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章 望斷天涯路(2)
「盛哥哥,你怎麼樣,讓我看看……」
思靈欲掰開赫蘭盛的手看個究竟,赫蘭盛用另一隻手猛力地推開了她,嘶聲狂叫,「滾!不要你管!為何要對我這麼好……你是仇人的女兒!我對不起母后……我就應該殺了你替母后報仇……」
赫蘭盛一邊倒在地上悲慘至極地嘶吼,一邊痛楚地捂著眼睛打滾,昊澤跨上兩步,一腳踩住赫蘭盛身子,手裡單刀疾揮,眼看就要朝赫蘭盛脖頸斬落——
「不!住手!」被赫蘭盛大力掀到一邊的思靈,不知從何處來的力氣,悲聲大喊著朝昊澤的刀鋒重重撞去。
昊澤連忙急收刀勢,思靈整個人撲在赫蘭盛身上,緊緊抱住他,朝昊澤哭喊:「耗子哥,別殺他!求你了!他夠可憐了,留他一條命吧!」
「留他一條命,他還會害我們母后!」昊澤舉刀的手不住顫抖,英俊的臉上悲怒交加,怒其不爭地瞪著思靈,「何況,是父皇命我帶赫蘭盛的人頭回去,靈兒,皇命難違!」
「父皇最寵的就是你,即使你違命,他也不會怪你的!盛哥哥不會再害母后了!我保證!」思靈緊緊抱著赫蘭盛,仰頭悲傷欲絕地哀求,凌亂的秀髮披散著,淚水從哭腫的眼睛不斷滾落,模樣可憐至極。
「你能保證什麼?你被他廢了武功,被他劫為人質!我若放過他,下次他還會換另一種手段報仇!他這種不擇手段的瘋子,就該一刀殺了,永絕後患!」
昊澤說著,一腳狠狠踹向思靈,但思靈整個人纏在赫蘭盛身上,雙手環住赫蘭盛的腰,十指緊緊扣住,昊澤一腳踹過去,竟踹不開她,只踹中她的後背。
思靈發出一聲痛哼,痛得渾身顫慄,卻緊緊抱住赫蘭盛不動彈。
「你……」昊澤氣得七竅生煙,刀鋒直指思靈,「靈兒,我今日必取此獠首級,否則日後遭殃的是我們母后!」
「可他已經成這樣了,一隻眼睛都毀了,以後怎麼可能再害母后?」思靈聲嘶力竭地悲泣。
「一隻眼睛毀了,他還有另一隻眼睛!還有一身高強武功!只要他活著,對於父皇母后就是禍患!」昊澤痛心疾首地呼喊,「靈兒,你可知,收到赫蘭盛的信,母后真的悄悄潛出宮,準備孤身來見赫蘭盛?因為赫蘭盛在信中寫他每日虐打你,母后擔心得快要瘋了!後來幸好被父皇及時發現,才沒有讓母后出宮!」
思靈身子重重一顫,抬起紅腫的雙目,眼裡流露出又悲又喜的光芒:「真的?母后……真的準備親自來救我?」
「當然是真的!父皇本可以只派一隊狼衛來殺赫蘭盛,之所以把我也派來,正是母后求父皇的。母后怕赫蘭盛以你為質,狼衛們或許顧不上你的安危!我來之前,母后就叮囑我,千萬保護你周全!」昊澤悲憤地疾呼,「靈兒!赫蘭盛已經瘋了,他不殺我們母親不會罷休,此人絕不可留啊!」
思靈怔怔地聽著,淚水成串地掉落,慢慢回頭看著被自己護在身下的赫蘭盛。
赫蘭盛仍捂著眼睛,痛得渾身戰慄,忽然,他暴喝一聲,竟自己拔出了射入眼中的暗器,狠狠擲在地上,然後猛地推開思靈,飛身躍起,一腳踢在昊澤胸口。
這幾下起落,快如閃電,昊澤猝不及防,竟被踹得倒退幾步,他身後的狼衛們呼喝著,揮舞兵器一擁而上。
「母后……我對不起你!我愛她!我愛葉思靈!我對不起你!妖婦害死了你,我卻愛上妖婦的女兒!」他一邊悲聲狂喊著,一邊在刀光劍影中兔起鶻落,騰挪閃轉,赤手空拳地打翻了一個又一個狼衛,那張血淋淋的臉上,一隻眼睛正往外蜿蜒淌著鮮血,亂髮被血污粘在臉上,遮住了半張臉,看上去十分猙獰可怖。
「盛哥哥……」思靈悲聲大喊著,不顧一切地縱身撲入戰團。
「靈兒!」昊澤一把抱住思靈,將她從激烈廝殺的戰團中拖開,「他已經瘋了!你別再管他了!」
