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問問你的心
眼見三年守孝即將結束,林韻這日又來到遠山寺與了悟大師研習醫術。
這了悟大師自八年前聽了林韻的剖腹產手術之後,便對西醫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終日在山間尋些受傷的小野獸回寺中做實驗,除了剖腹產之外,其他的外科手術也逐漸涉及。了悟大師見林韻的醫術逐日精湛,更是整日避寺不出,所有求醫者,皆攆去林府別院求治,自己整日沉浸在外科手術的鑽研中,外人見這了悟大師整日將小動物弄得半死不活,只道他在研製什麼秘葯,皆不敢問,只有林韻偶爾入寺與了悟大師互相切磋。
林韻還曾戲笑過了悟大師,說他毫無出家之人的慈悲之心,整日將自己搞得鮮血染袍,日後會下阿鼻地獄。每到這時,了悟大師也不生氣,只是一本正經地告訴林韻,用這小動物來練習,總好過用人操練,如果自己醫術不精,貿然在人身上開刀,那才是真正的草芥人命。林韻只是心中暗嘆了悟大師的鑽研精神,和敢於抵抗俗事觀念的勇氣,再也不敢胡說八道。
今日林韻來到這遠山寺,卻覺得心中甚是悲涼,也不知為什麼,與了悟大師談話間竟屢屢失神,了悟大師見林韻心事重重,便體貼地說道:「今日為師不與徒兒切磋西醫了,徒兒可否願意陪為師到這遠山之巔去瞧瞧?」
林韻是最不喜歡爬山的人,除了采草藥,平日里她是連山腳下都不願意去的。今日聽了悟大師邀她爬山,心裡卻有點如釋重負,便欣然應允。
了悟大師和林韻當下便出發,也不帶小沙彌,師徒二人相攜,不緊不慢地沿著山路緩緩走著。一路上誰也不說話,但亦無心思觀看四周的風景,兩人皆是一臉沉思。
大約用了兩個時辰,林韻終於和了悟大師站在了遠山之巔,林韻早已累得氣喘吁吁,但卻覺得心中的煩悶一掃而光,心下竟有著說不出的舒暢。
林韻一回頭卻見了悟大師臉不紅、氣不喘,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林韻當下便羞紅了臉,道:「師父真是不減當年,徒兒半條命都快沒有了,師父竟是一臉輕鬆!」
了悟大師「哈哈」大笑,笑聲爽朗歡暢,哪裡有半點出家人的嚴謹,打趣林韻道:「徒兒整日養尊處優,哪裡象為師一般天天在山間追逐野獸,體力當然不能和為師相比。」
林韻也不理了悟大師的打趣,將目光掃向四周,一時竟被這雲山霧罩、氣勢磅礴的樹木蒼穹所震撼,脫口吟道:
「岱宗夫如何?
齊魯青未了。
造化鍾神秀,
陰陽割昏曉。
盪胸生層雲,
決眥入歸鳥。
會當凌絕頂,
一覽眾山小。」
「好詩!」了悟大師由衷地讚歎,這個徒弟他當真喜歡得緊,性格活潑開朗、不拘小節,心地良善卻又才華橫溢。「徒兒的才華如今連為師都要自嘆不如了!」
「師父說笑了!」林韻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一笑,道:「師父難道沒有聽說過「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話嗎?」林韻不敢說出孔子,她很奇怪,這個時代的人居然不知道孔子,那麼他們男尊女卑的思想,和儒家學說又是從哪裡來的?
了悟大師也不回答,只是望著這層巒疊嶂,滿眼蒼翠,凝目沉思。
林韻亦不敢打攪他,當下不再言語,站在了悟大師身旁暗自想著心事。
八年了,穿越過來整整八年了,要放在現世,林韻都四十多歲了,就現在的林韻也已經二十四歲了,在這裡早已是昨日黃花。
林韻正自想著,卻聽了悟大師突然說:「徒兒可做好了準備?三年守孝已經結束,新一輪的俗世紛爭又要上演了。」了悟大師的目光已經盯住林韻,眼眸犀利、鎮靜。不待林韻反應過來又道:「徒兒!為師即日就要雲遊天下去了!」
林韻尚自在了悟大師時才的話中未緩過神來,只是下意識地說道:「師父,您不是說新一輪的俗事紛爭即將上演了嗎?你既是能夠預言又要再起恩怨,為何不助徒兒一臂之力呢?」
了悟大師靜靜地看著林韻,半響才道:「徒兒!外人只道師父是神仙轉世、得道中人,豈知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神仙,哪裡又來的什麼得道中人呢?」見林韻一副迷惑的樣子,頓了頓又說:「徒兒你聰慧異常,又豈能悟不出這其間的道理?」
林韻仍是不明白,虛心說道:「徒兒愚鈍!還請師父明示!」
