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擁翠依紅無人不含笑 勾心鬥角有女乞垂憐
第三十八回擁翠依紅無人不含笑勾心鬥角有女乞垂憐燕西見秀珠生氣去了,心裡也有些氣,只管讓她二人走去,卻未曾加以挽留。背轉身仍到來今雨軒,和曾烏二小姐談話。曾美雲自燕西去后,就問烏二小姐道:「這白小姐就是七爺的未婚妻嗎?」烏二小姐笑道:「也算是也算不是。」曾美雲道:「這話我很不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麼弄成一個兩邊倒呢?」烏二小姐道:「你有所不知,這白二小姐是他們三少奶奶的表親,常在金家來往,和七爺早就很好,雖沒有正式訂婚,她要嫁七爺,那是公開的秘密了。七爺今年新認識一位冷小姐,感情好到了極點,慢慢地就和白小姐疏淡下來了。而且這位白小姐又好勝不過,常常為一點極小的事,讓這位燕西先生難堪。所以他就更冷淡,一味地和冷小姐成一對兒了。不過這件事,他們家裡不很公開,只有幾個人知道。這位白小姐更是睡在鼓裡,不曾聽得一點消息。所以她心裡還是以金家少奶奶自居,對這未婚夫拿喬。其實,七爺的心事,是巴不得她如此。只要她老是這樣,把感情壞得不可收拾,自然口頭婚約破裂,他就可以娶這位冷小姐了。這位冷小姐,我倒是遇過好幾次,人是斯文極了。我也曾和她說過好幾次,要到她家裡拜會她,總又為著瞎混,把這事忘了。」曾美雲笑道:「我看這樣子,你和七爺的感情,也不錯啊。」烏二小姐臉一紅,笑道:「我不夠資格,不過在朋友裡面,我們很隨便罷了。」曾美雲笑道:「很隨便這句話,大可研究,你們隨便到什麼程度呢?」烏二小姐道:「我雖不怎樣頑固,極胡鬧的事情也做不出來。隨便的程度,也不過是一處玩,一處跳舞。我想人生一世,草生一春,多久的光陰,轉眼就過去了。這花花世界,趁著我們青春年少,不去痛快玩一玩。一到年老了,要玩也就趕不上幫了。」
正說到這裡,燕西卻從外來了。曾美雲笑道:「白小姐呢?怎麼七爺一個人回來了?」燕西道:「我並不是去找她,和白太太有幾句話說。」烏二小姐笑道:「你和誰說話,都沒有關係。言論自由,我們管得著嗎?」燕西笑道:「密斯烏說話,總是這樣深刻,我是隨便說話,並不含有什麼作用的。」烏二小姐笑道:「你這話更有趣味了。你是隨便說話,我不是隨便說話嗎?」曾美雲道:「得了得了,不要談了。這樣的事,最好是彼此心照。不必多談,完全說了出來,反覺沒有趣味了。」燕西笑道:「是了。這種事只要彼此心照就是了,用不著深談的。」說時,對曾美雲望了一眼。曾美雲以為他有心對她譏諷,把臉臊紅了。烏二小姐笑道:「你瞧瞧,七爺說他說話是很隨便的。像這樣的話輕描淡寫,說得人怪不好意思,這也不算深刻嗎?」燕西連搖手道:「不說了,不說了,我請二位吃飯。」那站在一旁的西崽,格外的機靈,聽了這話,不聲不響,就把那個紙疊的菜牌子,輕輕悄悄地遞到燕西手上。燕西接著菜牌子,對曾烏二人說道:「二位看看,就是我不請客,他也主張我請客呢。」說著,又對西崽笑道:「你這是成心給我搗亂。我是隨便說一句話,做一個人情。你瞧,你也不得我的同意,就把菜牌子拿來。這會子,我不請不成了。我話先說明,我身上今天沒帶錢,回頭吃完了,可得給我寫上賬。你去問柜上,辦得到辦不到?」茶房不好意思說什麼,只在一旁微笑著。燕西笑道:「看這樣子,大概是不能記賬,你就先來吧,吃了再說。」茶房去了。曾美雲笑道:「金七爺人真隨便,和茶房也談得起來。」