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想和離
「什麼?穆相公這是準備認下他們嗎?那姑娘怎麼辦?」玉環這一句話脫口而出,鄭寶珠還沒什麼反應,彩環眉毛先立起來了,掐著腰大罵,「什麼東西?還好意識說是讀書人?」
「我們姑娘才新婚三個月,就要當便宜娘……嗚嗚嗚,不要臉的東西,騙婚的混帳!!」她痛斥著,眼淚都下來了,「這可怎麼辦?通房就算了,好端端的冒出來庶長子庶長女……我們姑娘怎麼辦啊?」她蹲身下來,抱著腦袋哭了起來。
在彩環看來,劉婉雲不過區區通房,年紀又大了,根本不足以為懼,就算先前穆清瞞了,如今出現不過有些膈應而已,礙不著自家姑娘什麼事兒,看不順眼,直接配個小廝就算完了。
真正關鍵的,是穆家的庶長子和庶長女!!
長女就罷了,左右一副嫁妝,庶長子——先於嫡子而生,那是能繼承家業的,穆家懂不懂規矩,這算什麼……「姑娘,咱們不能就這麼算了,不能讓穆相公把那對孩子記在穆家祖譜里,要不然……」日後待您生下小少爺,會留麻煩的!!
「那是穆清的親生兒女,他家三代單傳,他二十好幾,家裡就一個守寡老娘,不記在祖譜里?就穆老娘那脾氣,她能答應?那可是她親孫子!!」鄭玉珠突然嗤笑一聲。
前世,她落得那麼慘的結局,她的婆婆——穆老娘功不可沒。
要不是她寵愛孫子,偏心劉婉雲,在後宅里占著長輩身份屢次打壓她,她又怎麼會那麼輕易敗在劉婉雲手裡,連累娘家呢?
「那怎麼辦?不能就這麼認了啊!!」彩環蹲在地上,一邊抹淚一邊喊。
「穆清又沒把她們帶回家去,我能說什麼?況且,彩環……」鄭寶珠嘆了口氣,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的肩,「此事的結果已經足夠好,你別忘了,那劉氏是狀告我奪人親夫的,不管是不是真的……真鬧到三堂會審,御前對峙的地步,我鄭家可就成了京城笑談。」
「能像如今輕鬆解決已是天幸,還多虧了靜王寬仁大度,沒多做計較呢!」
「靜王爺曾受過老太爺大恩,哪能不記得呢!」玉環勉強笑了笑,打了個岔子。
她比鄭鄭寶珠大上三歲,又打小兒伺候她,對靜王——她的印象比鄭寶珠深得多。
「有恩……嗎?」鄭寶珠遲疑著念了一句。
對靜王,她只恍惚有些記憶,畢竟那會兒她年紀太小,懂事前靜王就去了邊關打杖,回來后又很快意外離世,她那時正因劉婉雲之事污名滿身,被娘家人埋怨,還由妻貶妾,滿腦門子官司打不過來,哪有閑心關心個外八路的短命親王?
依稀只有些印象……他好像是回京不久后遇到意外喪命的?具體什麼時候,因為什麼,是意外病了?還是意外事故?鄭寶珠就真的不記得了。
畢竟她沒注意過。
嘆了口氣,鄭寶珠坐在那裡,腦子裡塞滿了各種記憶,有前世劉婉雲耀武揚威,視她如賤妾,百般羞辱,婆家強施罪名……有她斷然和離,卻不被親人接受,最後孤寂病逝廟中……還有今生,她憑著一股戾氣打壓下劉婉雲,扭轉局面,好像真的改變了命運……
所以,她現在該怎麼辦?
穆清親口承認了,劉婉雲只是『通房』,穆純兒和穆大郎成了庶女庶子,在不能像前世一樣仗著身份打壓她,欺凌她,所以……她該回穆府,好好的當穆鄭氏,等著穆清官居一品,她妻憑夫貴,誥命加身嗎?
怎麼感覺……有些不甘呢?
