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別過來,你這個毒婦
男子開闊的面容上浮起一絲讚許的笑意,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目光安寧地看著青黛女子:「阿音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當年阿爹選擇讓你來中原,果然沒有錯。這些年,辛苦你了。」一面說著,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關懷備至地道。
「阿音一點也不辛苦,倒是阿哥你辛苦才是。為了一統匈奴各部,定然是受了不少苦的。阿哥你比從前更加清苦疲憊了。」青黛女子嫣然一笑,目光憐憐地看著兄長,柔柔地道,「阿哥和飛雪姐姐的親事辦了么?」
魁梧男子的面上閃過一絲淡淡的凄楚和感傷,吁了口氣,平靜若水地道:「辦了。」
「是么?那可真好,阿哥和飛雪姐姐一直就是咱們大草原上的金童玉女,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等阿音回了大漠,想必那個時候阿音都是做姑姑的人了。」阿音滿是歡喜地看著英挺俊武的少年,眸子里閃過一絲得色,「等我們滅了大梁,到時候一定要接飛雪姐姐過來,她一直就很想來江南看看的。」
「她,她已經來了。」男子面色有些凄迷落寞起來,一邊拿起了掛在脖前的羊脂玉,碧色澄光,閃閃發亮,隱約似佳人草原深處的明眸善睞,呢喃細語。
阿音的面色一頓,身子踉蹌了一步,咬了咬唇,難以置信地哽咽了一聲:「怎麼會?飛雪姐姐怎麼會,她,她說過等我回來的時候,小侄子都可以在草原上滿地跑了。」
「她是為了救我,她走的時候很安詳,她是大草原上最勇敢的女人。」英偉男子悵悵地吁了口氣,面色凄然淡涼,眸子里有晶潤的光華閃逝而過。
阿音一臉凄凄地看著他,咬了咬唇,深深地吸了口氣,一邊低下頭來,從袖口裡掏了一方羊皮卷出來,目光凝和地看著高偉清俊的男子:「這是大梁的城防圖,各個關卡的守衛多少,各門的主將是誰都寫在上面了。我想,我們可以從各個守將著手,依次擊破。傅天和皇甫一族已經在暗地裡行動了,不久就會有動作的。等他們三方開始爭鬥之時,就是我們進攻大梁的最好機會,攻下了大梁,南齊,西魏這些小國就不足為懼了。」
高偉男子接過羊皮卷,唇角勾起一絲滿意的笑容,一臉溫淡地看著叫做阿音的女子:「給阿哥三個月的時間,阿哥絕對不會再讓你在這大梁宮裡受委屈。」
阿音瑟瑟地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抿了抿唇道:「其實我並不委屈,在太妃娘娘跟前當差,比從前在尚宮局要好多了,出入也方便了許多,以前在尚宮局被人看得太緊了,行動很不方便。阿哥,要是咱們取代了大梁,我希望你可以不要為難太妃娘娘和惠王,成么?」
「嗯。」高達威猛的男子一臉潤和地看著柳黛音,寬朗一笑。
柳黛音一臉閑適雅意地看著阿哥,雲淡風輕地笑開了。來大梁已經五年了,足足五年了,她用自己柔弱稚嫩的肩膀挑起了刺探大梁情報的重任。
她本是蒼涼大漠,茫茫草原遺落部族裡的一個落難公主,為了完成父親和兄長南下的雄圖偉業,她毅然選擇了隻身漂泊,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大梁里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番天地。
大漠的無情乾裂打造了她一顆堅韌不屈的心,草原的遼闊賜予了她溫情細膩的性格,部族沒落的屈辱讓她學會了隱忍堅強。
去年的秋天,她以綉女的身份被選入宮,憑藉過人的綉工技藝很快贏得了尚宮局的重任,謙卑和善的性格讓她在尚宮局博得了很好的人緣,一路平步青雲。
但是尚宮局事物繁瑣,幾乎耗費了她所有的時間和精力,且管教又極其嚴格,宮人們私下裡都不敢議論是非,閑談宮廷風月。想要取得更多的情報,卻是不可能的。
故而在今年開春的時候,她瞄準了太妃,才有了鳳凰朝日的曲解,她故意在太妃和太後面前上演了一幕楚楚可憐,懵懂無知,善解人意的戲碼,因而贏得了太妃的喜愛,才能順利潛到太妃身邊當了她的婢女。
也就是在太妃身邊的這一段時間,她發現了太后的秘密,清楚了皇上的心思,了解了皇後進宮的目的,掌握了淑妃的來龍去脈。不得不說,她是草原上最英勇美麗的探子。
假山外邊,倉皇地響起一聲細石滾落的聲響,卻見了一道素黃的身影匆匆離去。
「誰?」柳黛音面色一變,飛身縱出了假山,目光一緊,看著那一道遠去的急促身影,面色一白,心裡思忖道,「太妃娘娘,糟了,我真大意,不行,絕對不能讓她揭穿我的身份,否則的話一切都會前功盡棄。」
高偉男子跟著從假山上走了出來,右手一卷,一把飛刀已經握在了他的手中,對準了蘇太妃的後背心,便要彈射出去。
「阿哥,不要。」柳黛音擋開了他的飛刀,面色有些幽寂,搖了搖頭道,「你先走吧,我去應付,放心,不會有事的。」一面說著,飛身一躍,宛若一隻夜鳥一般朝著蘇太妃奔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高偉男子眸光一暗,緩緩地收了飛刀回來,正要離去,卻見了對面的長廊里一道素色的倩影急急地朝著宮門那邊奔了過去。
「是她?她怎麼會在皇宮裡?」高偉男子小心地隱在假山後邊,看著那徐徐而去的曼妙麗影,蹙了蹙眉頭,一邊捏了拳,躡手躡腳地跟了過去。
蘇太妃緊緊地拽著袖帕,面色蒼白而惶然,身子一晃一晃地在甬道里奔走著,額頭上已經沁出了涔涔的冷汗,眼裡是一片無助的驚恐。
驀然間,頭頂青黛的身影一卷,已經攔住了她的去路,柳黛音翩翩玉立地看著太妃,目光楚楚柔軟,一臉輕緩安寧,緩緩地道:「太妃娘娘,您別這樣子,您不要害怕,我,我不會傷害您的,您,您相信我,好嗎?」
「不,不,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你是匈奴人,你,沒有想到你這麼陰森可怕,我,我居然把你留在了我身邊,我,我在做什麼。我,我不能對不起先帝,我要揭穿你。」蘇太妃一臉緊張地看著柳黛音,身子簌簌發抖。
「太妃娘娘,奴婢的為人你還不清楚么?我如果有害你的心思,早就對你下手了,何必等到現在。沒錯,我是匈奴人,可是匈奴人又怎麼了,匈奴人難道就該被你們漢人歧視么?奴婢還以為太妃娘娘宅心仁厚,原來也和是俗人一樣,跟他們一樣有門戶之見,民族之分。」柳黛音面上閃過一絲酷冷的寒意,目光凜凜如刀地看著蘇太妃。