燕西道:「還是曾小姐不留心說了一句良心話,我究竟很隨便不是?」烏二小姐道:「密斯曾,我是幫你的忙,你怎樣倒隨著生朋友罵起我來了?」曾美雲笑道:「我只顧眼前的事,就把先前的話忘了,這真是對不住。我這裡正式地給你道歉。你看好不好?」烏二小姐笑道:「那我就不敢當。」燕西道:「曾小姐因我的事得罪了烏小姐,我這裡給烏小姐道歉吧。」烏二小姐道:「這就奇了,我和七爺是朋友,她和七爺是朋友,大家都是朋友,為什麼曾小姐得罪了我,倒要七爺道歉?這話怎樣說?若是我得罪了曾小姐呢?」燕西道:「那自然我也替你給曾小姐道歉。」烏二小姐道:「那為什麼呢?」燕西道:「剛才你不是說了嗎?大家都是朋友。我為了朋友和朋友道歉,我認為這也是義不容辭的事。」這一說,曾烏二位都笑了。燕西剛才本來是一肚氣,到了現在,有談有笑,把剛才的事,就完全忘卻了。
惹事的秀珠,她以為燕西是忍耐不住的,總不會氣到底,所以在公園裡徘徊著,還沒有走。現在和她嫂嫂慢慢地踱到來今雨軒前面來,隔了迴廊,遙遙望著,只見燕西和曾烏二人在那裡吃大菜。一面吃,一面說笑,看那樣子是非常地有趣味。秀珠不看則已,看得眼裡出火,兩腮發紅,恨不得要哭出來。便道:「嫂嫂,我們也到那裡吃飯去,我請你。」白太太還沒有理會她的意思,便笑道:「你好好請我做什麼?」秀珠道:「人家在那裡吃了東西來饞我們,我們就會少那幾個錢,吃不起一頓大菜嗎?」白太太聽了這話,向前一看,原來燕西和兩位女友在那裡吃大菜,這才明白過來秀珠這話,是負氣說了出來的。便道:「你真是小孩子脾氣,怎麼說出這種話來?七爺未必知道我們還在公園裡沒走。是他請客,那還好一點,若是別人請他,我們一去,他還是招呼我們好呢?還是不招呼我們好呢?走吧!站在這裡更難為情了。」說時,拉著秀珠就走。秀珠本來是一時之氣,經嫂嫂一說,覺得這話很對,便硬著脖子跟著走了。燕西遠遠地見兩個女子在走廊外樹影下搖搖動動,就猜著幾分,那是秀珠姑嫂。且不理她,看她如何。後來彷彿聽到一句走吧,聲音極是僵硬,不是平常人操的京音,就知道那是秀珠嫂嫂所說的話。心裡才放下一塊石頭。到了上咖啡的時候,茶房就來報告,說是宅里來了電話,請七爺說話。燕西心裡想著,家裡有誰知道我在這裡?莫不是秀珠打來的電話?有心不前去接話,恐怕她更生氣,只得去接話。及至一聽,卻是金榮的報告。說是三爺在劉二爺那裡,打了好幾個電話來了,催你快去。那裡還有好些個人等著呢。燕西一聽,忽然醒悟過來。早已約好了的,今晚和白蓮花在劉寶善家裡會面,因為在公園裡一陣忙,幾乎把事忘了。現在既然來催兩次,料想白蓮花已先到了。也不便讓人家來久候,當時就和曾烏二人說了一句家裡有電話來找,我得先回去。於是掏出錢來,給她們會了賬。女朋友和男朋友在一處,照例是男朋友會賬的,所以燕西不客氣,她們也不虛讓。
燕西會了賬之後,出了公園門,一直就到劉寶善家裡來。劉寶善客室里,已然是人語喧嘩,鬧成一片。一到裡面,男的有鵬振、劉寶善、王幼春,女的有白蓮花、花玉仙。一見燕西進來,花玉仙拖著白蓮花上前,將燕西的手交給了白蓮花,讓白蓮花握著。笑道:「嘿!你的人兒來了。總算劉二爺會拉縴,我也給你打了兩回電話,都沒有白忙。」劉寶善笑道:「嘿!花老闆,說話客氣點,別亂把話給人加上頭銜。」花玉仙笑道:「什麼話不客氣呢?」劉寶善道:「『拉縴』兩個字,都加到我頭上來了,這還算是客氣嗎?」他二人在這裡打口頭官司,燕西和白蓮花都靜靜地往下聽。白蓮花拉住了燕西的手,卻沒有理會。