了悟大師將視線轉向山間滿目的蒼翠,緩緩說道:「徒兒你道初見時,為師為何要你遁入空門?你生得美貌異常,卻又有著倔傲的性格,雖言辭聞所未聞,卻不卑不亢.為師當日見你時,你雖口中吟著那首佛詩,但眼眸中卻滿是對世間萬物的好奇、探究之色,這天底下有幾個女子敢不敬佛神?你卻一臉鄙倪,試想象徒兒這等與世道格格不入之人,連為師都嘆為觀止,這世間又有幾人對你不會產生好奇的?雖然普通的凡夫俗子不能入得徒兒的眼睛,但那天子、王臣卻是何等狂妄、自負之人,本來徒兒的美貌就令人垂涎三尺,這些人又豈會放過你這等奇女子?如若因你而造成各國紛爭,戰亂不斷,生靈塗炭,百姓遭殃。那你豈不正是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嗎?雖然你的眼眸之中皆是良善純真,但亦是無法阻止這些事情發生的啊!」
林韻恍然大悟,原來早在八年前,了悟大師初見自己時,便已經料到了會有今日。林韻卻是不撞南牆心不死,非要惹出這許多事端,也白白害死了蕭遙。「師父!原來你一早就看出來了!」
了悟大師點點頭,道:「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先兆、預言之說,為師只是比常人對事物的觀察更為仔細罷了!當日為師本想阻止這些事情發生,但你言辭鑿鑿,也頗有些道理,為師又豈能強求與你?」
林韻面上早已欽佩不已,又問道:「那師父為何現在又不願我遁入空門了呢?」
了悟大師「呵呵」笑著,又重新將目光看向林韻,道:「當日為師要你出家,是因為徒兒你那時雖然滿懷希望,但卻如一張白紙,沒有被任何塵事困擾,那時以你的容貌、性格和學識,又註定你必會成為這世上人人公認的紅顏禍水。而今,為師不收你出家,皆是因為你的心!」
林韻迎著了悟大師的目光,淡然道:「師父!徒兒如今早已心如止水了,什麼俗事都忘卻了。」
了悟大師看著林韻,目光炯炯,讓林韻覺得根本無處遁形,「徒兒真的心如止水了嗎?真的什麼都放得下了嗎?那徒兒還苦惱什麼?」
林韻已將目光移開,在了悟大師的注視下,林韻根本就不可能藏得住心事,只得悻悻地開口反問道:「師父怎知我在苦惱?徒兒哪裡又有什麼苦惱?」
「呵呵!」了悟大師又笑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徒兒但問問你自己的心!」
林韻心中一驚,原來了悟大師竟是將自己的滿腔心事全都看在了眼底。
半響,二人皆無語,林韻悠悠地嘆了口氣,吟道:
「不識廬山真面目,
只緣身在此山中!」
了悟大師仍是不看林韻,只介面道:「徒兒這句詩當真作得好,你現下的心,自己可已經識得了真面目?」
林韻心中又是一震,是啊!這麼多年,自己一直在逃避,一直對這份感情視若無睹,但是自己真的就能不為之所動嗎?「師父!您既知徒兒的心事,亦知因徒兒守孝完成將會再引起紛爭,為何還不願幫徒兒逃脫此劫呢?」
了悟大師這才將目光收回,重新看向林韻,目光中竟有著隱隱的不舍和心疼,緩緩道:「徒兒可知這世上最難之事便是一個情字,為師雖是出家之人,但亦不是固守陳規、冥頑不化之人,但這情字最是難測!該如何處理,又豈能是為師能夠左右得了的?倘若真是劫難,也全要靠徒兒自己一一化解,為師即便是想幫你,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那師父就不要去雲遊了!你留在徒兒身邊不好嗎?只要師父在,徒兒就不會害怕!」林韻希翼地看著了悟大師,星眸點點,手已是不自知地拉住了了悟大師的衣袖。
「唉!」了悟大師重重地嘆了口氣,寵溺地將手撫上了林韻的腦袋,一下一下地輕輕撫摩著,說道:「徒兒可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這世上自有比為師更適合在徒兒身邊保護你的人。為師雲遊天下,亦是希望能將徒兒的西醫發揚光大,讓它造福這全天下的黎民百姓。」
林韻知道了悟大師心繫天下蒼生,自己也不能為了一己私慾,便強求了悟大師留下。今日見了悟大師去意已決,遂也不再阻攔。
二人見天色已晚,便抬步向山下走去。在遠山寺門前分離時,那了悟大師的眸中竟有著點點淚光,林韻知道今日一別,恐來日無緣再見,鼻子一酸,眼淚便落了下來。
了悟大師抬手將林韻臉上的淚珠拭去,輕輕說道:「徒兒莫要難過,為師此去自是為天下百姓造福,死後是會被列入仙班的!」
林韻知道了悟大師是寬慰自己,心裡難受,卻又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淚眼朦朧地看著了悟大師。
了悟大師嘆了口氣,眼眸中的淚光已消逝不見,目光又變得清澈無比,透著安詳,道:「今後之路吉凶難卜,徒兒自當小心行事,但切記諸事皆不可強求,只順其自然便好!」
林韻點頭記下,便與了悟大師拜別,再不敢回頭,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