鄭寶珠茫然著。
「姑娘,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了!!咱們回府去找老爺和夫人,他們那麼疼您,肯定會給您做主的!」耳邊,彩環憤憤的聲音傳來,鄭寶珠表情霎時蒼白,黝黑的眸子里好像有無數情緒波動……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
榆林衚衕後巷,鄭尚書府。
正院左廂房裡,錢氏正倚在窗前垂頭看帳本,眉間一道豎痕微皺著,紙頁被她翻的『嘩嘩』作響。
「夫人,您別太著急了,大少爺的婚事兒,下聘還得個一年半載呢,等秋末莊子租子下來,咱們府里肯定能寬裕寬裕……」奶嬤嬤周氏見錢氏因銀錢犯愁,不由心疼的勸著。
「唉,淑兒是伯府的小姐,打小吃金喝銀的嬌養起來,她是定南伯家的嫡女,還是幼出,人家爹娘養的跟嬌寶兒一樣,她這身份能看上玄明那孽帳,我這當婆婆,產好虧待了她。」錢氏幽幽嘆了聲,似悲似喜。
尚書府的主人——鄭玉良是鄉間小地主出身,家裡薄有百畝良田,能供他讀書上進,他也爭氣,一路秀才,舉人,進士考上來,如今坐到二品大員的位置,也算是朝中的一號人物。
但……家底薄兒,底蘊不足,這是無法避免的。
鄭玉良少年剛中秀才的時候,娶了師座錢舉人的女兒錢氏,當時他算高攀,后一路凱歌青雲直上,也沒嫌棄糟糠的意思,夫妻倆育有兩兒兩女,勉強算是恩愛。
雖然鄭玉良也有小妾有通房有庶子!!
但大魏就這風氣,又能怎麼樣呢?
鄭永良是農戶子,在官場中純粹靠本身條件過硬,從區區從七品一路升到二品尚書,他耗費了無數精神,就不怎麼有時間教養自家孩子!
他和錢氏四個孩子,長女打小兒在祖母跟前長大,被教的難以形容,長子是個熱情善良的紈絝,快及冠了連個秀才都考不上,次子到是繼承了鄭永良的天份,可惜,同樣讓祖母教的清高自負,唯有幼女,自在親娘身邊長大,體貼懂事。
想想膝下的孩子,錢氏幽幽發出一聲長嘆,覺得有些心累。
長女幼女都早早出嫁,偏偏兩個兒子剩在家裡,好不容易有個瞎眼,咳咳,慧眼識英雄的相中大兒子,家裡還湊不出體面聘禮來……
京城居,大不易,本身底子就薄的農家出身,鄭玉良又挺精明,並不願意為些許小利毀了名聲和前程,不大收『孝敬』,家裡可不就困難嗎?
連聘禮都湊不出來……翻著帳本,錢氏第一百次覺得,當初就不該貪圖鄭玉良長的白凈好看就嫁他。
「夫人,二姑奶奶回來了!」就在錢氏暢想著以往,悔不當初的時候,外間,門帘子被掀起,大丫鬟青豆跑進來揚聲稟。
「哦?寶珠回來了?二女婿今兒打馬遊街?她不跟著風光去,回來做什麼?真不懂事兒。」錢氏皺了皺眉,她嘴上嫌棄著斥,眉眼卻帶著笑意,起身道:「算了算了,我出去接她吧,好好的大喜日子,不好觸眉頭。」
掀簾出門兒,錢氏一眼看見女兒,連忙迎上去,她剛笑著問,「寶珠,今兒女婿那邊兒可熱鬧,你有沒有……」一句話沒問完,就見女兒神色鬱郁,通身環繞頹然疲憊的氣息。就跟個日暮途窮的老太太似的,好像對未來都萬念俱灰了一樣!