燕西的手被白蓮花拉著,自己卻也沒有注意。王幼春笑道:「七爺你怎麼了?你們行握手禮,也有了的時候沒有?就這樣老握著嗎?」這一句話說出,白蓮花才醒悟過來,臉臊得通紅,趕快縮回了手,向後一退,笑著對花玉仙道:「都是你多事,讓人家碰了一個大釘子。」說時,把嘴撅得老高。花玉仙道:「好哇,我一番很好的意思,你倒反怪起我來了,好人還有人做嗎?得了,咱們不多事就是了。劉二爺,是咱們把七爺請來的。咱們何必多事?還是請七爺回去吧。」鵬振皺了眉道:「人家是不好意思,隨便說一句話遮面子,你倒真挑眼。」花玉仙笑道:「你這人說話,簡直是吃裡爬外。」王幼春笑道:「你這一句話說出來不打緊,可有三不妥。」花玉仙笑道:「這麼一句話,怎麼就會有三不妥?」王幼春道:「你別忙,讓我把這個理由告訴你。你說三爺吃裡爬外,三爺吃了你什麼,我倒沒有聽見說,我願聞其詳。這是一不妥。既然說到吃里,自然你是三爺裡邊的人了。這是自己畫的供,別說人家是冤枉。這是二不妥。剛才你是挑別人的眼,現在你說這一句話,馬上就讓人家挑了眼去,這是三不妥。你瞧,我這話說得對也是不對?」花玉仙被他一駁,駁得啞口無言。鵬振拉著她在沙發椅上坐下。笑道:「我們談談吧,別閑扯了。」在這個時候,白蓮花早和燕西站在門外廊檐下,唧唧噥噥,談了許多話。鵬振用手向外一指,笑道:「你看人家是多麼斯文?哪像你這樣子,唱著十八扯?」花玉仙笑道:「要斯斯文文那還不容易嗎?我這就不動,聽你怎麼說怎樣好?」
她說完,果然坐著不動。那白蓮花希望燕西捧場,極力地順著燕西說話。越說越有趣,屋子裡大家都注意他們,他們一點也不知道。王幼春是個小孩子脾氣,總是頑皮。不聲不響,拿了兩個小圓凳子出來,就放在他兩人身後,笑道:「你兩個人,我看站得也太累人一點,坐下來說吧。」燕西笑道:「你這小鬼頭倒會損人,我們站著說一會兒話,這也算什麼特別?就是你一個人眼饞。得了,把黃四如也叫了來,大家鬧一鬧,你看如何?」白蓮花笑道:「王二爺可真有些怕她,把她叫來也好。」王幼春是大不願意黃四如的,自然不肯,於是又一陣鬧。一直鬧了一個多鐘頭,還是鵬振問劉寶善道:「你家裡來了這些好客,就是茶煙招待了事嗎?你也預備了點心沒有?」劉寶善笑道:「要吃什麼都有,就是聽三爺的吩咐,應該預備什麼?」鵬振道:「別的罷了,你得預備點稀飯。」劉寶善站在鵬振面前,兩手下垂,直挺挺地答應了一個「喳」字。鵬振笑道:「你這是損我呢?還是捨不得稀飯呢?」劉寶善道:「全不是,我就是這樣的客氣。客氣雖然客氣,可是還有一句話要聲明,就是花老闆和李老闆都有這個意思,希望大家給她打一場牌。」燕西聽說,就問白蓮花道:「是嗎?你有這個意思嗎?」白蓮花笑道:「我可不敢說,就看各位的意思。」王幼春笑道:「何必這樣客氣?乾脆,你吩咐大家動手就是了。」鵬振道:「我先說,我弟兄兩個只有一個上場。」劉寶善道:「這為什麼?」鵬振道:「這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樣打法,或者金家人贏了錢,或者金家人輸了錢,省得有贏的,有輸的。老七打吧,我和玉仙在一邊看牌得了。」燕西道:「我不高興打牌,我情願坐著清談。」劉寶善笑道:「你二位是最愛打牌的人,何以這樣謙遜。但今晚若沒有兩位女客在此,沒有人陪著談話,我怕大家要搶著打牌了。」一句話沒說了,只聽見有人在外面嚷道:「炸彈!」就在這炸彈聲中,只聽得屋子中間撲通一聲,滿屋子人都嚇得心跳起來。白蓮花正和燕西並坐,嚇得一歪身,藏到他懷裡去。接上大家又哄堂大笑。
