臉去見師父。」
「師哥,聽你這意思,明天踢館的事你是有主意了?」
欒挺鬼心思最多,猴精猴精的,沈驥有個習慣,心情大好的時候就喊他欒猴子,心情低落的時候就喊他小名。
當下沈驥呵呵一笑,敲了欒挺一個腦瓜崩,說:「你個欒猴子,就你心眼多,不錯,明天踢館的事,我已經想好了,咱們就從鷹爪門開始。」
「為啥是鷹爪門?」
「呵呵,你想想昨天下午和晚上的事,就明白了。」
欒挺略一思索,隨即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從昨天晚上那個小夥計下手?他練的功夫應該就是鷹爪力,找鷹爪門動手,倒也合理。不過,師哥,昨天下午刺殺洛師妹那個傢伙,一身功夫花樣百出,為何不從他身上下手,我看他的地趟刀、形意拳、八卦掌,練的都不錯,臨走時候那一把暗器,洛師妹說可能是太極門誰的算盤珠子,所以,這幾個門派,咱們都可以去試探試探底細啊。」
沈驥道:「你說的也都對,但是那人一身功夫太雜,我想他之所以連用幾家的招式,就是不想暴露真實身份,所以你如果從這幾家去查,一定不會查到什麼結果。再說,這幾家裡,八卦掌就是咱們自己,形意拳和太極拳都是大拳種,根基深,會的人也多,哈爾濱這麼多武館,你隨便挑幾家出來,必定有大把的人會練幾手,所以根本沒法成為線索。再說,形意和太極都不好招惹,咱們這次踢館,雖然要一戰成名,但要是輸了,那就完犢子了。」
欒挺想了想說:「我平時看你那麼老實厚道,沒想到你的花花腸子也這麼多,既然這樣,那咱們不如從地趟拳開始揍,我記得洛師妹說,地趟拳就一家武館師傅在教,叫什麼尚武堂,門面不大,弟子不多,相對來說比較好打一些。」
沈驥笑道:「你平時猴精猴精的,怎麼這次傻了,這種小武館沒什麼大名氣,打了也沒啥意思,所以我才不去。形意太極又太扎手,只有鷹爪門,那幫人功夫又硬,名氣又響,偏偏弟子門人又少,又不怎麼跟人來往,滿哈爾濱,就那一家。」
欒挺眼睛一亮,拍手道:「沒錯,鷹爪陳,他們家雖然不是武館,也收了十幾個徒弟,據說個個都不是善茬,而且跟各門派來往都少,就算咱們砸了他們家大門,別人也不會多管閑事,更不會替他出頭。所以,從各方面來講,鷹爪門最合適!」
「哈哈哈,你終於一點就透,難怪師父以前老向著你。」
沈驥抓著欒挺的頭用力晃了晃,目光里滿是笑意,欒挺嘿嘿一笑,忽然出其不意的伸手一架,反手就拗沈驥的胳膊。
哥倆沒事喂招習慣了,沈驥自然而然的手臂一曲一抬,兩根手指迅疾探出,點向欒挺肘間曲池穴。
欒挺不避不讓,一個小擒拿手,反抓向沈驥手腕。
兩個人一身功夫都在手上,眨眼間你來我往就過了十多招,最後兩人的手都搭扣在了對方手腕上,誰也沒贏誰,不僅相視大笑。
門帘忽然挑開,八歲紅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紅薯走了進來,笑吟吟地說道:「喲,哥倆這是練上了,別急別急,先吃飽了,我看著你們打。」
「呀,有紅薯,謝謝紅姐!」
欒挺食量大,看見吃的就跟見著親人似的,當下鬆開了手,笑嘻嘻的跳起來,伸手就抓。
八歲紅拍了他的手一下,嗔道:「哎哎哎,燙,你慢著點。」
欒挺卻不管不顧,抓起來就吃,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說:「紅姐你不知道,我是真餓怕了,前些天我們從打關里來,這一路上有口稀粥喝就謝謝老天爺了,弄到半塊窩頭,能樂一整天。要是有你這紅薯,簡直就是過年啊。」
八歲紅咯咯的笑,拿起一個紅薯遞給沈驥,目光停留在沈驥的臉上,說道:「你也吃,我剛在市場上用棒子麵換來的,甜著呢。」
沈驥接過,卻忽然感到八歲紅的目光有些熱辣,他有些不自然,避開八歲紅的眼神,回手從桌子上摸了幾塊現大洋,遞了過去。
「紅姐,這些你收著,我們不能在這白吃白住,這點錢不多,多謝你收留我們了。」
