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臂

廢臂

甫聞此言,杜若和杜有恪對視了一眼。

杜若甚至有點想笑,不行了最好,一了百了。偏還要她拿個主意,魏珣生死,驚動了大內,此刻哪裡還輪得到她作主。

「殿下到底如何,仔細著,慢慢說。」

杜若不想拿主意,心裡暗思,她往後背捅的那一刀估計不死得落點殘疾,怎麼說都不討好。只想拖延了時間讓宮裡頭決定。卻不料,這世代行醫伺候皇家的醫官真比猴還精,言簡意賅回明了情況。最後還不忘補上,「來回宮中頗費時辰,殿下耽擱不起,還望王妃拿個主意」。

杜若推辭不得,面色便冷了下來,只道,「這還要來問嗎?難不成殿下一條臂膀比他一條命重要!」

太醫垂首抹汗,訕訕不敢言語。

「保命,少條手臂不是什麼大事。」杜若道。

她還能怎麼說,青天白日,眾目睽睽,她說保全手臂,給信王殿下留個全屍?

「還不快去!」杜有恪看太醫還跪著,忍不住催促道。

「殿下一直、一直喚著王妃……」

「王妃亦病著,再說王妃又不會治病。」

「重傷之人缺一股心力,殿下如此喚著王妃,想來心中挂念!臣斗膽勞王妃走一趟。稍後臣等拔刀施針,有王妃在,亦可安了殿下之心。」

「茶茶!」杜若掀開被衾,搭上侍女的手,道了聲「更衣!」

「你能走嗎?」杜有恪攔了她一把。

「沒事,那病本就來得快去的也快。」

魏珣安不安心杜若不在乎,只是一時間她突然很想看一看他生死掙扎的樣子。亦好奇都這個份上了,他還要喚自己做什麼,告訴親衛,自己是刺殺的真兇?

若當真如此,她身在咫尺,也好及時攔下了。

一眾太醫得了杜若的話,便準備拔刀。

本來按他們是分了兩個意思的,一則等魏珣左後肩傷口恢復的差不多,再拔前頭胸口的刀。如此抽刀時血液噴濺或者血流難止亦都不會再累及后肩。只是一旦這樣便需要留刀在胸口數十日,屆時傷口感染便極易傷到性命。且時值夏日,十有八九會感染。

二則此刻拔刀,便可保性命無虞,只是拔刀時疼痛必引起痙攣,後頭那傷口觸及心肺、左臂多處血脈,保了心肺,便只能棄了左臂。以後縱是看著雙臂健全,實則那條手臂根本不堪受力。

太醫們亦是知曉風向的,這信王殿下,少年戎馬,眼看就要得了天下,卻此刻失去左臂,無異於江山拱手。而陛下賜婚杜氏女,顯然是看中了信王,要授之尊位的。是故才有此一問,將責任皆推了那王妃身上。

否則,即便是救了其性命,也難保哪日他鑽了牛角尖,秋後算賬。

杜若焉能不知這些人的想法,只是眼下左右自己也要不了他的命了,能卸一塊是一塊。

再者,皇室之中,斷沒有讓少了條手臂的皇子繼位的。斷不了他的命,斷條手臂毀了他的江山夢,一樣讓她覺得痛快。

她隨太醫入了房中,濃重的血腥撲面而來,忍不住蹙了蹙眉。侍女給她撩開簾帳,她也沒有急著進去,只頓下腳步,待有些適應了那味道,方才緩緩行到榻邊。

她原是不忌血腥的,從四歲學習鼓樂,跟隨父親初入暗子營,她便見多了鮮血。雖是盛世之中,然暗子營中訓練,卻都是真刀真槍,生死相搏的。

自然,這些所知者甚少。於世人眼裡,她只是個柔弱矜貴的高門貴女。

而此刻,許是魏珣之血,她便嗅之噁心,只想轉身離開。奈何心中卻又有一種瘋狂的快感,拖著她去瞧一瞧。

床榻之上,剛及弱冠的男子閉著眼半靠在一個太醫身上,上身半裸著,金錯刀扔插在他胸口,綿紗纏過他左肩,不過須臾的功夫,卻已經染紅了大半。

這些,杜若早已料到,讓她有所驚訝的是他的舊傷。前世里,他們有過肌膚之親。他一身皮骨血肉,當是真正的如金似玉。身形健碩之外,肌理紋路亦是細膩溫滑,比不得如今縱橫交錯的皆是刀槍劍戟的創口。