「你不要花言巧語虛情假意地哄瞞哀家,哀家現在雖然老了,可是還不糊塗,知道什麼是對是錯。哀家不對匈奴人抱有偏見,可是哀家卻對想要覬覦我們大梁江山的亂臣賊子恨之入骨。一旦讓你們匈奴人的陰謀得逞了,天下必將哀鴻遍野,民不聊生。哀家雖然不管世事,但是也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江山易主,風雲變色的事情發生的。」蘇太妃一臉凜然無懼地看著柳黛音,冷冷地哼了一聲,昂揚地抬著頭,幽冷的月色罩在她單薄瘦弱的身姿上,更顯幾分孤寂清冷。
「看樣子,太妃娘娘想要當民族英雄了。」柳黛音收斂了哀戚之色,面色變得別樣的凄冷淡漠,一步一步隨著蘇太妃上了蓮花台,悠悠地道,「何必如此了,太妃娘娘,您幹嘛要將奴婢逼到絕路了。說出來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這個江山還是別人的,不是王爺的。倘若你不說出去的話,將來王爺還可以更上一層樓的。你就甘心王爺永遠屈服於那個一無是處的小皇帝的腳下么?您就不能為了王爺的前程考慮么?」
「澤兒心性淡薄,哀家也不希望他去坐擁天下。當皇帝,不見得就是天下第一了。哀家不會讓你們的陰謀得逞的。」蘇太妃一面說著,右手一抖,彈出了一顆彈丸來,啵地一聲,彈起一陣濃濃的煙霧,扭了頭便跑。
柳黛音連連地咳嗽了幾聲,一邊甩著衣袖,穿過厚厚的煙塵,向著蘇太妃追了過去。剛剛上得蓮花台,卻見了拐彎的迴廊里一襲素衣的若爽神色緊張地朝著這邊過來了,而蘇太妃正步履沉重地向著接頭玉柱邁了過去,兩人馬上就要碰面。蓮台另一頭的梯街上,一襲月白牙袍的惠王正趕了上來。
「太妃娘娘,不要怪我心狠了,是你要這麼選擇的,我只能這麼做了。鄭若爽,我看你今天還怎麼向王爺解釋,我要讓王爺親眼看著你是怎麼殺死他娘親的,看你們以後還怎麼你儂我儂,親親我我,哼。」柳黛音目光里閃過一絲森寒的殺氣,玉手一搖,一波凌厲的掌風夾裹濃濃的殺意向著蘇太妃的後背心襲了過去。
蘇太妃身子一個踉蹌,迅猛無比地朝著前面推送而去。側面而來的若爽只覺得前方拐角處一陣涼涼的殺意撲面襲來,當下面色一變,素手一伸,一掌向著前方對接過去,啪地一聲打在了蘇太妃的左肩上。
「噗」地一聲,蘇太妃身子搖搖欲墜,如風中飄舞的枯葉一般軟軟地落了地,口中鮮血汩汩而出。
「太妃娘娘。」若爽面色一陣蒼白,伸出的右手掌無力地在空中發抖,目光驚駭地看著倒下去的蘇太妃,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對上了蘇太妃那一雙驚駭恐懼,痛憤幽怨的雙眸,嘴裡想說些什麼,卻被源源不斷地鮮血給堵了回去。
冷風寂寂,西斜的月華懶懶散散地撒於蓮花台上,那素凈羸弱的身子就那麼靜靜地安躺在了地上,嘴角汩汩而出的鮮血蔓延成了一朵妖冶的紅蓮,刺目而艷麗。涔涔的冷風呼呼入耳,繚亂了她的鬢髮。若爽獃獃地看著倒在她跟前的蘇太妃,那個雅意淡然的太妃娘娘,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死在了她的面前。
時光好像在那一剎那凝滯不動,若爽顫抖著伸出的右手掌,目光里有盈盈的清光閃爍飄溢。
「母妃。」一聲惶亂的呼喊入耳,像是清朗夜色里的一記驚雷,震得若爽整個身子一晃。
迷離清幽的夜色下,沐浴著一身月光的素衣白服的少年措措地奔上了蓮台,看著倒在地上的蘇太妃,清潤俊雅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凄天的痛楚,啞然痛楚地跪倒在了地上,一邊抱起了油盡燈枯,吐血不止的蘇太妃,大聲地喚著母妃。
「我,不,不是……」若爽有些懵然地看著惠王,想要說些什麼,腦子裡卻是一片混亂,呆木地看著那個清俊如斯的白衣少年泣不成聲。
惠王緩緩地抬起頭來,目光仇視厭恨地凝視著眼前的翩翩佳人,面容痛苦而扭曲,嘶聲地責問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殺死母妃,為什麼?她做錯了什麼,你的心腸怎麼這麼狠毒。我跟你說過的,所有的一切都由我來扛,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殺母妃。」
「不,不,我不是,我沒有……你聽我說,我真的不知道太妃娘娘她會……」面對著燁澤凌厲陰冷的斥責,若爽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你,你相信我。」
「就因為母妃不同意我們,所以你就要對她下這樣的狠手么?她是我娘,是我娘啊。我,我真是不孝,母妃,我不孝,我居然為了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想要拋棄你,是兒臣,是兒臣害了你,是兒臣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千不該萬不該鬼迷心竅的喜歡上她。母妃,我應該聽你的話的,我錯了,我錯了,你醒醒好不好?」燁澤無力地跪倒在地上,咆哮出聲,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拚命地搖晃著蘇太妃冷涼孱弱的身子。
「原來,原來在你的心裡,我……我是這樣的人……我蛇蠍心腸,陰狠歹毒?」若爽深深地吸了口氣,身子踉蹌著,淚眼迷濛地看著燁澤。
「是!」惠王一臉冷厲無情地看著她,咬牙切齒地道,「我這一輩子,最後悔最錯誤的事情就是喜歡上了你。」薄涼冷情的話語宛若一把利箭射向了若爽的心窩,涔涔地疼痛了起來,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地撕成了兩瓣。
「燁澤,你聽我解釋,我……」若爽哽咽地看著燁澤,身子搖搖地向著他挨了過來,目光凄迷而委屈。
「不要過來,你這個毒婦……」燁澤痛恨非常地看著若爽,大喝一聲,隨手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叮地一聲,朝前一送,犀冷泛白的劍光一閃,劍尖已經刺入了若爽的左胸。
若爽一臉愕然地看著燁澤,目光緩緩沉下,看著那把刺入她胸膛的長劍,望著眼前這個斯文清秀的少年,微微地哽咽了一聲,淚水緩緩而下,美麗絕倫的面龐上泛起一絲嘲諷的笑意,哈哈地冷笑出聲。嫣紅的液體順著劍身緩緩而下,那一瞬間,素麗的白衣染遍奪目的嫣紅,成了天地間最絢爛的顏色。
城郊外的美麗初遇,山洞裡的並看夕陽,鳳宮中的無畏探訪,永巷裡的痴纏苦等,迴廊雪夜下的溫柔纏綿,那些美好的過往,那些純真的記憶,那些動情的時刻,如夢如幻,過眼雲煙一般從腦海里忽閃而過。
那個溫潤儒雅的翩翩少年,那個有著梨花笑靨的男子,那個深情款款的親王,頃刻間碎落成了時光的剪影,融成了漫天飛舞的雪花,抓不住,靠不近,握不牢。
