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一章 心語心愿
時間如水般流逝,眼見林韻為蕭遙守孝將滿三年。
這一日,天氣晴朗,午後的陽光靜靜地灑在大地上,遠處有兩人騎馬緩緩走來,正是夏凌軒和夏凌希,他們二人是在路上相遇的,都是為了前來探望林韻,一路閑聊著,很快便到了林府別院門前。
夏凌軒與夏凌希翻身下馬,叩響大門,不一會便有人前來開門,正是上官娘子。
上官娘子將夏凌軒與夏凌希迎進後院,奉上香茶,告訴他們林韻剛才還在,讓他們自行等候,便匆匆到前院去給病人看病。
上官翔帶著星兒等一群孩子去希望學堂上課,澈兒和謝雲、阿牛等人進遠山採藥,後院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夏凌軒與夏凌希等了一會,不見林韻回來,遂推開瀟湘居的門,林韻並不在房內,桌子上放置著一張宣紙,墨跡新鮮,帶著點點墨香,上面赫然寫著蘇軾的《江城子》,夏凌軒拿起來輕聲念著: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自量,
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放下手中的宣紙,夏凌軒知道林韻又再思念蕭遙,也不言語。良久,方才微微蹙眉說道:「我終於明白了韻兒以前說過的話了,愛一個人並不等於是佔有,有時候看著對方開心才是最重要的。想那蕭遙,雖然早已魂飛魄散,卻能蒙韻兒這麼多年的惦念,單是這份殊榮,便是我夢寐以求的!」
夏凌希說道:「這傻丫頭當日在城門外與蕭遙話別是多麼瀟洒,怎麼遇到自己就鑽進牛角尖放不下了呢?她自認為有愧於蕭遙,所以故意裝作看不見自己對二哥的感情,其實對蕭遙究竟是不是愛,只怕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夏凌希將目光從那首詩上轉到夏凌軒的臉上,又問道:「二哥?經過這麼多年,你我均已不再年少輕狂,你對韻兒的心是否依然如故呢?」
夏凌軒微笑道:「那三弟你呢?你對韻兒的心是否依然如故呢?你心裡最是清楚,又何必問我?」不待夏凌希回答,夏凌軒又繼續說道:「單就看韻兒對蕭遙的這份情誼,真是日月可鑒,足以感天動地的,我相信她是深愛著蕭遙的。韻兒曾經說過,時間會磨平一切,如今她選擇了這樣的方式生活,我便會尊重她的選擇,她一天不願面對,我就會等她一天,絕不會勉強於她!」
夏凌希猶是不甘心地問道:「那二哥是否知道韻兒對你的心意?」
夏凌軒凄涼地笑道:「韻兒對我的心意我又豈能不知?她自不想負了蕭遙,我亦只想看著她,只要她開心就好!至於她接不接受我都不重要,如果韻兒要的就是這樣一份安定的生活,那我亦會永遠看著她走下去。」
夏凌希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輸給夏凌軒了,與二哥相比,自己的愛顯得多麼自私、渺小,想想自己與皇兄的感情,只怕佔有的成分太多,真正為韻兒著想的太少。如果夏凌希也和夏凌風一樣一意孤行,只怕現在夏凌希已經是第二個夏凌風,被林韻在心中鄙視著、仇恨著。還好當日夏凌希替夏凌軒娶了閔柔公主晨婉君,多少在林韻心中又挽回了幾分。
自林韻被休一年之後,夏凌希與夏凌軒再次遇見林韻,幾乎同時走進林韻的生活,算來也有七年多了。這七年來,夏凌希爭過、恨過、失去過,到現在才感覺和夏凌軒一樣,只要能留在林韻身邊,看著她,便覺得日子也是甜蜜、幸福的。而七年來,夏凌軒似乎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深愛林韻的話,但是卻自始至終在林韻身邊寵著她,慣著她,保護著她。林韻開心夏凌軒也開心,林韻痛夏凌軒也痛,林韻哭夏凌軒也傷心,林韻有危險,夏凌軒第一個跳出來,林韻不論想什麼,夏凌軒總是能懂她,也總是在第一時間就默默作出反應,所以林韻才會在不知不覺中將一顆心,都停留在了夏凌軒身上還猶不自知吧!