原來是黃四如和王金玉來了。黃四如預先在玩意兒攤上,買了一盒子紙包沙子的假炸彈藏在身上。未進門之先,吩咐聽差不許言語,等屋子裡面正說得熱鬧,一手拿了三個,使勁向走廊的牆上一摔,所以把大家都嚇倒了。她和王金玉看見大家上了當,都哈哈大笑。劉寶善看見,首先不依。說道:「幸而我們的膽子都不算小,若是膽子小點,這一下,真要去半條命。我提議要重重罰四如,你們大家贊成不贊成?」大家都說贊成,問要怎麼地罰她?劉寶善道:「我以為要罰他們……」說到這裡,笑道:「我們當著王二爺的面,也不能占她的便宜,讓她給王二爺一個克斯得了。」王幼春笑著跳了起來,說道:「胡說!我又沒招你,怎麼拿我開心?」劉寶善給他(目夾)了一眼,笑道:「傻瓜!這是提拔你一件好事,這一種好機會,你為什麼反對?」黃四如道:「嘿!劉二爺,話得說明怎樣罰我?我不懂,什麼叫克斯?別打啞謎罵人。」燕西學著唱戲道白的味兒,對她說道:「附耳上來。」黃四如道:「你說吧。劉二爺能說,你也就能說。」燕西道:「真要我說嗎?我就說吧。他要你和王二爺親一個嘴。」黃四如聽了對劉寶善瞟了一眼,將嘴一撇,微笑道:「這是好事呀!怎樣算是罰我呢?劉二爺說,人家是傻瓜,我不知道罵著誰了?」劉寶善道:「我倒是不傻,不過我要聰明一點,硬占你的便宜,你未必肯。」黃四如道:「為什麼不肯?有好處給我就成了。」王幼春笑道:「黃老闆真是痛快,說話一點不含糊。」黃四如道:「不是我不含糊,因為我越害臊,你們越拿我開玩笑。不如敞開來。也不過這大的事,你們就鬧也鬧不出什麼意思了。」王幼春道:「話倒是對,可是玩笑,要斯斯文文,才有意思。若是無論什麼事都敞開來干,那也沒有味。」黃四如道:「我也不是歡喜鬧的人,可是我要不給他們大刀闊斧地干,他們就會欺侮我的。」王幼春道:「剛才你還沒有進門先就摔炸彈嚇人,這也是別人欺侮你嗎?」黃四如笑道:「這回算我錯了,下次我就斯斯文文的,看別人還跟我鬧,不跟我鬧?」說著,便坐在王幼春一張沙發上,含笑不言。燕西笑道:「天下事,就是這樣一物服一物,不怕黃老闆那樣生龍活虎的人,只要王老二隨便說一句話,她都肯服從。王老二還要說和黃老闆沒有什麼感情,我就不服這一句話。」黃四如道:「為什麼李家大妹子,就很聽七爺的話呢,這不是一樣嗎?」王幼春道:「你剛才說了斯斯文文,這能算斯文的話嗎?慢說我和你沒有什麼關係,就是有關係,你也別當著大家承認起來呀。你要把我比七爺,我可不敢那樣高比。」燕西道:「大家都是朋友罷了。一定要說誰和誰格外的好,那可不對。」王幼春將黃四如推了一推,笑道:「聽見沒有?人家這話,才說得冠冕呢。」黃四如笑道:「我又怎樣敢和七爺來比呢?七爺是個公子,我是唱戲的,說話要說得和七爺這樣,那麼,我至少也是一位小姐了。」燕西道:「你兩個人,這個也說比不上我,那個也說比不上我,既然都比不上我,你們別在這裡坐著,就請出去吧。」這一說,倒駁得他兩人無辭可答。
劉寶善道:「大家別鬧,還是趕快辦到原議,來打牌。」鵬振道:「角兒不夠,怎麼辦呢?」劉寶善道:「我也湊付一個,再打電話去找一個,總會找得著的。」燕西道:「不要找別人,找老趙吧。他和王老闆不錯。」說著,將嘴對王金玉一努。鵬振道:「算了。他有點像他那位遠祖匡胤,手段高妙。」燕西道:「打牌就是十四張牌翻來翻去,他有什麼大本領,也碰手氣。」劉寶善笑著問王金玉道:「王老闆,我們就決定了找他了,你同意不同意?」王金玉笑道:「劉二爺,你們大家請人打牌,我哪裡知道找誰好呢?」