惠王的右手亦是顫抖著,目光有些獃滯懵然地看著刺入她身體的長劍,面色蒼白而酷冷,看著她那一雙滿是絕望哀愁的眸子,他的心也好像被什麼剜去了一塊,很痛很痛,聽著她揚長心碎的狂笑,耳邊是誰呢喃細語,沒有什麼比在一起更加重要。深夜裡又是誰深情許諾,千軍萬馬也不能將彼此分開。朦朧月夜,是誰輕淺吟唱,要與他歸隱山林,並看日出斜陽。
「娘娘。」一聲惶亂的疾呼入耳,雲茉看著眼前的場景,飛速地奔了過來,不解幽恨地看了惠王一眼,拍開了他的手,拔出了刺入若爽身體的長劍,奪目腥熱的鮮血飛濺了惠王白色的衣袍,更有幾滴落入他的嘴裡。
若爽身子一軟,眼前漆黑一片,最後的記憶里,是惠王那一雙淡漠冷涼的眸子和惶然冷清的面龐。
雲茉看著流血不止的若爽,一邊止了她的穴道,單手扶了她,清苦忿然地看了跪倒在地上的頹廢失魂少年,咬了咬牙,漠漠地背了身過去,背著若爽回了鳳儀宮。
惠王目光頹喪寥落地看著在他懷中奄奄一息的蘇太妃,寂滅無神地望著那翩然而去的佳人如玉,心中百感交集,只覺得血氣上涌,一口熱血從口中噴了出來,驚紅飛點,染亂他白色的衣袍。
鳳儀宮外,一襲淡青衣衫的少年茫茫而立,目光糾葛地看著天上的那一輪澹月,良夜風起,卻怎麼也比不上心中的失落來得森冷刺骨。
遠遠的,便見了一襲素紫宮裙的雲茉背著傷重的若爽急急地回宮了。看著眼前長身玉立的青衫男子,雲茉目光不由一怔,閃過一絲冷冽的忿然來。
「她怎麼了?」燁翰看著雲茉肩背上的若爽,目光一滯,神色緊張地奔了過去,詫異非常地看著雲茉。
「她受傷了,流了很多血。」雲茉面色有些虛白,低低地道。
「怎麼會受傷的,她武功不是很好的么?誰能傷她?」燁翰一邊將若爽從雲茉的肩膀上拉了下來,橫抱在懷裡,緊張不已地道。
「這……」雲茉一時啞言,有些困惑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帝王,他擔憂惶亂的表情,他緊張萬分的神色,不像是裝出來的。這中間的事情,他到底是清楚還是不知道?
「看著朕做什麼?快去找太醫來,朕先帶她進去。」燁翰冷冷地呵斥一聲,亦不再多問,滿心所慮的都是若爽的傷勢。雲茉也不敢怠慢,一時間也沒有往深處想,哦了一聲,匆匆地轉了身,去了太醫院請御醫了。
皇后傷重,太妃突然暴斃的事情很快地成了這些天宮闈上下談論最多的話題。皇后受傷,是因為當夜有刺客闖入皇宮,被皇后發現,刺客想要挾持皇后,卻遭到了皇后的頑強抵抗。而太妃的突然辭世,是因為抱恙已久,病疾加重之故。
熱鬧非凡的年關也因為這兩件事情變得凄迷惆悵起來,宮中活躍的氣氛一下子被死亡的陰影籠罩掩埋。宮人間說話也是極其小心翼翼的,有幾個長舌的宮人說皇后的傷重來得蹊蹺,暗地裡議論了幾句,就被抓去了暴室,再也沒有出來。
一時間宮廷里草木皆兵,人人皆是謹小慎微,不敢妄言論斷,唯恐下一個進暴室的人便是自己。而就在第二天,皇上派了重兵將慈寧宮層層看守了起來,不許太后出屋,任何人也不得探視。
而蘇太妃,加封封號為德,於三日後出殯,最終與先帝一起安葬在皇家陵園裡。惠王因為憂思過度,傷心成疾,卧床不起。太妃身邊侍女柳黛音主動搬去惠王府,日夜關照看守,小心侍奉。
而皇后,因為傷勢過重,已經昏迷了有三天三夜之久。皇上處理完朝政的事情之後,便心急火燎地趕來鳳儀宮,不離床榻一步。
鄭萌聽聞女兒傷重,亦是憂心不已,進宮亦有三日之久,靠人參與烏丸給若爽續命,勉強地維持了她的生命特徵。鄭萌雖有再世華佗的神醫美名,卻也是拿若爽的病症束手無策。
「都四天了,娘娘還是這個樣子,一點起色也沒有。老爺,你,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救娘娘,雲茉求你了。」鳳儀宮中,雲茉一臉哀戚地看著躺在床上恬然無聲的若爽,那樣蒼白的面容,那樣羸弱的身子,那樣蕭條寂滅的神色,心中便是一陣痛楚和惘然。
容玉和墨荷亦是泣不成聲,跟著雲茉一道跪在了鄭萌的面前。鄭萌哀哀地嘆了口氣,一邊扶起了雲茉:「娘娘也是我的女兒啊,我,我又何嘗不想救她啊。她這個樣子,我這個當爹的心裡也在滴血啊。」
外殿的暖爐里,炭火發出啵啵的聲響,匍匐的暖氣驅散著冷冬的幽寒。杏紅的絲絛鳳幃輕輕浮動,寂寂無聲。燁翰換了一身清減素凈的淡青衣衫,做烏衣子弟打扮,眉眼間儲了一絲凝凝的憂愁,一如江南初春里的霧靄沉沉。
看著床榻上靜無聲息的美人,燁翰緩緩地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又親。這個冷艷驕傲的女子,這個不屈於權貴,不貪慕榮華的女子,什麼時候開始,把自己的心佔得滿滿的。
回想起那夜他抱著滿身是血的她回來的情形,他的心就一陣抽抽的疼痛。那夜的血,那夜的冷,那夜的痛,那夜的淚,那夜的悲,他第一次看到那個高傲倔強的女子在他面前那樣軟弱無力,那樣不堪一擊。
而如今,她就這樣毫無聲息地躺在了床上,再也不復咄咄逼人的鋒芒,再也不復針鋒相對的氣勢,哪怕她睜眼看著自己的時候滿是詛咒與怨恨,他也不要讓她這樣冰冷安然地躺在床上。多年前,他失去過一次,而今,這種失去的感覺又回來了,從頭頂漫到腳底,是那樣的刺骨森寒。
「國丈,難道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么?」燁翰一臉悲戚地看向鄭萌,疏俊的面龐彷徨而迷離。那個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意氣風發的君王第一次這樣頹喪挫敗。
「回皇上,娘娘傷及心肺,老臣已經用了人蔘和烏丸替她續命,一切就看娘娘願不願意醒來了。老臣不敢再下猛葯,一個不經意的話,娘娘和肚子里的胎兒都會不保的。」鄭萌滿是無奈之色,搖了搖頭道。
「你說什麼?小爽,小爽她有了孩子?」燁翰面色詫異地看著鄭萌,激動地道。雲茉亦是一怔,面色蒼白地看著鄭萌。
「已經一月有餘了。」鄭萌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燁翰咬了咬唇,面上閃過一絲興奮之色,吁了口氣,有些不敢相信地道:「朕要當爹了,朕要做父皇了,真好,真好。」一面說著,已經奔到了床前,一邊握住了若爽的手道,「小爽,你聽到了嗎?你要做娘了,我們有自己的孩子了。小爽,你不可以這樣自暴自棄,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朕命令你活下去,活下去,聽到了么?朕不許你懦弱,不許你這樣意志消沉,朕要你醒過來,一起看著我們的孩子出世,一起看著我們大梁的江山是如何的錦繡繁華。」
床上的驚鴻依舊安詳如初,沒有任何的反應。紅塵過往,世間悲喜都與她沒有任何的關係。燁翰有些寥落清寂地看著眼前安躺的女子,微微地捏緊了拳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即便是有了孩子這樣的喜事,也無法讓這個女人堅定意志,重新振作起來。她的心,竟冷涼荒蕪到了這樣的地步么?