自從春倪出嫁、難產而死,秋水背叛、服毒而亡之後,林韻再也沒有找過貼身侍女,倒是澈兒與星兒兄妹一直不離不棄地陪伴在林韻身邊。星兒如今也已經十歲,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對林韻的照顧無微不至。但是三年來,林韻再也沒有笑過,也沒有再落過一滴眼淚,似乎再也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打動她的心,她就像一朵淡淡的雲,心若無塵,卻也心如止水。
夏凌軒與夏凌希各懷心事,自顧想著,卻都沒有注意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可是林韻還是沒有回來,二人都有點著急,這麼晚了,林韻去哪裡了呢?會不會有什麼危險?幾乎是同時作出反應,夏凌軒與夏凌希跨出房門,卻見漆黑的夜空倏地有流星劃過,只一瞬間,天空又恢復了平靜,除了那一輪孤獨的明月,和布滿夜空的辰星之外,什麼也沒有,剛才的流星似乎只是看花了眼。
突然聽到有人正委婉、哀怨地清唱,卻是夏凌軒和夏凌希從來都沒有聽過的一首歌:
「我要控制我自己
不會讓誰看見我哭泣
裝作漠不關心你
不願想起你
怪自己沒勇氣
心痛得無法呼吸
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
眼睜睜地看著你
卻無能為力
任你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找不到堅強的理由
再也感覺不到你的溫柔
告訴我星空在哪頭
那裡是否有盡頭
心痛得無法呼吸
找不到昨天留下的痕迹
眼睜睜地看著你
卻無能為力
任你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找不到堅強的理由
再也感覺不到你的溫柔
告訴我星空在哪頭
那裡是否有盡頭
就向流星許個心愿
讓你知道我愛你」
這不是林韻的聲音還有誰?夏凌軒和夏凌希皆是一愣,遂匆匆向那聲音傳來之處尋去。卻見林韻不知什麼時候竟坐在院中的一棵柳樹下,面對著他們,昂著頭,看著夜空,看不清她的表情,也看不見她的眼神,但卻清晰地看見兩行清淚正緩緩流下,猶如時才空中劃過的流星一般動人心魄,她今日竟落淚了嗎?
夏凌希微微皺眉,說道:「這首歌韻兒應該是為二哥所唱的吧?」
夏凌軒心頭一緊,真想撲上前去,將這具小小的身軀抱入懷中,林韻的心事他怎能不懂呢?當時帶林韻出宮,剛入住將軍府,林韻就大病一場,病好之後返回桃源鎮,他們曾有一場談話。
那日,林韻表情平靜,似乎是在敘述著別人的事情,淡淡地將夏凌風和秋水當日的話全部告訴了夏凌軒。敘述完之後,林韻抬眼看著夏凌軒,眸中竟看不出任何波瀾,輕聲說道:「林軒!如果當初我不利用蕭遙斬殺錢強,蕭遙怎麼會死?蕭遙的確是被我害死的。」
看出夏凌軒想要插話,林韻一抬手,阻止了他,接著說道:「你不用對我說安慰的話,其實夏凌風說得對,我與他是真的很像。你看!我為了給蕭遙報仇,不惜與牧秋遠聯合起來,不惜極力討好於晨涵和晨婉君,不惜利用你和師兄,不惜以自己為籌碼與夏凌風和薛晚晴定下交易,最後不但是將錢雪柔拉下皇后的寶座,更是讓錢氏一族整個從這世上消失了,這幾百口人中又有多少冤死的,我卻一點也沒有替他們惋惜,只覺得那是欠下蕭遙的,應該償還。就連秋水,我明知道她是春倪的親姐姐,就是因為她害死蕭遙,也差點害死你,雖然我覺得欠了春倪的情,愧對於秋水,但還是讓秋水服毒自盡了,其實我也是一個極其兇殘的人。」
