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友(二)

敵友(二)

「噠噠噠......」

這時,一陣碎步聲中,方才的僕役又快步走了進來,稟告說副使沈惟敬已回到館驛,而且,還帶著那位與其幾乎形影不離的倭國大名——小西行長。

「有請——!」

聽聞沈惟敬終於歸來,還帶著倭國方面負責議和的小西行長,興許是詔書已找到了也說不定。楊方亨平定了一下心緒,抖了抖身上的官袍,坐回自己的座椅上,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桿,準備迎接這兩個人所帶來的最新消息。

可待小西行長與沈惟敬邁入正廳之後,從兩人愁雲密布的表情間,似乎已為議事廳內滿懷期待的眾人提前揭曉了尚未開口的答案——

一個令人失望的答案。

簡單的寒暄過後,果然不出所料,小西行長坦言,無論是冊封詔書、還是行兇賊人,目前都下落不明。而對於此番在盛宴之上居然意外遇襲,更是深感抱歉與自責。

「此事皆怪行長布置不周!不僅令楊大人與諸位受驚,兩位使團成員身亡,更致使冊封詔書被竊、至今下落不明,議和大計再興波瀾。行長身為倭國議和奉行,實是難辭其咎、罪不可恕!鄙國太閣殿下方才已重重申斥在下,在此也特向使團楊大人及諸位鄭重謝罪。」

操著愈發流利的漢話,小西行長同時以大明之禮向楊方亨鄭重拱手作揖,以示賠罪之意。

見狀,楊方亨雖臉色極為難看,但也分得出輕重緩急,知道此刻不是追究責任、怪罪對方的時候,儘快找到冊封詔書的下落才是當前頭等大事,想到剛剛自己心中已作好的打算,便立即將話引到了正題上:

「敢問小西大人,現今可已尋到賊人之行跡、與詔書之線索?」

「這......」

小西行長有些尷尬地頓了一下,而不待其進一步解釋,楊方亨便兩手抱拳、朝西面大明都城北京的方向一拱,繼續朗聲說道:

「既如此,本使奉大明皇帝陛下旨意來此冊封貴國,詔書遺失,本使自然也責無旁貸。故本使心意已決,將特選一名得力屬下,著手追查錦衣衛被害與詔書被竊一事。但畢竟對此地頗為陌生,還望小西大人不吝協助、提供熟悉此地的嚮導一名,全力配合我大明使團徹查詔書下落!」

聞聽楊方亨此言,對於這個由大明反客為主、主導追查詔書下落的決定,不僅小西行長愣住了,廳內明朝使團眾文武也是滿面愕然,甚至不少人已露出了惴惴不安的表情,本能地縮了縮腦袋,唯恐這倒霉的苦差會不幸落到自己的頭上。

誰也摸不清,楊大人心中所想的人選,究竟會是誰?從使團中派人在兩眼一摸黑的倭國追查詔書下落,又能有幾成把握?

而小西行長也是一時語塞,雖然並不指望這位楊大人會對自己信賴有加,但是也沒料到,楊方亨會將對自己的不信任直接擺在了檯面上,僵局之下,暫時也不知該如何回應。

短暫的沉默后,還是一旁的沈惟敬打破了尷尬,補充著問了一句:

「敢問楊大人所說的得力屬下,所指何人?」

「我大明錦衣衛百戶——唐衛軒。」

楊方亨的語氣中自信滿滿,似乎是準備將賭注全部押到這名此刻甚至都根本不在場的錦衣衛身上。而小西行長則隨即眉頭一挑,表情明顯不太自然,本能地咽了口唾沫:

「唐...唐衛軒?」

「不錯,正是宴會上最後一場比武的出戰之人。」

當楊方亨終於說出唐衛軒的名字后,議事廳內的不少人都隱隱鬆了口氣,但唯有小西行長臉上泛著陰晴不定、難以捉摸的表情,陷入了沉思。而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只見小西行長竟將詢問的目光,暗暗投向了一旁的沈惟敬——

這...小西行長難道是在徵詢明朝使團副使沈惟敬的意見?

如此詭異的一幕,眾目睽睽下,自然逃脫不了十幾雙眼睛。同時在眾人的心中,似乎也更加印證了之前沸沸揚揚的坊間流言:沈惟敬和小西行長這兩個此番議和的實際主導人,總像是在私下裡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儘管並無任何鐵證,但是看這兩人之間顯然沒有兩國使者間應保持的距離,親密程度簡直如同一家人一樣。難怪朝廷從最初就存有懷疑,與小西行長走得過近的沈惟敬,到底是在為哪方做事?

