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訣別
景衡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不住噗嗤一笑,頓了頓之後才緩緩道:「倒也沒什麼,只不過有些煩心罷了。」
顧青懸微笑起來,低下頭去繼續敲著冰塊,一邊低聲道:「可是有什麼要緊的?說說也無妨。」
景衡沉默地看了她片刻,見她纖長的手指一邊動著,陽光照射在那些冰塊上,便有幾分剔透之意,心中也漸漸地開闊起來,想了想之後才緩緩地說了起來。
顧青懸一邊低頭敲著冰塊,一邊側耳聽著,聽到一半的時候心頭一動,旋即便明白了過來。
眉宇間也染上了一抹遲疑,景衡心中的煩憂,她能理解,也能知道他為何這般踟躕不快?
無論怎麼樣,那個小小的孩童總是無辜的,他的父兄犯下大錯,便是死無葬身之地,都不算冤枉,可那孩子才幾歲,其母又並非是和景憲同流合污之人,唯一的一點便是他是景憲的子嗣,他身上流著景憲的血液。
便是景衡放手不管,這孩子也決計不會落得什麼好下場,景憲必死無疑,夏姨娘是覆巢之下不能保全的完卵,而那孩子也逃脫不去。
可如今夏姨娘臨陣倒戈,向他示好,便是自己死去也在所不惜,只為的便是保全她的孩子,這一片慈母心腸,也不由得讓人動容。
可景衡呢?誰來成全景夫人的慈母心腸?誰來成全景衡的人生?這一切都是拜景憲所賜,他恨之入骨,欲要殺他也是理所應當,顧青懸發現自己竟然很能平靜地對待景衡心中的恨意了,而先前看見他殺掉殺手,她都心頭慌張不已。
如今卻是這般平靜,也是忍不住微微吃驚。
收回思緒來,她抬起頭來看著景衡,微微笑道:「實則你心中已經有答案了對么?」
景衡嘴角微抿,看著她粲然溫柔的笑意,心頭驟然如陽光照射進了陰霾之中,瞬間煙消雲散,變得重新明凈起來,他看著她黝黑微亮的眼眸,片刻后笑著點了點頭,「嗯。」
顧青懸緩緩地舒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麼,他心中已有答案,便是要去救那孩子,所以他才會如此踟躕,若是他一早就狠下心來,便決計不會是眼下的情形。
他只不過是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罷了。這事情若是放在外人看來,都能很快地做出決斷,可他們不是景衡,連她也不是景衡,沒有辦法要求景衡去做出什麼特別偉光正的事情,只不過他能這般選擇,也讓她心中又佩服又喜歡又心疼。
敲好了冰塊,顧青懸拈起一個冰塊來塞在嘴裡,隨後俯身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笑盈盈地道:「獎賞你的。」
隨後便旋過身去笑盈盈地轉身出門了。
外面傳來她和纖纖說話的聲音,景衡坐在斜窗下,透過窗口看去,只見她臉上平靜坦然一片,嘴角處仍是笑意瑩然,忍不住嘴角微松,便跟著她笑了起來。
顧家的小院裡布滿了陽光,滿是靜謐安好之意,他卻知道,那並非是此地的緣故,而是此人的緣故。
景家華麗的屋宇之下,安然靜好之意失去了多年,他希望能和她一起,再將那裡恢復成曾經的模樣來。
兩人在顧家用過午飯之後,顧青懸有些困倦起來,景衡便攬著她在一旁午睡,等醒來時,景安也到了顧家的院子里,正在門外和景寧低聲說著什麼。
她醒來后揉了揉眼睛,隨後景衡便出聲叫人進來,景安進了門來,眼睛低垂著不肯多看,顧青懸忍不住臉一紅,他們兩個是分睡的,又沒做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景衡微微咳嗽了一聲,直接便道:「說罷。」
景安拱了拱手,這才低聲道:「西苑新升了一位姨娘,是景金氏的貼身侍女,而昨日不知為何,景憲與那位夏姨娘吵鬧了起來,還將景行少爺嚇哭了,如今正高燒不退喝著葯。」
景衡嘴角處輕輕地勾起了一抹冷笑,片刻后緩緩地點了點頭,景安眼睛一亮,隨後看向顧青懸,顧青懸知道他是何意,只朝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景安這才鬆了口氣,點了點頭,躬身應是。
景安走了之後,景衡這才起身,攬著顧青懸的肩往閣樓上而去,只立在窗前,笑眯眯地道:「等後日,上巳節的時候,我就帶你去北山上看好玩的風車。」
顧青懸抿著唇笑了起來,重重地點了點頭,只卻是沒有想到,上巳節的時候,兩人竟未曾看上風車,而那時景家正陷入一團混亂之中。
入夜時分,天空漸成墨色,柔意軒中夏姨娘看著躺在榻上睡得安寧的景行,眼中的淚花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只將一方絲帕塞入他的衣襟之中,並著一封信裝入錦囊,系在他的腰間,隨後便是捧著他的手背不住地親著,似是萬般難捨一般。
房中空無一人,只有她和景行,景行已病了一日多了,如今喝了葯正昏昏沉沉地睡著,夏姨娘又哭又笑,卻都是無聲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勉強擦了擦眼淚,親了親兒子的小臉,似是訣別一般地看了他一眼,隨後便抱著他往柔意軒的後面走去。
柔意軒中的下人僕婦都被她罵走了,而如今更是有了一個金姨娘,生的貌美又得老爺歡心,隱有超過她的架勢,眾人耳聰目明,知道這幾日她與景憲幾是撕破了臉,又好似人們都能察覺到危險的氣息,便都縮著脖子不肯再出來了。
她腳下極快地到了一間屋子之前,隨後院子里便響起了一道驚詫的聲音來,「姨娘呢?小公子呢?」
柔意軒中雖然寵愛不在,可景行到底是景憲的兒子,這才是最要緊的,這道聲音傳出來之後,院子里頃刻間便亂了起來。
夏姨娘用力地咬了咬唇,抱著景行往一旁的閣樓上而去,夜色黑暗,她並未點燈,是以走的有些磕磕絆絆,卻用自己的身體硬撐著,生怕磕著了懷中的兒子。
景行依然睡的極熟,這般模樣若非是下藥根本不可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