「草民徐天算求見皇上,皇後娘娘。」外殿里,溫厚樸實的中年男音潤潤響起,卻是天算先生過來了。
「進來。」燁翰面上閃過一絲喜色,宣了徐天算進殿。轉手之間,便見了一身灰布儒雅衣衫的徐天算進了內殿,文質清流,超然物外。徐天算一面與皇上見了禮,又與鄭萌打了招呼,一臉洒然地看著燁翰:「草民聽聞皇後娘娘傷重不好,特來探望一二。」
「你也看到了,連當世華佗都束手無策了。」燁翰面色清苦地看了榻上的若爽一眼,低低地唉了一聲。
「草民這裡有一個古方,興許可以救娘娘於病痛之中。」徐天算落落有禮地看著燁翰,緩緩一笑。
「哦,先生有什麼古方,快點說來與朕聽,朕立刻命了太醫前去配藥。」燁翰面上閃過一絲欣喜之色,急急地道。雲茉與鄭萌亦是一臉驚異地看著徐天算。
「倒也不是什麼古方,皇上也說了,當世華佗在這裡也不能救醒娘娘,草民更加不行了。」徐天算頷首一笑,捋了捋鬍鬚。
「徐天算,這個時候了你還有興緻要與朕在這裡兜圈子么?有什麼話快點直說,只要朕能辦到的,就算是刀山火海朕也會去闖一闖。」燁翰面色有些微微的不悅,不耐地看著徐天算。
「當世之物,能夠救娘娘的唯有天肉。」徐天算目光微沉,一本正色地看著燁翰。燁翰的身子一怔,有些惑然地看著徐天算。
雲茉與墨荷等人卻是不解其意,一臉茫然地看著徐天算。雲茉悠悠地開口,目光澹澹:「先生,何謂天肉?我們從未聽說過啊,這世上,還有這樣的肉么?」
徐天算笑而不語,一臉意味深長地看著燁翰。燁翰疑慮的表情有所鬆弛,斐然一笑道:「朕是當今天子,朕的肉,便是天肉。不過是一塊肉而已,這有何難。先生,皇后只要服用了朕的天肉之後,就能醒過來么?」
「皇上,萬萬不可。皇上是千金龍體,身份尊貴,不可如此輕賤。老臣從未聽說過天肉一說,請皇上放寬心,微臣一定會想其他的法子救醒娘娘的,皇上龍體重要,萬不可自殘,望皇上以天下為重。」鄭萌面色一變,已然明白了燁翰的用意,單膝一跪,懇求陳詞起來。
「國丈,朕心意已決,你不要勸朕,縱算是要了朕的性命,只要能夠讓小爽安然無恙地醒來,朕也心甘情願。什麼千金龍體,身份尊貴,只因為朕在這皇位之上,身邊的一切都是至高無上的。倘若朕不在這皇位之上,只是一介凡夫的話,何來蒼生為念之說。朕要天下,但也要朕的皇后好好地活下去。這一刻,朕不過是個平凡的男子罷了,只是殷切地希望自己的妻子可以醒過來,只要她醒過來,朕做什麼都甘願的。雲茉,把匕首拿過來。」燁翰寂寂地嘆息了一聲,眸子里有潤潔的光華閃閃爍爍。
雲茉一臉愕然不已地看著燁翰,黛眉彎彎,看著眼前這個心意決然的少年天子。一直以來,他都是以一個強取豪奪的角色出現在師姐的身邊,為了得到師姐,他的心機,他的隱忍,他的殘酷,那是常人未能想象得到的。
雲茉的心裡是有些憎恨這個男人的,可是這一刻,他這番誠摯情深的話語,這樣篤定直前的眼神,這般義無反顧的決定,深深地觸動了雲茉心裡那一根柔軟的情弦。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即便他做了那麼多讓自己無法接受的事情,諸此種種,也皆緣於一個情字,他對師姐的那一份痴戀,卻是出自真心的。在愛情面前,其他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卑微渺小,自己有什麼理由去懷疑,去破壞了?
「是。」雲茉微微地欠了欠身子,淡定泫然地看了燁翰一眼,轉身去將匕首取了來,呈到了燁翰的跟前。
燁翰握著匕首,目光深深地看了榻上安睡的若爽一眼,唇角勾起一絲抒懷的笑意,喃喃地道:「只要你能醒過來,只要你睜開眼來,朕什麼都捨得,都捨得。」一面說著,便要對著自己左手腕刺下去。
「且慢,皇上,若以此時此刻的天肉做引,非但救不了皇后,反而還會害死皇后。」徐天算悠悠開口,目光徐徐地看著燁翰,臉上度了一層閑適的慵意。
「那要什麼時候才行?」燁翰一臉蕭冷地看著徐天算,語氣有些迫不及待。
「臣已經推測出來,今夜子時霜雪驟至,皇上須在庭院里祭雪八個時辰,以天地雪氣洗去皇上的戾熱之氣。明日午時起,須在柴火房中站滿八個時辰,盡消皇上的陰冷之氣。不冷不熱,陰陽調和,剛好適中,此時娘娘服用天肉,自然是藥到病除。」徐天算昂昂一笑,目光清炯地看著眼前的威武君王。
殿中之人無不是愕然驚詫,獃獃地看著胸有成竹,談笑自若的徐天算。依著他那樣的說法,怕是沒有人能夠挺得下去的。
燁翰的面容上閃過一絲踟躕,目光深沉而悠遠,久久凝視著徐天算,蕭蕭開口:「你可以保證如果朕這樣做了,皇后就能醒過來么?」
「草民願意性命擔保,若是明日晚上子時娘娘不醒的話,草民但憑皇上處置。」徐天算微抿唇角,笑得淡然從容。這樣一個胸有丘壑之人,那一雙精氣的眸子里彷彿包含了世間萬象,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天算先生,你這是……」鄭萌有些費解地看著徐天算,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已經被燁翰揮手打斷,英睿清肅的面龐上閃過一絲凄凄的靡傷:「這一年來,皇後為朕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朕,就算傾盡所有也補償不了她。如今朕也終於可以為皇后做一件事,朕很高興。朕心意已決,你們都不要勸。」言畢,燁翰已經走出了內殿,疏離黯然的身影刺得雲茉的眼眶一熱,於國而言,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於家而言,他不過是個渴望愛情的平凡男子罷了,每個人都有追求愛情的權利,帝王亦是一樣。
但願,但願師姐能夠感受到這個痴心天子心裡的一片深情和溫暖。也許,前面的那些錯的終究是為了遇到眼前這個對的吧。
是夜晚上,一如天算先生所料,又一場鵝毛大雪期然而至。除夕前夜的這一場飄雪,彷彿是辭舊迎新的暗示。這個冬天,就在這一場茫茫朔雪中走向了尾聲,掩蓋了所有的艷光綺色,淹沒了流年的跌宕起伏,滌清了宮闈的爾虞我詐。天籟俱靜,萬物清白,惟其雪地里迎雪而立的那一抹高貴明黃,成了這個雪夜裡最蕭瑟動人的一抹鴻影。