而在楊方亨的眼中,見小西行長居然無視自己,反而去徵詢身為副使的沈惟敬的意見,不論是無心還是有意,面對如此無禮的舉止,面色鐵青的楊方亨正待發作,卻沒想到,覺察到小西行長詢問目光的沈惟敬,竟搶先一步主動站出來,在略顯尷尬的氛圍中,帶著一臉的微笑,侃侃而談說道:

「卑職亦十分贊同楊大人的意見。方才倭國的太閣殿下也有交待,三日後的冊封儀式絕不可拖延,以防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時間已然如此緊迫,若能雙方聯手,必可事半功倍,早一刻尋回詔書。況且,唐百戶此前一直負責看管詔書,若是盜走詔書的歹人企圖以假亂真、魚目混珠,藉以金蟬脫殼,唐百戶也可以慧眼辨別詔書的真偽。小西大人,在下曉得你定是在擔心唐百戶的安危,怕我大明使團成員再出差池,因而猶豫不決。不過,以在下對唐百戶的了解,這實在是多慮了。」

沈惟敬的一番話后,不僅讓楊方亨鐵青的臉色舒緩了許多,也讓小西行長立即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台階:

「哈哈,知我者,沈大人是也。看來方才在下的確是多慮了。唐百戶的身手在下一直記憶猶新,當年能從平壤城長慶門突圍而出的大明武士,自然不該為其擔心才是。不過——」

說到一半,眼看即將鬆口答應的小西行長,卻再度話鋒一轉,即便沈惟敬也已表態支持唐衛軒加入追查詔書之列,卻依舊眉頭緊皺地說道:

「其實,楊大人大可放心,更無須勞煩貴國唐百戶。之前聽聞爆炸聲起,大坂城的內、外城各處城門便均已立即關閉,除非太閣殿下親賜金牌,任何人不能擅自進出。賊人縱是狡猾歹毒,一時也難以逃得出去。在太閣殿下剛剛責令在下全權追查此事之前,在下便已選派最精幹的人馬,徹查各方線索。對於能尋獲大明詔書之人,太閣殿下甚至許以千金的封賞。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下在此向楊大人及諸位保證,三日之內,一定趕在預定的冊封儀式前,奪回大明皇帝陛下的冊封詔書!」

對於這樣的說辭,已對小西行長失去信任的楊方亨卻根本無動於衷,目光依舊堅定。同時,就連一旁的沈惟敬也皺了皺眉頭,有些詫異,似乎不明白小西行長到底還在顧慮什麼。

而小西行長則迅速地暫且撇開了話題:

「也請諸位寬心。為防有人會對大明使團不利,在下已調派士卒,請楊大人允許其進駐館驛內外,務必晝夜嚴防死守、保護各位的周全。」

猛地聽聞小西行長提及欲派兵進駐使團館驛,廳內眾人立即提高了警惕,目光中充滿了戒心。用不著楊方亨出言反駁,旁邊一位禮部官員便先冷冷地婉拒道:

「小西大人,多謝貴國好意,但派兵進駐館驛就不必了吧。館驛內此刻已是守衛森嚴、滴水不漏,我等所帶士卒足可自守,無需多慮。」

此言一出,便得到了廳內多數人的點頭稱是。如今敵我未明,兩國的議和之事又出事端,除非萬不得已,誰也不想讓倭軍士卒踏入館驛半步。

這時,只見小西行長的鼻翼忽然在不經意間微微顫動了一下,似是聞到了一股恬淡的獨特幽香,面容之間隨即帶上了一絲詭異的笑容,意味深長地說道:

「哦,是嗎?守衛森嚴、滴水不漏?請恕我冒昧,但依在下看,恐怕未必吧......」

聞聽小西行長出言之中暗含輕視,眾人正欲駁斥,但其話音未落,就如同與小西行長之言呼應一般,一個鬼魅般的黑影突然自屋樑之上一躍而下——

毫無戒備之中,不待眾人反應過來,那身穿一襲黑衣的身影已然輕輕落地。落地之時、簡直就如花瓣隨風飄落一般,竟幾乎不帶半點兒聲響。

還未待侍衛們及時拔刀,小西行長已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介紹道:

「諸位勿驚。此乃行長之義女,也是我小西家的頭號忍者。一向習慣如此神出鬼沒。若因其貿然現身,驚擾了各位,實在是失禮了。」

驚詫之餘,眾人朝著落地的身影定睛一看:

曼妙的婀娜身姿,冷艷的俊俏面容,眉目間隱隱透出幾分難以掩飾的殺氣——

任誰也沒有想到,竟然真有人能悄無聲息地潛入戒備森嚴的使團館驛、並從天而降般赫然出現在眾人的眼前。而且,這人居然還是一名女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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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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