「耗子哥,別殺他!快讓他們住手!」思靈伏在昊澤懷裡嘶聲大哭,「廢了他的武功,他就不能再加害母后了!耗子哥,求你了,廢了他的武功,留他一條命吧……」
思靈瘋狂地搖晃昊澤,可她中了化功散的毒,渾身無力,這幾下歇斯底里,終於耗盡了她最後的力氣,暈過去之前,她嘴裡仍喃喃地喊著:「別殺他……否則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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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思靈仍躺在昨晚那張床上,幽幽燭光下,一個熟悉的身影靠在床邊閉目養神。
思靈腦子一片迷濛,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聲音嘶啞地喚了一聲:「耗子哥……」
「靈兒,你醒了?」昊澤俯身看她,俊秀的眼裡盈滿關懷。
思靈忽然猛地撐起身子,雙眸劇睜:「你殺了盛哥哥?」
昊澤搖了搖頭:「你都拿性命威脅為兄了,為兄還敢殺他?」
思靈鬆了一口氣,身子軟軟倒回了床榻間,她喘息了一會,突然問道:「那個匣子呢?裝著藥丸的那個匣子?裡面有可以幫我恢復武功的解藥。」
昊澤說道:「匣子我放好了,目前我還不敢讓你恢復武功。」
「什麼?為何?」思靈驚訝地抬頭望向昊澤。
昊澤也望著她,目光嚴峻冷凝:「我擔心你跟我打起來。」
「你……」思靈驚恐地睜大了眼睛,聲音微顫,「你把盛哥哥……」
「我請來了大夫救治赫蘭盛,他性命無虞,但一隻眼睛已經毀了。」昊澤的眼神冷如千年玄冰,「我讓大夫用藥水把他另一隻眼睛也毀了。這樣,他以後就再也不能害我們母后了。」
「你要把盛哥哥變成瞎子?不,別這樣!」思靈一把攥住昊澤胳臂,急痛萬分地叫道,「廢掉他的武功吧,不要……」
「來不及了,他已經雙眼都盲了。」昊澤直直望著思靈,一字字冷酷無情地說。
思靈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愣在那裡,彷彿被刺骨的寒風凍成了冰雕。
「他成了瞎子?」思靈凄慘地喃喃自語,難以想象,那雙寶石般瑩澈,星空般璀璨的眼眸,以後再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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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的官道上,煙塵滾滾,龍旗蔽日,玉輅金輪光華燦爛,羽林甲胄曜日生輝,正是皇帝率領百官回京的儀仗。
副宰相、門下侍中杜孝恭,率領留守京師的官員恭候在道邊。
前幾日,有一員蕭方智麾下的參將,帶了一支兵馬,手持皇帝聖旨入京,宣布寧氏兄弟謀反,褫奪寧楚非南衙軍大元帥之職,由這位參將暫代其職,接管了南衙軍。
留守京師的杜孝恭心知,必是寧氏兄弟兵變失敗了。他與寧楚軒本是一黨,寧氏兄弟兵變失敗,意味著他的處境堪憂。
然而,皇帝出征前,赫蘭盛曾告訴杜孝恭,將讓他女兒成為皇后。
皇帝還讓杜孝恭悄悄把女兒帶到一位太妃宮裡,皇帝躲在屏風后偷看,對杜小姐十分滿意,讓赫蘭盛轉告杜孝恭,將冊立他女兒為皇后。
杜孝恭仗著這一點,總存了僥倖心理,覺得即使寧氏兄弟倒台,自己憑著女兒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或許還不至於有殺身之禍。