夏凌軒看著林韻的眼眸中痛惜逐漸加深,終於忍不住說道:「韻兒!你不是的,那些人原都是該死的,你和皇兄不一樣,你不爭權奪勢,不委曲求全,心底純真善良,你不是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嗎?我還記得你曾在朝堂之上說過做人當以牙還牙,和痛打落水狗的話,怎麼能說自己兇殘呢?錢氏一族皇兄早已想要剷除,只是苦於一直找不到借口,韻兒只是助他剷除奸佞罷了,而錢建雄仗著自己是國丈欺男霸女,本是該死,那錢強為了個人私心,竟不顧國家安危,更是死有餘辜,錢府中上至主子下至奴才,個個兇狠刁鑽,又哪裡有什麼冤枉的?至於我和三弟,更不是被你利用,乃是為了安邦定國,你以為我和三弟真會為了你這個小女子,不顧國家和黎明百姓的安危嗎?還有那秋水,當真是可惡之極,當日你為了救她,挨了二十大板,她卻恩將仇報,根本就不是什麼良善之人,怎麼能與春倪相比呢?真正是辱沒了春倪對你的一片忠心!」
林韻不甘心地問道:「是嗎?那夏凌風呢?他利用秋水在茶水裡給我們下「催情散」,如果那晚不是你最終控制住自己,只怕現在你已經被夏凌風除掉了。」接著,林韻輕聲吟道:
「煮豆燃豆萁,
豆在斧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這是三國鼎立時,曹丕為了除掉曹植,逼著曹植做的那首《七步詩》,而夏凌風對夏凌軒的所作所為,與曹丕又是多麼得相似啊!
夏凌軒嘆了口氣,輕輕說道:「皇兄身為一國之君,原也有著太多的無可奈何,他既要勵精圖治,造福天下蒼生,又要斡旋於朝廷中的各種紛爭,平衡各種關係。生在這帝王之家,雖是高高在上,卻也是這世上最最孤獨的人。韻兒你是他心中所系之人,以他九五之尊的身份,又豈能容別人對你染指?那日我們二人中催情散,無論是不是已經交歡,他原都可以以我與你私會,帶你私自出宮為由殺了我,但他仍是沒有。那日離開儲秀宮之後,他什麼也沒有對我說,看著我的眼裡雖有嫉妒,但卻似鬆了口氣。自幼我與皇兄和三弟的感情就很好,我雖與他們不是一母所生,皇兄對我也沒有象對三弟那般疼愛,但對我也是極好的,在眾多的兄弟姐妹中,除了三弟,皇兄最為偏袒的人便是我,他的心裡定也是十分矛盾的。」夏凌軒的聲音里亦是有著無奈和悲痛。
「是嗎?」林韻直直地看著夏凌軒,明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但仍是覺得他說得有幾分道理,心裡確實好受了一些,遂又問道:「可是春倪呢?難道她也該死嗎?」
「春倪?」夏凌軒眼眸中閃過一絲不忍,嘆了口氣,「那春倪受你熏陶,本來也是個極為難得的好人,只可惜愛錯了人,自己卻也端得是糊塗無比,雖然你沒搞清楚事實,亂點鴛鴦譜,但春倪日夜與你相伴,豈能不知道你的本意是為了她幸福?她卻自願跳入火坑,又能怪得了誰呢?只怪她是個糊塗又糊塗的人罷了,也枉費了你多來年對她的教誨。」
「是嗎?」似乎除了這兩個字,林韻已經不知道再說什麼好了,她只想聽見夏凌軒說出肯定的話,好讓她胸口那沉重的大石稍微減輕點份量。
良久,林韻才又開口道:「或者當初我應該求師兄收了春倪的!」言語中尚帶著一絲僥倖。
「那樣好嗎?韻兒自己不是說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嗎?」夏凌軒緊緊盯著林韻,柔聲問道:「韻兒難道希望春倪變成第二個玲瓏?」這話雖然殘忍,但夏凌軒一定要讓林韻明白,許多事情不是單憑一個人的力量能改變的,他必須要想辦法將林韻身上背負的這些重擔,一點點卸下來。
林韻身子一僵,她又豈是沒有想過?或者這樣的結果真的比讓春倪變成第二個玲瓏,一輩子怨憤地生活在慧親王府要好的多吧?一時間,兩人都不再說話,只是互相注視著對方,眼睛里是同樣的清澈如水,一樣的雲淡風輕。