風聲呼嘯,瑞雪斜飛,只是一個時辰的光景,地上的雪已經堆了半尺厚。今夜的寒意卻是特別的沁人,即便是殿中生了炭火,也依舊有微微的涼意蔓延在屋子裡。
桌案旁,鄭萌與徐天算兩人各坐了一方,手中分執黑白棋子,正開盤對弈。徐天算一臉的閑適洒然,眉間帶著微微的得意。鄭萌卻是心有所慮,不適地望望殿門外,眉頭緊鎖不開。
「你又輸了,鄭大人。」徐天算輕捋淡青衣袖,淳然而笑。
「先生乃當世高人,能夠贏先生的人怕是少有。老朽不才,見拙了。」鄭萌無力地嘆息一聲,擺了擺手道。
「心若不靜,如何贏棋。我還以為大人早就把世事看透了,原來也為紅塵俗事煩惱。」徐天算低低笑道,眉眼間都是風雅閑意之態,「皇後娘娘就曾連贏過我三盤棋了。」
「到底還是先生看得高遠,老朽還是不能免俗的,慚愧慚愧。」鄭萌頹然一笑,目光里擰了一絲憂慌,語氣有些沉重,「外面這麼大雪,天又這麼冷,不知道皇上可還熬得住。」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事在人為而已。」徐天算洒脫地看著鄭萌。
「恕老朽愚昧,想來老朽也是博覽醫術,各種疑難雜症都有所涉獵觸及,卻是從未聽說過天肉有這樣的功效,還望先生明示一二,以解老朽心中困惑。」鄭萌雙手垂拱,一臉澹澹地看著徐天算。
「都說了是偏方了,大人不曾聽過也不為奇。」徐天算目光藹藹,呵呵地笑了兩聲,面上閃過一絲促狹,「大人是再世華佗,想來娘娘的病情如何應該是瞭然於胸的吧。依娘娘的身家底子,要恢復過來應該是不難的。但是心氣若滅,即便是靈丹妙藥也無能為力。正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我想,此時的娘娘頭腦應是清醒的,只是她放棄了自己,不願意醒來,一心沉淪在傷痛的世界里。」
「能做的我都做過了,如今只能看娘娘的求生意志了。」鄭萌喟嘆一聲,面色悲憫而哀默。這個從小就離了家庭溫暖的女兒,這個在那冰天雪地中成長起來的清冷女子,這個堅忍不拔委曲求全的聰慧女子,在她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讓她悲傷絕望到連活下去的勇氣也沒有了。
「娘娘的求生意志此是其一,皇上的真心實意是其二。」徐天算悠悠一笑,濃眉輕揚,「大人難道就不曾為娘娘以後的幸福擔心過么?」
「難為先生一番苦心了,鄭萌汗顏慚愧啦。」鄭萌苦澀地笑了一下,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嘲。即便他心中對若爽存著一份愧疚,即便他也用另一種方式關懷著女兒,可是在強權與天威面前,他考慮得更多的卻是這個大梁江山的安定與穩妥。
「大人又何嘗沒有用過苦心了。」徐天算微微地眯了眯眼,閑閑地看著鄭萌,吁了口氣,「但凡為人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可以幸福平安。如今皇上對皇后的用心,相信大人也看到了,如此該寬心了吧。」
鄭萌笑而不語,一面低了頭,開始擺棋對弈,原本迷惑的瞳眸里閃過一絲淡淡的慵雅來。眼前這個淡定如風的當世高人,那樣精明犀利的眸光里似乎包含了無限秘密。有他相助,皇上的江山應該是巋然不動了吧。
兩個清雅閑適的中年人於這個漫天飛雪的夜晚煮酒論英雄,黑白分楚漢。
「皇上,皇上,這樣站下去不是辦法呀,瞧瞧,這雪越來越大了,快進屋烤烤火吧,龍體要緊。」榮貴一面撐著傘,匆匆地奔了庭院里,目色憂憂地看著披著貂皮大衣的英猛天子。
紅潤的面龐已經是青紫一片,雙手亦是覆了一層白霜,眉梢眼角染了絲絲白色,瀟瀟暮雪,涔涔冰寒,一浪又一浪地翻卷而來,卻絲毫也不曾動搖少年天子泰山不動的決心。
「榮貴,你別管朕,你回去歇著吧,朕沒事的,朕可以堅持到明天早晨的,下去吧。」燁翰面色清寂決然,凜凜地說道。挺拔昂揚的身姿在這夜雪裡宛若一棵不倒雪松,朝氣奮進,拼搏向上。
「皇上……」榮貴一臉不忍地看著燁翰,語氣里滿是哀愁低迷,聲音中帶了一絲哭腔。
「別管朕,下去。」燁翰閉了閉眼,愈加清漠冷傲起來。榮貴訕訕地噤聲,也不好多勸,徐徐地退回了殿中。
房門外,清麗幽冷的雲茉煢煢而立,目光融融地看著風雪中倔強的英武身姿,面上拂過一絲凄凄的寥然。即便這個男人對天下人無情,至少這一刻她看得出,他對師姐是有情的,那樣深厚,那樣熾烈,一點也不亞於惠王。
在這樣的年華里,遇上這樣一個霸道酷冷的男人,是師姐的不幸,抑或是她的幸福了?雲茉無從知曉,她只知道,這一刻,那個殘酷絕情的少年帝王用自己的實際行動震撼了她敏感的女兒心。
而那個傷師姐於絕境死地的薄情人,此時此刻是否還能安枕無憂地躺在床上,接受身邊侍女蓄謀已久的溫存嬌媚了?從他將劍刺入師姐身體的那一瞬間,他們之間所有美好的記憶全都轟然倒塌,有關他們的愛情已經隨著那一劍消逝而去。她親眼見證了他們愛情的滋生,也目送了他們愛情的離世。
第二日清晨,燁翰被扶回內殿的時候整個身子都是僵硬冰涼的了,全身上下皆是青紫一片,再也不復帝王的威武昂揚,不復平日的輕狂自負。因得他一心想著讓若爽醒過來,神智卻還是清醒著的。
榮貴一邊將暖爐放在燁翰的懷裡,一面忍不住低聲抽泣著。墨荷與容玉各拿了一條熱毛巾為他敷臉敷手,心中亦是對燁翰的一片深情感動不已。
「皇上,這是奴婢熬的薑湯,喝了吧,可以讓身子暖和些。」雲茉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過來,面色淡然輕緩地看著燁翰,語氣中有淡淡的關懷之意。
榮貴一面端了薑湯過來,拿了勺子喂進燁翰的嘴裡。燁翰目光清蕭地看著雲茉,艱澀地扯動了一下唇角:「辛苦你了,皇後有你這樣忠心耿直的丫頭守著,她真是好福氣,一定不會捨得不醒來的。」
「奴婢不過是按著自己的心意去做事罷了,皇上言重了。」雲茉輕淺一笑,目光冉冉,嘆口氣道,「皇上對娘娘的深情蜜意,奴婢看在眼裡,非常感動。如果娘娘知道皇上對她這麼用心,她一定不會不醒來的。皇上和娘娘,一定會苦盡甘來的。」
「是么?苦盡甘來。」燁翰意味深長地看著雲茉,微微地閉了眼,「希望如你所言,希望皇后可以明白朕的用心。」