她知曉他守了八年邊關,原以為皇子之尊,大概是做做樣子罷了。不想倒真是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

「王妃!」鄭嬤嬤見了杜若,趕緊擁上去,拖著她衣袖道,「殿下在喚您,您來、來,您抱著殿下……」

杜若被鄭嬤嬤一拽,本就沒有好透的雙腳,立足不穩差點打個踉蹌,只皺眉抽回了手。

「王妃……」鄭嬤嬤看著杜若不僅未上前,還堪堪退後了一步,面色便有些不好看,只按捺催促,「殿下在等您呢!」

「你下來,快快,給王妃騰個地!」鄭嬤嬤指使不動杜若,便對摟著魏珣的小太醫施令。

那小太醫望了望自己的師父,又望向杜若,一時不敢動彈。

「出去!」杜若理了理披帛,往榻畔走去。

「聽見沒……」鄭嬤嬤沖著小太醫。

「我是讓你出去。」杜若瞥了眼鄭嬤嬤,也沒上榻,只在床邊矮凳委身坐了下來。然後抬眸遞了個眼神給對面魏珣的親衛,林彤。

林彤雖是女子,拎起鄭嬤嬤卻絲毫不費力,轉眼出了房中。

「別耽擱了,開始吧。」杜若吩咐道。

「王妃身體嬌小,確實也抱不動殿下。從旁坐著便好。」主事的趙太醫往魏珣胸口上又上點止血的葯。只是那葯一入他傷口,他便打了個顫,擱在外頭的右手扯緊了被衾。

乾裂無色的唇口張合了兩下,似發出一點聲響。杜若兀自揉著有些酸脹的太陽穴,未曾聽清。

「殿下,王妃就在您身邊。」趙太醫移過魏珣的手,讓他住著杜若的柔荑,又道,「王妃莫怕,只稍坐著,定住殿下的心便好。」

杜若笑了笑,沒有說話。

趙太醫轉身出簾帳,同其他幾位太醫確認最後的事宜。

杜若手上驀然一緊,有細細密密的粗糲繭子仿若要嵌入自己的肌膚。她便也由他握著,只道,「我讓他們拔刀了,保你一條命,但是你的左手大概廢了。」

魏珣的手頓了頓,「好……」

片刻的功夫,幾位太醫便進來了,趙太醫道,「臣要取刀了,會有些疼,殿下忍一忍。」

魏珣點了點頭,只握得杜若的手更緊了。

杜若撿了塊帕子,湊上去給他將額上汗水擦去。那般近的距離,她的聲音微不可聞,只夠魏珣一個人聽清。

她說,「我手疼,別碰我。」

魏珣想睜開眼,卻沒有力氣。

杜若繼續給魏珣擦著汗,只是原被他握著的手已經鬆開了。她放下帕子,轉身又從太醫手中接過碟子,揀了參片塞入魏珣口中,讓他提神。

做完這些,她退開身,仍是端坐一旁。魏珣一直半闔的雙眼,睜開了些,目光投在她身上。她感覺到了,沒有接。

「殿下,我們開始了。」

趙太醫深吸了口氣,兩手握上刀柄。

這時,杜若目光瞥來,亦落在刀上。

她想,真是遺憾。

魏珣卻還在看她。

他想,她應該是在恨他。可是,他不願承認,要是真如自己想的那樣,這一生要怎麼過。

自然,沒容他再想開去,太醫已經抽出了刀。魏珣只覺全身血液上涌,腦子一片空白,左臂間更是冰涼一片。

「快快,按住傷口,止血。」

「再撒一層麻沸粉。」

「金針,上線。」

趙太醫下著指令,其餘人看著匆忙,卻是有條不紊。

杜若抬手擦去自己半邊面頰上濺到的血跡,擦了幾下,不僅沒擦乾淨,倒是將半張臉都染紅了。她伸著手,看見手也紅了。便起了身,往外走去。

「王妃,殿下還未安好……」林彤已經回來,盼著杜若再留一會。

杜若頓了頓腳步,還是走了出去。

太髒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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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不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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