「你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錢氏大驚失色,焦急的著問。
「娘,我,我……」看見前世因她之故,跟跟祖母反目,跟父親力爭,陪著她孤寂廟中的母親,鄭寶珠在忍不住,抱住錢氏的腰身,『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哎呦,寶珠,誰欺負你了?你快告訴娘,娘給你做主,你別哭,你快別哭了……」看著女兒淚眼模糊的臉,錢氏心疼不已,「你趕緊說啊,你想急死娘嗎??」
「娘,我,嗚嗚嗚,我……」鄭寶珠聲聲抽泣著,哽咽說不出話來。
「你什麼?好好說話!!」錢氏急的直拍她的背。
「奴婢來說!!!」身後,跟著鄭寶珠走進來的彩環眼眶恨的發紅,幾乎咬穿牙齦,「夫人……穆家欺人太甚,穆相公簡直不是人,跟姑娘提親的時候,他說他沒成過親,誰知道今天……」
「……一個通房,養了庶長子庶長女,以後讓姑娘怎麼處置?那劉氏還敢狀告姑娘,說姑娘搶她夫婿,什麼東西?他們也配……」彩環嘴皮子端是利落,臉上還掛著淚,嘴角卻不停,幾句話就把事情解釋的一清二楚。
「豎子,混帳!!!穆清,這個畜生!!你嫁他的時候,他不過是小小的舉人罷了,還是農家子出身,要不是你爹老糊塗說他有才華,性子溫和能忍讓你,我怎麼忍心把下嫁給他?」
錢氏瞪著眼珠子罵,桌上茶杯都讓她砸了,碎瓷片兒四處迸濺,「我就跟你爹說在看看,在查查,二十多歲的男子怎麼可能沒個過去,偏偏你爹信了他,就這麼把你許出去??寶珠,我的寶珠,這可怎麼會??你這才成婚三個月,就成了便宜娘……」
「早知這樣,為什麼要讓你低嫁?圖日子省心配個好良人……穆清怎麼能騙咱們……」錢氏在閨中時性格就有點暴兒,脾氣也急,從來不肯吃虧,一朝把最疼愛的閨女錯托狼人,她只覺得眼前直發黑。
破口大罵的同時,抱著面無表情,連眼淚都沒有的女兒,錢氏不由悲從中來,竟然哭了起來,「這是造了什麼孽,做什麼報應在我女兒身上,這才成親,就成這樣,日子可怎麼過啊!!」
錢氏抱著鄭寶珠,放了悲聲。
屋裡,不管是彩環玉環,還是原就伺候著的丫鬟,都低聲抽泣起來。
只有鄭寶珠,心靜如水的站在那兒,好像看破紅塵了一樣。
前世這個時候,她正在大理寺中跟劉婉雲對峙,被人家逼的啞口無言,被數百百姓圍觀……
她爹她娘得著消息趕到的時候,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她被擠兌的由妻貶妾,她娘當時哭都哭不出來直就接翻了白眼兒,昏死去了。
說起來,現在還能哭出聲來,到是比那會兒強多了!!
這麼著想,鄭寶珠竟然笑了一聲。
「寶珠啊,你,你別想不開,這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你還有爹和娘在呢?咱們有的是辦法,那兩個孩子,我讓你爹跟穆清說,咱們給她們銀子,讓那通房帶著他們回鄉下去,娘保證,在不讓你看見他們……」鄭寶珠這一笑,可把錢氏嚇壞了。
她這閨女,打小嬌生慣養著捧大。成親后,女婿跟她感情也好,突然出了這事兒,她不說哭天抹淚,憤怒叫罵……如今這態度,算怎麼回事?
難道是打擊太過,精神不正常了?
錢氏汗都嚇出來了,聲音尖銳的都快撕裂,「寶珠,你別想不開,有娘在呢,你想怎麼樣?你跟娘說,娘想法子給你辦!」
「娘,我想和離!」鄭寶珠睜著一雙暖暖的杏核眼兒,無聲的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說。
「什麼?你,你想怎麼樣?」錢氏一愣,懷疑耳朵有毛病,幻聽了!!
「我想跟穆清和離。」鄭寶珠穩穩的站在原地,平靜的重複了一遍。
「和,和離?這哪至於?」錢氏喃喃,就覺女兒扔過個劈雷,炸的她渾身發麻,吶吶不成聲,她搓了搓手,道:「寶珠,和,和離是大事兒,要不,咱們等你爹爹回來,和你祖母她們商量商量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