八歲紅笑道:「看你說的,咱們認識都是緣分,什麼錢不錢的,你們哥倆也不容易,以後想吃什麼,儘管告訴我,姐姐都滿足你。」
她最後這句話似乎另有含義,深深瞥了沈驥一眼,嘴裡說著什麼錢不錢的,卻是毫不客氣的接過了沈驥遞過來的錢,塞進了身上。
「我跟你們說,打昨個頭一眼,我就看出你們哥倆不是普通人,什麼苦日子啊,那都是暫時的,這人那,只要有一股子精氣神,早晚一天能出人頭地。鐵兄弟,鐵兄弟呢,你學著點人家,哎我說你什麼時候能把這鐵匠鋪重新鼓搗起來……」
八歲紅嘴裡絮絮叨叨,像魔怔了一樣,風風火火的出去找修鐵了。
哥倆對視一眼,同時吐了吐舌頭。
「師哥,這紅姐哪都好,人也熱情仗義,就是有點瘋瘋癲癲的……」
沈驥嘆口氣:「你小點聲,紅姐半生坎坷,你看她性格如此開朗,可她其實是有一肚子苦水,倒也倒不出來,如果她不是這樣的性子,恐怕早就瘋了。」
欒挺道:「那倒是,她身上的事,擱到誰身上也挺慘。不過這年月也就這樣了,你看那些窯姐們,哪個不是滿腹辛酸淚,跟她們比起來,紅姐還算好的了,起碼現在自力更生,不用干那個生意,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說到這裡,欒挺停頓了一下,又露出一副賊兮兮的笑臉,說:「師哥,我看紅姐對你……好像有點意思啊,你看見她那個眼神了么,那跟看我完全不一樣啊,嘿嘿嘿嘿嘿……」
「去去去,別瞎說,咱們在為難的時候紅姐收留了咱,要知恩圖報,不許瞎琢磨。」
沈驥正色說道,他對八歲紅倒是沒什麼想法,只是覺得,自己從小無父無母,只有師父和師弟是親人,此時八歲紅對兩人不錯,像個姐姐一般,這讓他的心裡也有些親切和感動。
欒挺撇了撇嘴說:「你這人真無趣,開玩笑你也當真。不跟你說了……」
他半依靠在牆上,眯著眼若有所思,沈驥看著他,沉默了半晌,忽然說道:「師弟,你跟我說老實話,這次踢館,你如此上心,心裡可有什麼打算?」
欒挺漫不經心地說:「打算當然有啊,咱不是說好了么,為了打探師父下落,為了查明師叔死因,同時也能揚名立萬,發揚八卦掌……」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呵呵……」
欒挺翻身坐了起來,臉色沉了下來,一字字道:「當然是幫助洛師妹揪出八卦門裡的內鬼,將八卦掌完整的傳承下去,這可是大事,對吧師哥?」
「揪出八卦門裡的內鬼?洛師妹好像可沒說這句話吧?」
「我的傻哥哥,這還用說么,八卦門裡那麼多弟子,洛師妹為啥三番兩次的找咱們?如果八卦門裡的人可以信任,她早就坐在洛師叔那個位子上發號施令了,正所謂子承父業,她雖然是女孩子,但一身英氣不輸男子,暫時掌管一個八卦門還是不成問題,可現在,八卦門卻被那個謝清秋把持,難道你還沒看出來,八卦門早就有問題了么?」
「這一點我當然看出來了,不過我想,洛師妹跟咱們聯絡,一是為了咱們幫忙,二是……因為八卦掌的完整傳承,只在咱們三個身上。」
「對啊師哥!所以咱們才更應該和洛師妹綁在一根繩子上,你想,咱們跟師父只學了祖師爺正宗八卦掌六十四手裡的三十二式,如果沒猜錯,另外三十二式,就在洛師妹身上。」
沈驥微微點頭,表示認同欒挺的猜測,不過他又深深看了欒挺一眼,似乎想要說什麼,但還是沒有開口。
欒挺也略帶得意的笑著,他一向自負聰明,這一次更是覺得,自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他彷彿已經猜到了,師父讓自己師哥來哈爾濱的真實目的,那就是:拿到完整的八卦掌傳承,並確立下一任的八卦門掌門。
「我再說一遍,明天鷹爪門,不許殺人。」
沈驥雙手抄在袖子里,微眯著眼睛,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