「皇上對皇后的深情連天地都動容了,皇後娘娘今晚上一定會醒來的,皇上放心。」榮貴一邊抽泣不止,一邊拿了手帕抹眼淚。
「你哭什麼。」燁翰懶洋洋地笑了笑,身子漸漸回暖,燦燦地看著大夥,「朕什麼磨難沒有經歷過,不過是挨了一夜凍罷了,也不怎麼冷。朕是天之驕子,就算是大雪紛飛又怎樣,他們也奈何不了朕。朕現在還是好好的,朕依然安穩妥當地坐在這裡,這個天下,還是朕的。」言畢,燁翰已經從藤椅上坐了起來,撐起身子,一臉悠揚地睨望著鳳儀宮的一干人等。
「皇上天命所歸,相信在皇上的帶領下,大梁國定將日益繁榮,長盛不衰。有皇上的英明決斷,運籌帷幄,大梁的百姓一定會安居樂業,共享這盛世太平的。」徐天算臉上閃過一絲欽然,敬重地看著燁翰。
「老臣也在此代娘娘謝過皇上如此厚重的情意與垂愛。」鄭萌眼中泛著淚花,一面跪倒在地上,連連地朝著燁翰拜了三拜。雲茉與墨荷幾個丫頭跟著在後面跪下,一臉感動地看著燁翰。
「朕現在什麼都不求,只求皇后能夠醒來,朕就心滿意足了。」燁翰輕輕地咳嗽了兩聲,沉沉地吁了口氣,頎長挺拔的身影在淡色的晨光中顯得幾分蕭冷和孤寂。
身子回暖之後,燁翰又堅持著去早朝。一夜的風雪澆灌,並沒有讓他累倒趴下,金鑾殿上的少年天子,已經不復從前的唯唯諾諾,猶豫不決。經年的韜光養晦,步步謀划,這個胸有大志的英明帝王終於可以心無旁鶩地坐在龍椅之上,接受朝臣的膜拜。
沒有了太后的垂簾聽政,沒有了左相的咄咄逼人,有的,只是金鑾殿上那一抹磅礴逶迤的明黃,朝臣所看到的,是少年天子那一雙足以震懾天下的星眸,那一雙威武霸氣的瞳眸里,是灼灼生長的野心,是征服天下,雄霸四方的慾望。
只是一夜之間,這個眾人眼中一無是處,懦弱無能的傀儡皇帝就這樣眾目睽睽地站了起來,坐在權力的頂峰,他的肩上,已然能夠扛得起大梁江山的沉澱和厚重,那昂藏的七尺身軀,已能夠撐得起大梁的一方天空。
太后的突然隱退,左相的養病在家,朝臣私下裡都有議論,只不過兩三天的時間裡,左相的一半門生降職的降職,貶黜的貶黜,削權的削權,取而代之的,是右相一派的文武權臣,只是一夕間,朝廷的勢力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乾坤扭轉,天地變色。
朝堂的跌宕起伏,風雲變色看得人心驚肉跳,而後宮,依然在皇后的重傷昏迷中顯得蕭冷清肅,愁雲慘雨一片。
自午時起,燁翰便去了柴火房,足足地站了八個時辰,待到晚上的時候,卻是因為體力不濟,昏倒在了柴火房中。宮人忙做一團,扶了燁翰回了龍霄殿歇息。
除夕來臨,萬家燈火暖春風。
高高掛起的燈籠,璀璨迷離,五光十色的焰火點綴了無邊的黑夜,噼里啪啦的炮竹聲響徹皇城,長街上嬉笑歡鬧的孩童,燈下包著餃子的阿公阿婆,對鏡著裝的小妹大哥,情意綿綿,談笑風生的竹馬青梅,到處洋溢著新年的喜氣與歡欣。
鳳儀宮中,燈籠高掛,長明燈亮。雲茉囑了看守外殿的太監小祿子放了鞭炮辭舊迎新,又與墨荷容玉拿了焰火來放,一時間整個鳳儀宮裡熱鬧非凡,喜氣翻騰,照亮了殿宇,映紅了美人,喧囂了宮廷。
雲茉到底是關心著若爽的傷勢,在庭院中跟著大伙兒熱鬧了一陣,便退回了內殿之中。彼時徐天算正坐了床頭往皇后的額頭上擦些藥粉,一面又替皇后把脈,臉上有微微的淡笑漾開。
「先生,娘娘今晚子時真的可以醒么?離子時也就一個時辰左右了。」雲茉悠悠上前,一臉憂色地望著徐天算,有些不放心地說道。
「那你認為娘娘今晚能夠醒么?」徐天算笑意深深地看著雲茉,挑了挑眉。
「先生不是與皇上保證過了么?今晚子時,娘娘一定能夠安然醒來的。怎麼,先生反倒問起我來了。」雲茉面色有些訕訕,迷離地看著徐天算,輕輕搖了搖頭。
「醒與不醒,皆在娘娘一念之間。」徐天算嘆了口氣,清明地看著雲茉。
「先生不是說過,只要吃了天肉,娘娘便可以醒過來了么?如今娘娘已經服下了天肉,還不能醒么?」雲茉蹙了蹙眉頭,卻是有些費解地看著眼前這個神秘莫測的中年人來。
「萬人之上,執掌權位之時便是天肉,凡夫俗子,衣衫襤褸之時又是什麼了?只不過因為身份的不同,肉便也有了不同的叫法。倘若皇上只是尋常百姓,你認為吃了皇上的肉就能起死回生么?世人總是這般迷信,看不透紅塵,看不透紅塵啊。」徐天算笑得有些輕嘲,眉眼之間帶著一絲譏諷。
「什麼?你的意思是……即便娘娘服食了天肉,也不能醒過來么?那,那你為什麼還要跟皇上那樣說,還信誓旦旦地作保證,還要讓皇上在大雪中站足八個時辰,在柴火房裡站滿八個時辰。先生你也太狂傲了些,居然這樣戲弄皇上,這是欺君之罪,先生就不怕皇上殺了你么?」雲茉秀婉的面容一下子變得蒼白扭曲起來,有些忿恨地看著徐天算,原本滿心的期待也因了他這一番話徹底地冷涼了下來。
「難道雲茉姑娘的心中,就不曾希望如此懲戒皇上一番?娘娘因何如此重傷,想來雲茉姑娘心裡應該是很清楚的吧。預先取之,必先予之。如今皇上是否真情實意,想來雲茉姑娘應該瞭然於胸的吧。皇上和娘娘未來的路還很長,如果這一關過不了的話,以後等待娘娘的傷害只怕會更多。」徐天算淡淡地笑道,臉上自始自終都保持著一種不羈狂妄的孤高,叫人摸不透,猜不著。
「我……」雲茉面上閃過一絲怏怏之色,喃喃地吁了口氣,目光悵悵地看向床上恬然安寧的若爽。
自己怨恨皇上么?是恨的吧。她恨這個男人的狡黠多詐,恨這個男人的冷酷無情,恨這個男人的不擇手段。為了所謂的皇權,他不惜一切地利用身邊的每一個人,她從來就不相信,那個陰鷙絕冷的殘酷君王也會有這樣柔情感性的一面。
昨夜裡,看著他在風雪中迎寒而立,聽著他那番真摯溫暖的希冀之詞,看著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就剜去了手臂上的一塊肉,連眼也不眨一下,她的確是震撼到了,被他感動了。那一刻,她肯定地相信,眼前的這個少年天子,是個可以託付終生的良人。
心中的不快與委屈,過往的恩怨情仇,都在昨夜的風雪中化為塵埃,歸於寧和。一個天子,能夠付出如此真心,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放心,娘娘子時一定能夠醒來的,一定會為皇上的真心實意而醒的。」徐天算言之鑿鑿地說著,淡青的葛布衣衫在橘黃的燈光里顯得別樣的飄逸沖淡,宛若翩翩飛仙的得道高人。