然而,當他看見皇帝御輦之後,騎著高頭大馬、神威凜凜的蕭方智,他的心就開始忐忑不安。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杜孝恭率領百官跪倒在道邊,三跪九叩,大禮參拜。
「眾卿平身!」皇帝葉琚俯身探出御輦,莊嚴地抬起明黃蟠龍紋的大袖。
杜孝恭率領百官起身,見傲立在皇帝御輦旁的蕭方智,正高踞馬背冷冷俯視自己,不覺汗流浹背。
這時,杜孝恭突然看見儀仗之後,轆轆行來一排囚車,寧氏兄弟披枷帶鎖跪在囚車裡,只從車頂圓洞露出蓬頭垢面的腦袋來。
杜孝恭的臉色頓時慘白如紙,搖晃了兩下,差點摔倒,旁邊一名文散官連忙扶住他:「侍中大人,您怎麼了?」
「無……無妨……」杜孝恭勉強打起精神。
這天晚上,杜孝恭回到家就讓夫人趕緊帶著最小的兒子,和家裡的田契、房契、還有十幾箱金銀財寶,逃到老家躲起來。
皇帝回京當天就把寧氏兄弟下到詔獄中,讓尚書右僕射宋荃主審此案。
寧楚軒很快就把杜孝恭等黨羽供了出來。
幾日後,杜孝恭被逮捕下獄,他以為皇帝念在他女兒有傾國之姿,或許會饒他一命。
為了保命,他又把小舅子周良臣的下落也供了出來。
然而最後,他還是被押到了西市的刑場斬首。
和他一起被押上刑場的還有寧氏兄弟。
寧楚軒當宰相以來,貪贓枉法,賣官鬻爵,強佔民田,魚肉百姓,以至於民間有諺語:「寧氏當政,國無寧日。全忠在朝,滿朝不忠」。
聽說寧楚軒被判斬刑,京師百姓萬人空巷,爭睹這個大奸相的末日。
寧楚軒嘴裡被塞了木枚,卻仍在嗚嗚咽咽地喊著什麼,直到監斬官從監斬台上拋下令牌:「時辰到——」
寧楚軒的眼裡流露出極度的恐懼和絕望,一泡熱尿頓時浸濕了褲襠。
「看吶!寧大人尿褲子了!」百姓中有人喊了一聲。
寧楚非斜眼看著弟弟的醜態,不禁仰天長嘆。
他為了保住唯一的弟弟,不惜擁兵一搏,若是他勝,這會兒已是寧氏的天下。
只可惜,他沒想到重要人質被掉包,皇帝又臨陣倒戈。如今蕭方智成了號令三軍的權臣,他們兄弟則成了刀下鬼,這也是成王敗寇,沒什麼可說的。
明晃晃的大刀閃過眼前的時候,寧楚非腦海里掠過一張花明雪艷的面龐——
那是他二十年前在武舉校場,第一次見到的慕如歌。
她縱馬而來,秀美中透著一股英氣,神如秋蕙披霜,麗若春梅綻雪。
小歌……我對不起你……
「等等!」刑場外忽然鑾鈴聲響,馬蹄踏踏,一個女子高舉令牌策馬而來,「奉皇命特來為罪人寧楚非送行!請行刑官稍候片刻!」
劊子手的大刀頓在半空,眼睛看向高台上的監斬官。
如歌跳下馬背,疾奔到高台下,跪地高高捧上令牌。
監斬官驗過令牌,示意劊子手稍等。
如歌從馬背上取下一套酒壺和酒殤,端到寧楚非面前,鳳目含淚:「楚非,我帶了你最愛喝的嵩川燒,你喝了再上路吧!」
說著伸手取下寧楚非嘴裡塞的木枚。
寧楚非只覺胸中翻江倒海一般難受,喉間一陣哽咽,到底不曾流淚,而是用嘴叼住銀酒殤,仰脖飲盡,再將頭一甩,把酒殤「砰」地摔在地上,通紅的雙目望定如歌:「小歌,我對不住你,以後,兩個孩子拜託你了!」
「楚非,你放心走吧,我不會再嫁了!」如歌跪在他面前泣不成聲。
「小歌,如果有下一世,你還願意嫁我嗎?」楚非胸膛起伏,一瞬不瞬地凝視如歌。
如歌猶豫了一秒,隨即道:「願意!願意!」
楚非慘然一笑:「我明白了!不管你願不願意,小歌,下一世我還要娶你!你不願意我就搶!若搶輸了……哈哈,大不了一死!大不了一死耳!大丈夫,敢作敢當!死何懼哉!」
寧楚非仰天大笑,笑罷,回頭對劊子手大喝道,「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