燕西道:「劉二爺你真叫多此一問,好朋友還有不歡迎好朋友的道理嗎!」劉寶善於是一面叫聽差的擺場面,一面叫聽差的打電話找趙孟元。趙孟元本來知道劉寶善家裡有一場鬧,因為晚上有一個飯局,不得不去。走後告訴了家裡人,若是劉宅打電話來了,就轉電給飯館子里。這裡電話一去,他的聽差果然這樣辦。趙孟元借著電話為由,飯也未曾吃完,馬上坐了汽車到劉家來。一進客廳,燕西便笑道:「真快真快!若是在衙門裡辦事,也有這樣快,你的差事,就會辦得很好了。」趙孟元道:「上衙門要這樣勤快做什麼?勤快起來,還有誰給你嘉獎不成?我覺得天天能到衙門裡去一趟,憑天理良心,都說得過去。還有那整年不上衙門的人,錢比我們拿的還多呢。」鵬振道:「這裡不是平政院,要你在這裡告委屈做什麼?趕快上場吧,三家等著你送禮呢。」趙孟元道:「今天是和誰打牌?誰得先招待招待我。這場牌打下去,不定輸贏多少。贏了倒還罷了,若是輸了呢,我這錢,豈不是扔到水裡去了?」說這話時,先看了一看花玉仙,然後又看一看白蓮花。她兩人未曾聽得主人表示,這牌是和誰打的,她們也就不敢出頭來承認。鵬振道:「我們還沒有和李老闆幫過忙,今天就給李老闆打一場吧。」白蓮花一站起身來,對鵬振笑道:「謝謝三爺。謝謝趙老爺。」趙孟元走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佩服你謝得不遲不早。」白蓮花被趙孟元握住了手,她可偏過頭對劉寶善笑道:「謝謝劉二爺。」劉寶善笑道:「你真機靈。我心裡一句話沒說出來,說是不謝我嗎?你倒先猜著了。你怎樣不謝謝七爺呢?」白蓮花道:「大家不是說我和七爺關係深些嗎,這就用不著客氣了。」
劉寶善道:「七爺聽見沒有?就憑這兩句話,一碗濃米湯也灌得你會糊裡糊塗呢。」燕西靠了沙發椅坐著,只是微笑。聽差來說,牌已擺好了,劉寶善向鵬振道:「賢昆仲哪一位來?」花玉仙道:「李家大妹子說,七爺和她關係深呢,當然是七爺來。」劉寶善道:「不對,沒有自己人給自己人抽頭的。你說了這話,就應當三爺來。」花玉仙笑道:「我這一問,倒問出三爺的責任來了,這牌倒非他打不可呢。既然這樣,就請三爺打吧,我是極力贊成,下一回子,我還可以照樣辦呢。」白蓮花笑道:「得啦!大姐,你讓三爺給我幫個忙,有你的好處。」花玉仙道:「你何必這樣說呢?我還能攔住三爺不打嗎?」說話時,大家都起身向旁邊小客廳里走,白蓮花就抱住花玉仙的脖子,對著她的耳朵,唧唧噥噥地說了一陣。然後拍著花玉仙的肩膀道:「大姐,就是這樣說吧,我重託你了。」花玉仙的眼睛可瞟著燕西微笑。燕西笑道:「我知道了,將來一定給你幫忙。」花玉仙笑道:「只要七爺說句話,那我就放心了。」他們也就一齊跟到牌場上來。鵬振道:「打多大的?五百塊一底嗎?」王幼春連連搖手道:「不成!不成!我不能打那大的牌。輸了怎麼辦?三爺能借錢給我還賬嗎?」鵬振道:「別小家子氣,就這麼一點小事,推三阻四的,有多麼寒磣?況且我們還是交換條件,下次我也和你幫忙呢。」王幼春道:「下次你給我幫什麼忙?」鵬振將嘴向黃四如一努道:「難道你就不給她打牌嗎?」黃四如真不料鵬振會說這樣好的話,不由眯著眼睛笑道:「只要大家也能賞面子,三爺的順水人情,還有什麼不肯做的。」王幼春笑道:「你真一點不客氣,就猜到我一定會做順水人情。」黃四如笑道:「二爺,我就不會伺候你,你也只有心裡不願意。當著這些個人,你若說出來,我這面子望哪裡擱?」她說出這樣的軟話來,倒弄得王幼春不好再說什麼,只笑了一笑。