「是么?」雲茉秀眉微蹙,緩緩地看了榻上的若爽一眼,吁了口氣,「希望先生能夠一言中的。」
「今晚上是除夕,老朽就不在這裡叨擾了,告辭。」徐天算洒洒一笑,甩了青色的袍子,闊步昂昂地出了內殿,飄逸清幽的身姿看得雲茉一陣恍惚。不知為何,她隱隱約約覺得徐天算的話裡有話,彷彿別有暗示,可是卻又理不透這中間究竟暗藏了什麼。
半個時辰后,燁翰已經過來了。一天一夜的冰火兩重天,卻是讓這個威武高昂的少年天子清減不少,氣宇軒昂的英武中帶著幾分鰥寡孤獨的孱弱。
燁翰將雲茉和一眾人等全都遣出了內殿,獨一人清清瀟瀟地坐了床頭,看著床上安然沉睡的若爽,那麼恬淡,那麼靜婉,那麼落寞。可是她的憂傷,她的難過,她的委屈里,卻沒有一絲跟自己有關係。
靜靜凝望著眼前的如玉佳人,燁翰的面上閃過一絲憐惜的關懷,緩緩地吐了口氣,輕輕地撫上她青蓮般淡然的玉容:「小爽,不管你聽不聽得到我說的,我都想告訴你,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做,只要你醒過來,只要你好好地呆在我身邊。我知道,之前我對你做了太多傷害你的事情,你不理解沒有關係。就算你現在心裡沒有我,我也不介意,我會等的。我相信,老天爺把你送進宮來,讓我們相遇,這便是一種緣分。我說過的,我要與你一起坐享這盛世太平的,如今我們好不容易苦盡甘來了,你不能就這麼睡下去的。我需要你,大梁需要你這個皇后。知道嗎?就算我真正擁有了這個天下,如果沒有了你,我的天下就是不完整的。求求你,求求你,醒過來看我一眼好不好,給我一次機會,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你怨我恨我也罷,也不要這樣自暴自棄,放棄自己的生命呀。你聽聽,現在外面多熱鬧,你看看,外面的焰火有多漂亮,今年馬上就要結束了,新年很快就要來了。不要再睡了,不要再睡了,小爽,小爽,醒過來,醒過來好嗎?我不想再嘗試失去一次的滋味了,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
床榻邊,雍容高雅的男子半跪著,緊緊地握住那一隻蔥蔥玉手,動情地懇求哀切起來,俊逸的面容上拂過一絲暖傷,輕愁如霧的眸子里漾起漣漣淚光來。
那個不肯服輸,永不言敗的驕傲君王驀然間背轉身子,淚痕滿面的英容上拂過一絲鏗鏘的決絕,鄭重其事地往地上一跪,目光灼灼地看著窗外的月華,一字一句地道:「皇天在上,明月親鑒。只要小爽能夠醒過來,我張燁翰願意終老疾病纏身,願意折壽十年,以血起誓,絕不反悔。」一面說著,右手寒光一閃,匕首對著自己的中指劃了一道口子,炫目的嫣紅滴淌而下,眉眼之間,是一往無前的篤定和肅然。
珠簾輕輕垂落,默立於帷幔之後的雲茉嫣然轉身,目光泛泛地看著那個跪地祈求的英傲君王,淚水潮濕了眼睛,感動澎湃了那一顆冰涼漠然的心。
女人的一生,有這樣一個男人可以為了自己放棄他所想要的,該是何等的幸福,何況,眼前的這個男子還是一登九五的天子。忽然間,雲茉很羨慕起若爽來,韶華流年裡,有那樣一個溫良如玉的翩翩少年讓她可念可想可愛,滄海橫流中,有這樣一個偏執深情的少年帝王肯為她畫眉落淚,祈福折壽。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少女情懷也不過眼前如斯情境吧。
忽然間,殿外轟地一聲炸響,清朗的夜空被五彩斑斕的焰光充斥著,更顯幾分妖嬈風情。歡快的笑聲和著晚風在子夜裡別樣的悅耳撩人,清韻安雅。
雲茉迴轉身子,看著殿外嬉笑歡鬧的一眾宮人,抿了抿唇角,揚起一絲淡薄的笑意來。這個年關,總算是過去了,新年在噼里啪啦的炮竹聲中安然來臨,所有的悲傷過往,隨著這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悠然遠去。
床榻上的玉人有了些許的反應,微微地抖了抖睫毛,纖纖素手冉冉地動了一下,明麗的雙眸姍姍打開,面色有些憔悴慵憊,目光澄明空廖地看著床幃,難掩眉間的蕭索凄涼之意。
彷彿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若爽虛弱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感覺眼睛有些不適應起來,緩緩地挪了個身,卻見了燁翰跪在床邊,英睿的面龐上是靡靡的哀愁,眼角還有淚痕未乾,半低著頭,抓著自己的右手,彷彿在祈求禱告什麼。
「小爽。」燁翰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倏然抬頭,對上了若爽那一雙清靡幽涼的眸子,頹然的俊面瞬間涌滿了歡喜與激動,緊緊地握了若爽的手,喃喃地道:「你終於醒了,終於醒過來了,老天爺總算是把你還給我了。」
若爽眯了眯眼,有些困惑地看著這個喜極而泣的男子,輕輕地咳了一聲:「皇上,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的?」
「今兒個是除夕,是新年伊始。朕要和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起辭舊迎新。」燁翰暖暖地看著若爽,笑意深沉。
「除夕了么?」若爽嘆了口氣,眼神有些懵然地看著窗外,五光十色的焰火在夜空中璀璨生姿,輕舞飛揚。
「是啊,你都昏迷了六天六夜了,可喜可賀,總算是醒過來了,剛好看到了新年。」燁翰輕輕撫摩著她的秀髮,藹藹地看著她,一面從桌几上端了一盤水餃過來,用筷子夾了一個出來,放在唇邊吹了吹,笑笑而語,「一定餓了吧,來,吃餃子。這是朕包的餃子,嘗嘗如何?」
若爽茫茫地看著燁翰英挺的面容,隱約間腦海里劃過的是那個溫潤如水的男子的笑靨,記憶回到了小年夜那一晚,兇狠仇視的目光,出手凌厲的長劍,斑駁迷離的嫣紅,像是午夜猙獰的凶靈,一瞬間讓她感覺到了涼意的襲人。
若爽只覺得胸口一痛,搖了搖頭道:「不吃,我不吃。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不要看到你。」一邊說著,順手一甩,已經將燁翰手中端著的那一碗水餃撲翻在了地上,湯汁撒了一地,玉碗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在這沉沉的宮殿里顯得格外的刺耳。