「林軒!認識你,林韻何其幸啊!」林韻微一感嘆,輕輕將頭靠在夏凌軒肩上,夏凌軒不語,只是用手輕輕環住林韻的腰肢,兩個人就這樣迎著夕陽立著。
「林軒!師兄!你們來了!」夏凌軒的思緒忽地被林韻打斷,見夏凌希已經上前一步,將外袍脫下,披在了林韻身上,夏凌軒口中還自抱怨著:「這夜風甚是涼,你穿的如此單薄,身子可受得了?」
林韻居然輕輕一笑,道:「師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我爹爹呢!」眼中竟有一絲淡淡的嬉戲。
夏凌希和夏凌軒見林韻笑了,聽她言語,竟又似乎回復到了以前那個調皮的小丫頭,兩人皆是大喜,夏凌希忙說:「爹爹就爹爹!韻兒可知?師兄與二哥等你這個笑容等得好苦!韻兒還是笑起來好看,韻兒若是天天都笑,那師兄當這爹爹又有何妨?」
「是嗎?我很久沒有笑過了嗎?」林韻一愣,遂又苦笑道:「我都老了,哪裡還會笑?就算笑,也再不會像以前那般好看了。」
夏凌希急忙說道:「韻兒哪裡就老了,韻兒還是和八年前一樣年輕美貌,倒是我和二哥才老了呢!我都三十歲了,二哥亦是快三十一歲。我倒是還好,兒女都有好幾個了,最大的已經七歲。二哥卻是至今獨身一人,連一個侍妾都沒有,再這樣下去,只怕將來二哥娶妻之時,老得連兒子都要生不出來了!」
這話說得讓林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光卻瞟向夏凌希身後的夏凌軒。
夏凌軒被夏凌希一番話說得甚是尷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正自惱著,卻見林韻眼神瞟向他,眸中竟有著淡淡的心疼和愛戀,夏凌軒不由得喜出望外,一時竟忘記了剛才的尷尬,趕緊上前走到他二人身邊,嘴裡卻不依不饒地說道:「三弟莫要打趣我,我雖然比你大一歲,卻仍是童男之身,哪像三弟夜夜笙歌,美人抱懷,如此縱慾過度,你自是比為兄老得快,為兄又怎麼會連兒子也生不出來呢?等抱得佳人的那天,定是一口氣生他十個、八個讓你瞧瞧!」
林韻自穿越過來認識夏凌軒和夏凌希之後,什麼時候聽他二人說過這麼可笑的話?還如孩子一般鬥氣,但見此時夏凌軒已是一臉得意,而夏凌希的臉都要氣綠了,林韻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花枝亂顫,眼淚都流下來了。
三年來,夏凌軒和夏凌希何時見林韻如此開懷地笑過?準確地說,自蕭遙鎮守邊關之後,除了那次在宮裡戲耍牧秋遠,林韻就沒有這樣笑過。今天的林韻,依稀又回到了當日他們三人在這林府別院把酒言歡時的模樣,夏凌軒和夏凌希不覺間都看呆了,一時竟也忘記了鬥氣。
良久,林韻終於收起了笑容,伸手揉了揉兩頰,說道:「看你們把我逗得,笑得腮幫子都痛了,這又要讓我生出多少的皺紋來?」
「韻兒哪裡有皺紋,在我心中,韻兒永遠都是最美的!」夏凌軒看著林韻痴痴的,眼中的愛戀深不見底。
夏凌希也急忙附聲說道:「對啊!對啊!韻兒還是肌膚如雪,面若芙蓉,仍和八年前一般如仙子下凡。」聲音里同樣溢滿寵溺。
林韻看看他二人,遂又莞爾一笑,道:「好吧!本姑娘今天被你們兩個馬屁拍得甚是高興,就再與你們把酒言歡,一醉方休如何?」
當下三人興高采烈地叫來上官翔、上官娘子、澈兒等人準備,直接在院中布下宴席,席地而坐,一夜推杯換盞,歡歌笑語,延綿不絕。
直至林韻醉倒前,夏凌軒與夏凌風仍依稀聽見她嘴裡還喃喃唱著那首《星語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