劉寶善笑道:「我們只是替人幫忙,二爺以為大家彼此拚命嗎?我自己有限制的,至多是兩百塊錢一底。我若送個六七百塊錢,大概還可以開支票,若是再大些,就不要怪我開空頭支票抵債了。」鵬振笑道:「這話也只有你肯說,因為你總是陪客,撈不回本錢的。」劉寶善笑道:「可不是嗎,若照定三爺的定額陪客,這裡還擺著三四場呢,我要用多少錢來陪客呢?」燕西也以為王幼春在場,他是不能多輸的。錢多輸了,一來他拿不出,二來讓玉芬知道了,說是戲弄她的兄弟,負擔不住那個名義。因此便道:「小點的吧。大家無非好玩,過了幾天,我要出來陪客,也是照樣子辦。」
王幼春笑道:「就是七爺能體諒我,我們就打二百塊底吧。」形勢如此,大家也就無異議。四圈打完,王幼春就輸了一底半。燕西心裡,老大過不去。便道:「老二,我們合股開公司吧。」王幼春笑道:「不成,我輸了一個小窟窿下去了,合股起來,我要撈本,只能撈回一半。」燕西道:「若要開公司,當然從前四圈起算。」趙孟元對燕西伸了一個大拇指,笑道:「七爺做事漂亮。第二次我們要打牌輸了,也要找七爺開公司了。公司里要倒,有洋股份加入,那是自然有人歡迎的。」王幼春笑道:「胡說!我這公司,資本雄厚,絕不倒的。」正說這話時,燕西在身上拿出一沓鈔票,由他肩上伸了過去,輕輕放在王幼春面前,笑道:「你先收下,這是兩股。」王幼春笑道:「嘿!這是誠心來捧場的,身上帶著許多現款呢。」燕西笑道:「你以為我是財神嗎?身上隨身帶著就有幾百塊。其實,因為錢完了,今天下午,在銀行里取來的錢。若是輸了,我明天零用錢,都要想法子了。」王幼春笑道:「不會輸的。衣是精神,錢是膽,有了錢,就會放手做去了。」劉寶善道:「老二,你這話露了馬腳了。原來你上場是空心大老官,沒有本錢?我們可差一點讓你把錢蒙去了。」王幼春道:「蒙去就蒙去吧。是你要我來的,又不是我自己要來的。」燕西道:「不要說笑話了。別把我幾個血本也輸了,我來給你當參謀吧。」於是燕西坐在他左邊,白蓮花坐在他身後,黃四如坐在他右邊,三個人幫著他打牌。四圈打完了,王幼春居然反輸為贏。在他輸錢的時候,黃四如坐在邊下,也不敢靠近,也不敢多說話。現在那就有說有笑。王幼春一抽煙捲,黃四如就擦了取燈兒,給他點上。王幼春抽了半根,不要抽了,黃四如就接過來自己抽。打牌的人,一心打牌去了,倒不留神。燕西就不住用胳膊碰白蓮花,眼睛去望著她。白蓮花也對燕西望望,微微笑了一笑。黃四如正在抽煙時,王幼春卻伸手到旁邊茶几上來拿茶杯。拿了茶杯,就要拿過去喝。黃四如按住他的手,說道:「涼的,不能喝,我來吧。」於是站起身來,在旁邊茶几上的茶壺裡,斟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送到王幼春面前。他心在牌上,茶來了,舉起茶杯就喝。連「勞駕」二字,都沒有說出來。燕西先未曾注意,自從發生了這事之後,可不住地瞟著她了。那黃四如和王幼春各有各的心事,有人注意,她卻不知道。後來王幼春取了一副好牌,正要向清一色上做,黃四如伸著頭到王幼春肩膀上,笑嘻嘻地指揮他打牌。燕西私私地將白蓮花的衣袖扯了一下,卻忍不住一笑,他的意思,是告訴王黃親熱的模樣。白蓮花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有什麼話要說,便借著斟茶喝為由,坐到一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