若爽已經掙脫了燁翰的手,一臉惶恐地蜷縮在床頭,雙后抱頭,嚶嚶哭泣不止,瞳眸里有的是冷涼的蕭索和漠視。
燁翰的面容一僵,微微地捏了捏拳頭,劍眉蹙動,咬了咬牙道:「你就這麼不願意見朕么?就這麼討厭朕么?朕對你一心一意,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殘忍,為什麼你要這樣無視朕的存在?朕做錯什麼了,做錯什麼了,為什麼要容忍你這樣三番四次地踐踏朕的一番情意。」
「我討厭你,討厭你,我恨你,我恨你,你走啊,走啊,我不要再見到你,不要看到你。我的一生都被你毀了,都被你毀了,你走啊,走啊。」若爽捂著雙眼,狠命地搖著頭,大聲地嚷嚷起來。
「娘娘,娘娘,奴婢在這,奴婢在這。」外殿中的雲茉聽得房內的動靜,慌地挑了帘子,急急地奔了進來,一面坐上了床頭,將若爽緊緊地摟在了懷裡,輕輕地拍著若爽的肩膀,喃喃細語地安慰起來,「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娘娘別怕,娘娘不要難過,雲茉會一直守著你,一直在你身邊,一直保護你。」
若爽的身子顫慄不止,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雙目里是一片倉皇的駭然與迷離,緊緊地靠著雲茉,沉沉地喘著氣。偶爾掠過燁翰身上的眸光,都是冷漠而敵視著。
燁翰俊疏的面容變得烏青一片,拳頭緊了又緊,他一心一意想要珍惜的女人卻是這樣排斥反感他,他對她的一片真心得到的卻是一句永不相見的羞辱與決絕。他那麼驕傲,那麼不可一世,要什麼便有什麼,卻獨獨要不到這個女人的一絲半點的真心實意。
「你好生照顧娘娘,朕,先回了。」稍稍平復了一下心緒,燁翰淡淡地掃了雲茉一眼,輕輕地哼了一聲,煩悶地轉了身子,蕭冷黯然地走出了房間。
「娘娘,娘娘,別怕,皇上已經走了,皇上走了。」雲茉輕輕地拍著若爽的肩膀,淡淡而語,無奈地搖了搖頭。
若爽這才將頭抬了起來,神色戒備地在屋子裡掃了一圈,見得燁翰不在,這才稍稍寬了心,裹著棉被,落寞黯然地靠在牆壁上,眼圈有些紅紅的。
「娘娘,你先歇著,我讓墨荷去御膳房弄些糕點過來。」雲茉婉婉一笑,一面起了身,便要離了殿中。
「雲茉,不要走,陪著我,陪著我好嗎?」若爽緊張地拽住雲茉的衣袖,搖了搖頭,凄凄看著她,「我不想吃東西,我不餓。」
「好,奴婢陪著你。」雲茉泠然一笑,依言在床邊坐了下來,一臉關切地看著若爽,淡淡地道,「娘娘感覺如何了?胸口還疼么?」
「胸口不疼,可是我的心,好疼。」若爽微閉了眼睛,一面拽著衣袖,咬了咬唇,明燦的瞳眸里沁出澀澀的清淚,「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對我?他說過要跟我浪跡天涯,歸隱山林的。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肯聽我解釋,為什麼不相信我。雲茉,太妃娘娘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殺的,我沒有,我只是輕輕地碰了她一下,我沒有想到太妃娘娘會……我真的不想……」
「娘娘,你不要說了。奴婢都知道,都明白,奴婢知道娘娘不是那樣的人,奴婢相信娘娘。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不好,如果我帶了葯的話,也就不會……」雲茉吸了吸鼻子,面色亦是有些傷感,語氣跟著哽咽起來,自己的一念之差,便是這樣的生離死別。
「為什麼我還會醒過來,為什麼我沒有死。」若爽恍恍失神,自怨自艾起來。那一劍,不但刺痛了她的心,也刺碎了少女無暇的美夢,原來所謂美麗的愛情,終究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前一刻,他們還月下迴廊呢喃燕語,憧憬著世外桃源,相夫教子的田園生活。下一瞬間,已是翻臉無情的漠然和痛憤決絕的仇視。
她在最美的年華里遇到了那個謫仙一樣的如詩男子,她將少女最清澈純粹的感情都交給了他。她以為,他們這一生終可以比翼雙飛,白頭偕老。卻不想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童話終究不過是黃粱一夢。睜眼開來,只剩滿地的荒蕪與蕭條。
「娘娘,您這又是何苦了?死了固然可以一了百了,那麼活著的人了,你要活著的人怎麼辦?」雲茉嘆了口氣,凄凄說道。
「我這一生,都不過是別人的一顆棋子罷了,活著,有何意義?雲茉,我活得好辛苦,好辛苦,你知道嗎?」若爽微揚唇角,笑得有些自嘲。
「我知道,我知道,娘娘的痛奴婢也感同身受。雲茉從小就沒有了親人,是娘娘你把我帶大的,在雲茉的心裡,你就是我的親姐姐啊。就算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要你了,都背叛你了,雲茉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雲茉熱淚盈眶地看著若爽,緊緊地摟住她,這風雨飄搖的大梁宮裡,他們一路劈波斬浪,一路患難扶持,走過了後宮的無數狂風驟雨,終於挨到了今天。他們不是姐妹,卻已然跨越了血濃於水的親情。
皇后的復原,給這沉寂冷涼已久的後宮裡帶來了一絲希望,宮人們私下裡也不如以前那般謹小慎微,戰戰兢兢了。
連著五日,都是晴朗暖好的天氣。蕭瑟的冬寒在晴光瀲灧的暖陽里化成了和煦的清風,柔柔拂過宮廷內外。
鄭萌每日里都會為若爽把脈看診,細心照拂。偶或鄭磊也會隨了鄭萌進宮,說些笑話與這位分別多年的大姐聽,逗她打發閑暇無聊的時光。若爽也在一日一日的康復之中,宮中清冷的日子,因了鄭磊的相伴,多少感覺到了親人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